贾环一直负手而立。
神情淡然。
一直到贾珍训斥,他才眼眉一挑。
并不怒,甚至众人看到,贾环脸上露出笑容。
只是这笑容……
叫人有些心惊。
贾环心中对贾家这一伙子已经大约是明白过来了。
全是些贪婪凉薄之辈。
贾政,拿着大道理训斥贾环。
可贾母,凤姐,贾珍等人摆明了算计贾环时,这个迂腐书生怎么不说话了?
明明是贾环置的产业,真的是至诚君子,怎么不帮着小儿子护一护辛苦置出来的产业?
任凭贾环的产业被这些人吃干抹净?
伪君子,假正经!
宝玉一直腆着脸同秦可卿说话,一脸云淡风轻。
这小子倒是真的不争。
赚钱,当官,贾宝玉都不感兴趣。
因为他无需争。
一切供给开销用度,荣国府只有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这四人是不受任何限制。
连贾琏和凤姐儿都比不得。
荣国府的一切均是宝玉的,他有什么好争的?
别人替他准备好了一切,这小子翻过脸来便瞧不起别人,给人加什么蝇营狗苟之辈,国贼禄蠹之流的评价。
论心性凉薄,宝玉也是个人翘楚人物。
倒是黛玉,宝钗,迎春,惜春这几个,还有不远处应付着宝玉的秦可卿,这些人眼中有明显的怜惜和同情之色。
甚至一脸娇憨天真的史湘云,眼眸中也是有同情,甚至是替贾环愤怒。
环顾一圈,诸多丫鬟神色贾环都尽落眼底。
有快意,有同情,有不忍,也有漠然。
贾环心中一动。
自己前世身为魔宗圣子,进境太快。
缺乏红尘历练……
这一次能处身贾家这样的大世家,犹如身入洪炉,感受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倒是好历练!
……
贾环神色淡淡看着贾珍道:“珍大哥,若那糖铺是我的产业就好了。但那铺子是赵国基的产业,原本就于我无关,何谈交出?所以,要我交出什么铺子产业,配合两府接收,恕难从命。”
嘶……
四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原本一脸愤恨的赵姨娘都是吓的脸色惨白。
赵姨娘气的是贾母,王夫人,凤姐,贾珍等人不留几成股子给贾环,而是要吃干抹尽。
也恨贾政不替她们娘俩说话。
但当着贾母和贾政的面,赵姨娘气性再大也不敢发作。
不光不敢发作,连吭声的勇气也没有。
贾母原本已经坐着赏花了,此时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贾政脸色铁青,王夫人眼中满是惊怒之色。
凤姐,贾琏也是吃了一惊。
黛玉,宝钗,湘云,迎春几个,也是惊的花容失色。
黛玉打进贾府,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当面拒绝贾母的命令,便是邢夫人,王夫人,表面上都得毕恭毕敬,当然也包括贾赦,贾政在内。
贾环的表态,不光是当面顶撞了贾珍这个宁府之主和贾家族长。
更是否决了贾母的决定,还有贾政,王夫人,一律都扫在其中。
众人的脸,都是火辣辣的难受。
这其中,只有邢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
荣宁二府拿走产业,横竖也是和她还有贾赦无关。
凤姐和贾琏会有一些好处,也不可能拿出来孝顺贾赦这老子,更不要说邢夫人了。
贾珍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半响后,贾珍才狂怒道:“贾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频繁出入赵记糖铺,和赵国基往来甚密,他哪来的银子开糖铺,还不是你娘俩出的本钱?你把我们当傻子来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令你那铺子开不下去,今晚就关张歇业!”
狂怒之下,贾珍也顾不得保持体面了。
贾政也是喝骂道:“你这混帐行子,果真是在讨打么?你这铺子,若不是你姨娘拿的本钱,你与赵国基哪来的银子本钱做买卖?”
贾政一边说,一边还上前来。
只是近前一些,贾政也是发憷了。
贾环的个头已经比他还高。
体形壮硕,神态冷峻。
贾政还真没敢出手。
主要是,贾环眼中的光芒,委实是冷漠异常,令贾政压力山大。
退后一步,贾政怒喝道:“孽障,偷拿了家里多少东西,还不从实招来?”
王夫人恨恨的道:“有的人真的是天性凉薄,全然不知感恩。”
贾环听着这话……
好悬笑出来。
这话王夫人来说,真是莫名喜感。
贾琏此时也不满道:“多半是姨娘拿了自己的东西,典当了给环兄弟当了本钱。”
贾环眼中冷芒闪烁。
在这世俗界,有时候得按世俗界的规矩来行事。
要是自己现在已经成为大乘真修,或是没有高阶修士的潜在威胁,现在已经将眼前这些人杀光屠尽了。
便是什么朝廷,也不过是自己功法运转之下的精血。
现在还需要暂且忍耐一下。
只当是红尘练心吧!
……
眼下的场面,也在贾环的计较之中。
不怕他们撕破脸,闹大了才好。
正好也是叫赵姨娘和探春,黛玉宝钗她们看清楚这伙人的嘴脸!
这帮家伙急了,贾环等的就是这一刻!
“既然老爷和太太,还有珍大哥,琏二嫂子这么说,咱们就把账算一算好了。”
“景和三十八年,老爷给金头面一幅,现在箱笼中放着。”
“景和三十九年,给银饰一套。”
“景和四十一年,给大毛衣服一件。”
“景和四十二年,给金瓜子两个。”
“景和四十六年,给银元宝两个。”
“景和四十七年,给小金佛一个,后太太说此佛灵验,派人取到东廊院去了,至今未还。”
“景和四十八年……”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赵姨娘自己都呆了。
贾环是有意翻看过记东西的账本,他的神识记忆力远超常人。
一年年贾政给的东西,历历在目。
包括已经折掉损耗用掉的东西。
比如胭脂水粉之类。
就算把这些加上……
赏给赵姨娘的,加起来怕也不足五千两银子。
就算加四季衣裳吃食供给和月例,赵姨娘今年三十来岁,在贾家这么多年,花销也不到五千两银。
至于贾环本人……
“景和五十一年七月,关祠堂三天。”
“景和五十一年九月,关祠堂三天。”
“景和五十一年十一月,罚跪抄经一天。”
“景和五十三年十二月,断食三天。”
“景和五十四年二月,断食两天。”
“景和五十五年九月,开始领月例,月给一两。”
“但至隆安三年四月,也就是如今,实发月例只有一半不到,其余都被琏二嫂子克扣掉了。”
“去掉断食,关祠堂,还有四季衣服,赏的几件小件的金银饰,府里现用在我身上的银子,不足百两。”
四周都是寂寂无声。
尴尬异常。
王夫人的脸紫涨的如猪肝一般。
凤姐儿也是神色不安。
克扣赵姨娘母子是她常做的事,原也不当回事。
但现在的贾环今非昔比,又是当众说出,也是着实打了她的脸了。
贾环的记性真的这么好?
按他记述的,从小到大,关祠堂加起来不下百天。
挨饿关小黑屋败火好几十次,也不下百天。
十来岁的孩子,挨饿,挨打,罚跪,抄经,加起来快两年时间。
这是多可怕的概念?
当然,贾环不是在控诉,是“算帐”,他人都关起来了,吃食全无,当然是没有吃府里用府里的。
听着贾环的话……
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宝钗,此时也是动容了。
看了看王夫人,又看看薛姨妈。
这么可怕的姨妈,真的是结亲的好对象?
黛玉的眼眸中闪烁点点泪光。
她佩服贾环的记忆力,还有这“算账”的巧妙方式。
二舅母王夫人的阴毒狠辣,黛玉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在荣国府遭遇的委屈,排挤,白眼,百分之百是来自王夫人的态度甚至是亲自安排。
黛玉又能如何?
只能委屈忍受,自己多哭几场,就是排解的办法。
有时候就故意和宝玉闹腾,吸引贾母的关注来缓解一二。
黛玉明白,自己就算是贾母疼爱的外孙女,在贾母面前的关注度,也是远远比不上宝玉。
黛玉很多事,其实真是迫不得已。
就这,还被人说是爱哭,娇气,大小姐脾性。
而在此时……
当着贾母和贾政等众人之面,贾环“算账”的同时,也是把从孩童到少年时期被虐待的事实,轻描淡写的当众说了出来。
贾母也是不满的看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打压庶子的事她当然知道。
但贾母没想到王夫人做的这么过分。
而且这么愚蠢。
探春则是泪流满面。
贾环这些事,她被养在王夫人屋里,如何能知道?
现在看着贾环面无表情,一桩桩背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从小受了多少打压,受了多少委屈。
再看王夫人的脸色,狰狞铁青。
哪有平素念佛时的那副装出来的慈和模样?
“你这孽障……”
贾政也萎靡了,弱弱的骂了一句,便是转头不再吭声。
贾政理亏的很。
他好歹自诩是读书人。
庶子被正室如此虐待。
传出去绝对是丑闻。
贾政的形象定会一落千丈。
所谓君子就是这般齐家?
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