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为证:
二龙山高耸入云,云烟缭绕,松桧郁郁葱葱,翠色与天相接。
乳虎邓龙在此啸聚山林,恶神杨志更是气概不凡。
人若遇上忠义之士,情谊便会格外融洽,事到危急关头,志向愈发坚定。
背绣纹身的和尚与青面兽相遇,成功夺得宝珠寺,一切更加圆满。
话说杨志在黄泥冈上被劫走了生辰纲,他满心忧愁,不知如何回去见梁中书,甚至想在冈子上自行了断。就在他准备往黄泥冈下纵身一跳时,突然清醒过来,止住了脚步,心里寻思道:“爹娘生我堂堂仪表,凛凛身躯,自幼学得十八般武艺,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与其现在寻死,不如日后等被他们抓住时,再作打算。” 他转身再看那十四个人,只见他们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没有一个能挣扎着起身。杨志指着他们骂道:“都怪你们这些家伙不听我的话,才弄出这等事,连累了我!” 他从树根处拿起朴刀,挂好腰刀,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物件,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径直下了冈子。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时分才渐渐苏醒,一个个挣扎着爬起来,嘴里不停地叫苦连天。老都管说道:“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良言相劝,如今可把我害惨了!” 众人说:“老爷,事已至此,咱们得商量个办法。” 老都管问:“你们有什么主意?” 众人说:“是我们的不是。古人说:火烧到身上,各自赶紧扑灭;蜂虿钻进怀里,立刻解开衣服。要是杨提辖还在这儿,我们都没话说。可如今他自己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就说:他一路上对众人又打又骂,逼得我们动弹不得。他和强人是一伙的,用蒙汗药把我们麻翻,绑住手脚,把金银财宝都抢走了。” 老都管说:“这话倒也说得通。我们明天一早先到本地官府去报案,留下两个虞候在衙门听候差遣,捉拿贼人。我们其他人连夜赶回北京,向本官报告,让他写文书,申报太师知晓,责令济州府追捕这伙强人。” 第二天破晓,老都管便带着一行人到济州府相关官吏处报案,这里暂且不表。
且说杨志提着朴刀,满心郁闷,离开黄泥冈后往南走了半天,接着又走了半夜,才到树林里歇息。他心里盘算着:“盘缠又没了,放眼望去,一个熟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天渐渐亮了,他只能趁着早晨凉快赶路。又走了二十多里,前面出现一家酒店。杨志心想:“要是不喝点酒,怎么能撑得下去。” 于是走进酒店,在桑木桌凳上坐下,把朴刀靠在身边。只见灶边有个妇人问道:“客官,要不要生火做饭?” 杨志说:“先拿两角酒来给我喝,再借些米做饭,有肉的话也弄些来。一会儿一并算钱给你。” 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过来给杨志筛酒,然后一边做饭,一边炒肉,做好后都端给杨志吃了。杨志起身,拿起朴刀就往店门外走。那妇人说:“你的酒肉饭钱还没给呢。” 杨志说:“等我回来再还你,先赊账。” 说完就走。那筛酒的后生追出来揪住他,被杨志一拳打翻在地。那妇人顿时叫嚷起来。杨志只顾往前走,只听背后有人喊道:“你这家伙要跑到哪里去?” 杨志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光着膀子,拖着一条杆棒枪追了过来。杨志心想:“这家伙真是倒霉,居然来招惹我。” 于是停住脚步。再看后面,那筛酒的后生也拿着条叉,跟着追来,还带着两三个庄客,各拿杆棒,飞快地跑来。杨志心想:“解决掉这家伙,其他人就不敢追了。” 于是挺起手中朴刀,与这汉子打斗起来。这汉子也挥舞着手中杆棒枪迎战。两人打了二三十回合,这汉子哪里是杨志的对手,只能勉强招架,左躲右闪。那后来的后生和庄客正准备一起上前,只见这汉子突然跳出圈子,喊道:“都别动手!那个使朴刀的大汉,你先通个姓名。” 正是:
为逃避灾祸艰难奔波,幸遇曹正暂且展露笑颜。
偶然与智深齐心协力,三人合力夺取二龙山。
杨志拍着胸脯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青面兽杨志。” 这汉子说:“莫不是东京殿司的杨制使?” 杨志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杨制使?” 这汉子扔下枪棒便拜,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杨志连忙扶起这人,问道:“你是谁?” 这汉子说:“小人原本是开封府人,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祖辈辈以屠户为业。小人宰杀牲口的手艺高超,挑筋剐骨、开剥分割样样在行,因此被人称作操刀鬼曹正。因为本地一个财主给了我五千贯钱,让我到山东做生意,没想到赔了本,回不了家,便在这里入赘到这户庄农人家。刚才灶边的妇人,就是小人的妻子。拿叉的那个,是我妻子的兄弟。刚才我和制使交手,见制使的手段和我师父林教头一样,所以才抵挡不住。” 杨志说:“原来你是林教师的徒弟。你的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为寇,如今在梁山泊。” 曹正说:“小人也听人这么说过,但不知真假。请制使到家里稍作歇息。” 杨志便和曹正一起回到酒店。曹正请杨志到屋里坐下,让老婆和妻舅都来拜见杨志,接着又准备酒食招待他。
喝酒的时候,曹正问道:“制使怎么会来到这里?” 杨志便把自己担任制使时失陷花石纲,以及如今又失陷梁中书生辰纲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曹正说:“既然如此,制使就在小人家里住些日子,再从长计议。” 杨志说:“如此,真是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担心官府追捕过来,不敢久留。” 曹正问:“制使这么说,那打算投奔哪里去?” 杨志说:“我本想投奔梁山泊,去找你师父林教头。我之前经过那里时,正好碰到他下山,还和我交过手。王伦见我们两人本事相当,便想把我们都留在山寨,因此我认识了你师父林冲。王伦当时极力挽留我,可我不肯落草为寇。如今我脸上又添了金印,再去投奔他,实在没志气。所以我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曹正说:“制使说得在理。小人也听人传言,说王伦那人心胸狭窄,容不下人;还说我师父林教头上山时,受尽了他的气。很多人都这么说,我才知道。制使不如去离这儿不远的青州地面,那里有座山叫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叫宝珠寺。那座山环绕着这座寺,只有一条路能上去。如今寺里的住持还俗留了头发,其他和尚也都随了俗。听说他们聚集了四五百人,打家劫舍。领头的叫金眼虎邓龙。制使要是有心落草,去那里入伙,倒足以安身。” 杨志说:“既然有这么个地方,何不去夺下来安身立命。” 当晚,杨志便在曹正家里住了一晚,借了些盘缠,拿上朴刀,与曹正告别后,迈开大步,朝二龙山走去。
走了一天,眼看天色渐晚,远远地望见一座高山。杨志心想:“我先到林子里歇一夜,明天再上山。” 他走进林子里,却吃了一惊。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那和尚看到杨志,立刻从树根处拿起禅杖,跳了起来,大声喝道:“你这鸟人,从哪里来的?” 杨志听他口音,心想:“原来是关西的和尚。我和他是同乡,问问他。” 于是杨志喊道:“你是哪里来的僧人?” 那和尚并不回答,抡起手中禅杖就打过来。杨志心想:“这秃驴太无礼,正好拿他出出气。” 便挺起手中朴刀,朝那和尚冲过去。两人在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交起手来。但见:
两条龙争夺宝物,一对虎争抢食物。朴刀挥舞,好似半截金蛇显露;禅杖舞动,仿佛全身玉蟒腾飞。两条龙争宝,搅得长江翻滚,大海咆哮,鱼鳖惊恐;一对虎争食,奔过翠岭,撼动青林,豺狼逃窜。山崩地裂,黑云中玉爪盘旋;雷吼风呼,杀气内金睛闪烁。两条龙争宝,吓得那身强力壮、手持霜锋的周处眼冒金星;一对虎争食,惊得这胆大心粗、施展雪刃的卞庄魂魄皆丧。两条龙争宝,眼珠放光,尾巴摆动得水母殿台摇晃;一对虎争食,野兽狂奔,吼声震得山神毛发竖起。花和尚毫不留情,与杨制使死战;杨制使一心要捉拿花和尚,设下计谋奋力拼杀。
当时杨志和那僧人斗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那僧人卖了个破绽,突然跳出圈子,喊道:“暂且歇一歇!” 两人都停了手。杨志暗自喝彩:“这和尚从哪里来的,本事真是高强,手段厉害,我也只能勉强与他匹敌。” 那僧人喊道:“你这青面汉子,是什么人?” 杨志说:“我正是东京制使杨志。” 那僧人问:“你是不是在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那个人?” 杨志说:“你没看见我脸上的金印吗?” 那僧人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杨志问:“敢问师兄是谁?怎么知道我卖刀的事?” 那僧人说:“我不是别人,正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军官鲁提辖。因为三拳打死了镇关西,便去五台山削发为僧。人们见我背上有花绣,都叫我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笑道:“原来是同乡。我在江湖上早就听闻师兄大名,听说师兄在大相国寺挂单,如今怎么会在这里?” 鲁智深说:“一言难尽。我在大相国寺管理菜园时,遇到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陷害性命。我路见不平,一直把他送到沧州,救了他一命。没想到那两个押送公人回去后对高俅那厮说:‘本来要在野猪林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的鲁智深救了。那和尚一直送到沧州,所以没能害成他。’高俅这贼子恨透了我,吩咐寺里长老不许我挂单,还派人来抓我。幸好有一伙泼皮通风报信,我才没落入他的手里。我一气之下,放火烧了菜园里的房舍,逃到江湖上,东奔西走,四处碰壁。路过孟州十字坡时,差点被一家酒店的妇人害了性命,她用蒙汗药把我麻翻。幸好她丈夫回来得早,看到我的模样,又看到我的禅杖、戒刀,吃了一惊,连忙用解药把我救醒。他问起我的名字后,留我住了几天,还与我结拜为兄弟。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男的叫菜园子张青,女的叫母夜叉孙二娘,为人十分义气。我住了四五天,打听到这里的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便特地来投奔邓龙入伙,可那家伙不肯收留我在山上。邓龙那厮和我打斗,又敌不过我,就把山下的三座关紧紧守住,不让我上去,这山上又没有别的路可走。这座山十分险峻,不管我怎么叫骂,他就是不下来厮杀,把我气得够呛,在这里进退两难。没想到大哥你来了。”
杨志听了十分高兴。两人便在林子里相互行礼,随后就地坐了一夜。杨志向鲁智深详细讲述了自己卖刀时杀死牛二的经过,以及生辰纲失陷的前后缘由。接着又说起曹正指点自己来二龙山的事情,说道:“既然这二龙山已经关闭了关隘,咱们别在这儿干等着,怎样才能引他下来呢?不如先去曹正家商量商量。” 于是两人结伴而行,离开了那片林子,来到曹正的酒店。杨志将鲁智深介绍给曹正认识,曹正赶忙摆酒招待,三人一同商议攻打二龙山之事。曹正说:“要是这关隘真的紧闭,别说你们二位,就算有一万军马也难以攻上去。这种情况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鲁智深气愤地说:“那可恶的家伙,连续两次输给我。我一脚把他踹倒在小肚子上,正打算再揍他一顿,结果了他的性命,可他那边人多,把他救上了山,还关闭了这鸟关。任凭你在山下怎么叫骂,他就是不肯下来厮杀。” 杨志说:“既然是个好地方,我和你怎能不尽心去攻打呢?” 鲁智深无奈地说:“就是没有好办法上山,拿他没办法。” 曹正说:“小人有一条计策,不知二位觉得行不行?” 杨志说:“愿听良策。” 曹正说:“制使也别再这般打扮了,就照着我们这附近村庄人家的穿着来。我把这位师父的禅杖、戒刀都拿着,让我妻弟带着六个伙计,直接把师父送到那山下,用一条绳索把师父绑起来,我会打活结。然后到山下喊:‘我们是附近村庄开酒店的。这和尚来我们店里喝酒,喝得大醉,不肯还钱,还说要去报人来打你们山寨。所以我们趁他醉了,把他绑了,献给大王。’那邓龙肯定会放我们上山。到了他的山寨里,见到邓龙时,把绳索的活结一拉就松开,我马上把禅杖递给师父。你们两位好汉一起动手,那邓龙能往哪儿跑!要是结果了他,他手下的人不敢不服。这条计策怎么样?” 鲁智深和杨志齐声说道:“妙啊,妙啊!”
当晚,众人吃了酒食,又准备了些路上的干粮。第二天五更,大家都吃饱喝足。鲁智深的行李包裹,都寄放在曹正家。当天,杨志、鲁智深、曹正,带着曹正的小舅子以及五七个伙计,取道前往二龙山。晌午后,他们来到林子里,脱掉外衣,用活结绳索把鲁智深绑好,让两个伙计紧紧牵着绳索的一头。杨志戴上遮阳的凉笠儿,穿着破布衫,手里倒提着朴刀。曹正拿着鲁智深的禅杖,众人都拿着棍棒,前后簇拥着。来到山下,只见那关隘上,摆满了强弩硬弓、灰瓶炮石。小喽啰在关上看到他们绑着一个和尚,赶忙飞奔上山报告。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头目来到关上,问道:“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从哪儿抓到这个和尚的?” 曹正回答道:“小人等是山下附近村庄的人家,开着一家小酒店。这个胖和尚经常来我们店里喝酒,喝得大醉后不肯还钱,还说:‘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这二龙山,把你们这附近的村庄都洗劫一空。’所以小人只好又用好酒招待他,把他灌醉了,用一条绳索把他绑起来,献给大王,以表我们村坊的孝顺之心,也免得村里遭受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欢天喜地地说:“太好了!大家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两个小头目随即上山,向邓龙报告,说抓到了那个胖和尚。邓龙听了十分高兴,下令:“把他押上山来!把这厮的心肝挖出来当下酒菜,消我这心头的冤仇之恨。” 小喽啰领命,打开关隘的门,让他们把人送上去。杨志和曹正紧紧押着鲁智深,往山上走去。看那三座关隘,果然十分险峻:两边的山峦环绕过来,将这座寺庙围在中间。山峰雄伟壮观,中间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去。上关的路上,三重关隘上都摆放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他们通过了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只见三座殿门,中间是一片平整如镜的空地,四周都用木栅围成了城墙。寺前的山门下站着七八个小喽啰,看到被绑着的鲁智深,都指着他骂道:“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天也被抓住了。慢慢把你这贼子碎尸万段!” 鲁智深默不作声。众人将他押到佛殿,只见殿上的佛像都被搬走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啰拿着枪棒,站在两边。
不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喽啰搀扶着邓龙出来,坐在交椅上。曹正和杨志紧紧押着鲁智深来到阶下。邓龙说:“你这秃驴!前几日把我踹倒,伤了我的小腹,到现在还青肿未消。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 鲁智深圆睁双眼,大喝一声:“贼子休走!” 两个伙计用力一拉绳索,活结松开,绳索散开。鲁智深从曹正手中接过禅杖,挥舞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杨志扔掉凉笠儿,提起手中朴刀,曹正也抡起杆棒,众人一起动手,齐心协力向前冲。邓龙急忙想要挣扎,却早被鲁智深一禅杖击中头部,脑袋被劈成两半,连带着交椅也被打碎了。他手下的小喽啰,也早被杨志打翻了四五个。
曹正大声喊道:“都来投降!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寺前寺后的五六百小喽啰以及几个小头目,都吓得呆若木鸡,只得纷纷归降。随即,众人叫人把邓龙等人的尸首扛到后山烧掉。一面清点仓库,整顿房舍,又去查看寺后有多少物件,还准备了酒肉来吃。鲁智深和杨志成为了山寨之主,摆酒设宴庆祝。小喽啰们全都归降,仍安排小头目进行管理。曹正告别了二位好汉,带着伙计们回家去了,这里暂且不表。看官听说,有诗为证:
古老的寺庙清幽地隐藏在青山之中,邓龙却在此盘踞,肆意妄为。
天生神力的花和尚,将其斩草除根,结局令人唏嘘。
且说那押送生辰纲的老都管以及几个厢禁军,日夜兼程,赶回北京。到了梁中书府,众人来到厅前,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请罪。梁中书说:“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多亏了你们众人。” 又问:“杨提辖在哪里?” 众人报告说:“别提了!这人是个大胆忘恩负义的贼。自从离开这里,五七日后,走到黄泥冈,天气酷热,大家都在林子里歇凉。没想到杨志和七个贼人勾结,假装成贩枣子的客商。杨志和他们约定好,先把七辆江州车儿停在黄泥冈上的松林里等候,又让一个汉子挑着一担酒来到冈子上歇下。我们一时糊涂,买了他的酒吃,结果被那厮用蒙汗药麻翻,还用绳索把我们捆绑起来。杨志和那七个贼人,把生辰纲财宝和行李都装上车子运走了。现在我们已经到本管济州府报案,留下两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我们众人连夜赶回来,向恩相报告。” 梁中书听了大惊,骂道:“这个贼配军!你本是犯罪的囚徒,我全力提拔你,你怎敢做出这等不仁忘恩的事!我要是抓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随即叫来书吏写了文书,马上派人连夜送到济州;又写了一封家书,派人也连夜送到东京报告给太师知晓。
且不说派人去济州送公文,只说派人到东京来到太师府报告,见到太师后,呈上书信。蔡太师看了大惊道:“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妄为!去年把我女婿送来的礼物打劫了去,至今贼人未抓到。今年又来如此无礼,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否则日后难以治理。” 随即签发了一纸公文,让一个府干亲自带着,连夜赶往济州,责令府尹立刻捉拿这伙贼人,并要马上回报。
且说济州府尹自从接到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的公文后,每日都为此事伤透脑筋,却毫无头绪。正在忧愁烦闷之际,门吏前来禀报:“东京太师府派府干前来,已到厅前,携有紧急公文,要见相公。” 府尹听闻,心中一惊,暗自思忖:“多半是生辰纲的事情。” 他急忙升厅,与府干相见。府尹说道:“这件事下官已经收到梁府虞候的状子,也早已派遣缉捕人员追捕贼人,然而至今毫无踪迹。前些日子,留守司又派人送来公文,还指示尉司以及缉捕观察,限时追捕,可仍然没有收获。一旦有任何动静消息,下官定会亲自前往相府回话。” 府干说道:“小人是太师府的心腹之人。如今奉太师钧旨,特地前来索要这一干人等。临行时,太师亲自吩咐,让小人到本府后,就在州衙内住宿,等候相公捉拿那七个贩枣子的、卖酒的一人,以及在逃军官杨志等贼人正身,限定在十日之内捉拿齐全,派人押解到东京。倘若十日内未能完成这件公事,恐怕太师会先请相公去沙门岛走一趟,小人也难以回太师府复命,性命堪忧。相公若不信,请看太师府发来的钧帖。”
府尹看完钧帖,大惊失色,随即召唤缉捕人员。只见阶下一人高声应喏,站在帘前。太守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禀报道:“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太守问:“前些日子在黄泥冈上打劫生辰纲的案子,是由你负责查办吗?” 何涛回答道:“回禀相公,何涛自从领了这件公事,日夜操心,派遣手下眼明手快的公人前往黄泥冈上往来缉捕。尽管多次受到杖责,但至今仍未发现贼人踪迹。并非何涛怠慢官府,实在是无可奈何。” 府尹怒喝道:“胡说!上级不抓紧,下级就懈怠。我从进士出身,一路做到这一郡的长官,十分不易。如今东京太师府派干办前来,传达太师旨意,限十日内必须捕获各贼正身,解押进京。倘若逾期未完成,我不仅会被罢官,还必定会被发配到沙门岛。你身为缉捕使臣,却不用心办事,以致连累于我。先把你这厮发配到偏远恶劣、连大雁都飞不到的军州去!” 说罢,府尹唤来文笔匠,在何涛脸上刺下 “迭配…… 州” 字样,暂且空着州名,然后发落道:“何涛,你若抓不到贼人,重罪绝不饶恕!”
何涛领了台旨,走下厅来,来到使臣房里,召集众多捕快到机密房中商议公事。众捕快面面相觑,仿佛箭穿雁嘴、钩搭鱼腮一般,全都默不作声。何涛说道:“你们平日里在这房里靠着差事赚钱,如今遇到这么一件难办的案子,却都不吭声。你们也可怜可怜我脸上刺的字啊!” 众人说道:“观察,我们并非草木之人,怎会不懂。只是这一伙作案的,必定是来自其他州府深山旷野的强人,偶然遇到生辰纲,便趁机打劫。他们得了财宝,回山寨快活去了,如何能抓得到?即便知道他们的行踪,也只能望其背影罢了。” 何涛听了,原本就有些烦恼,此时又增添了几分。他离开使臣房,上马回到家中,把马牵到后槽拴好,独自一人,心中烦闷不已。正所谓:
眉头紧锁,仿佛上了三道沉重的枷锁;腹中愁绪万千,恰似填平了万斛的忧愁。
若是贼徒难以捉获,必定会被发配到军州受苦。
这时,何涛的老婆问道:“丈夫,你今日为何如此烦恼?” 何涛说:“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太守交给我一纸批文,因为黄泥冈上有一伙贼人打劫了梁中书给丈人蔡太师庆生辰的金珠宝贝,共计十一担,至今不知是何等样人所为。我自从领了这道钧批,到现在都没能抓到贼人。今天我正去办理延期,没想到太师府又派干办来,立等要捉拿这伙贼人解往京城。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我回复说:‘还没有头绪,尚未捕获。’府尹便在我脸上刺下‘迭配…… 州’字样,只是还没填发配到哪里,也不知道我以后会怎样!” 老婆说:“这可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办啊!”
正说着,何涛的兄弟何清前来探望哥哥。何涛问道:“你来干什么?不去赌钱,跑来这里做什么?” 何涛的妻子机灵,连忙招手说道:“阿叔,你先到厨下来,我和你说句话。” 何清便跟着嫂嫂来到厨下坐下。嫂嫂准备了些肉食菜蔬,烫了几杯酒,请何清吃。何清问嫂嫂:“哥哥也太欺负人了!我就算没出息,也是他的亲兄弟,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缉捕观察,叫我一起吃杯酒,能有什么辱没他的?” 嫂嫂说:“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有多难受。” 何清问:“他每天赚那么多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又不缺钱和米,有什么难受的?” 嫂嫂说:“你不知道,为了黄泥冈上的事,前些日子有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北京梁中书给蔡太师庆贺生辰的生辰纲,如今济州府尹奉着太师钧旨,限十日内一定要捉拿各贼解往京城。要是抓不到正身,都要被刺配到偏远恶劣的军州去。你没看到你哥哥脸上已经被府尹刺了‘迭配…… 州’字样,只是还没填发配到哪里。要是早晚抓不到贼人,他可真是要受苦了。他哪有心思和你吃酒,我这才准备些酒食给你吃。他已经烦闷好些日子了,你可别怪他。” 何清说:“我也隐隐约约听人说有贼打劫了生辰纲。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嫂嫂说:“只听说在黄泥冈上。” 何清问:“是什么样的人劫的?” 嫂嫂说:“叔叔,你又没喝醉。我刚才不是说了,是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去。” 何清呵呵大笑道:“原来是这样。既然知道是贩枣子的客人,那还烦恼什么!为何不派精明能干的人去捉拿?” 嫂嫂说:“你说得倒轻巧,就是没地方去捉。” 何清笑道:“嫂嫂,你倒是替哥哥发愁!哥哥平常那些酒肉弟兄,有事的时候不见人影,倒是我这个亲兄弟,平日里不被待见。今天刚出了事,就说没地方捉贼。要是让兄弟我知道些情况,赚上几贯钱花,这伙小贼又有什么难捉的。” 嫂嫂说:“阿叔,你难道真知道些线索?” 何清笑道:“等哥哥到了危急关头,兄弟我自然有办法救他。” 说完,便起身要走。嫂嫂挽留他再喝两杯。
那妇人听了这番话,觉得蹊跷,急忙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丈夫。何涛赶忙叫人请何清到面前。何涛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你既然知道这伙贼人的去向,为何不救救我?” 何清说:“我哪知道什么来历。我不过是和嫂子说着玩,兄弟我怎么救得了哥哥?” 何涛说:“好兄弟,别这么见外。想想我平日里对你的好,别记恨我平时的不好,救救我这条命吧!” 何清说:“哥哥,你手下管着那么多眼明手快的公人,少说也有二三百个,他们怎么不给哥哥出些力气。就凭兄弟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哥哥!” 何涛说:“兄弟,别说他们了,我听你话里有话,像是有些门路。别把别人都当做好汉,你就跟我说些他们的去向,我肯定会报答你。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 何清说:“哪有什么去向,兄弟我不清楚。” 何涛说:“你别气我了,看在咱们同胞共母的情分上。” 何清说:“别慌,等事情到了最紧急的时候,兄弟我自然会出些力气捉拿这伙小贼。”
嫂嫂便说:“阿叔,好歹救救你哥哥,这也是兄弟情分。如今太师府钧帖在此,立等要这一干人。这可是天大的事,你却说是小贼,还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可怎么是好。” 何清说:“嫂嫂,你知道我因为赌钱的事,被哥哥说了多少话,还时常挨打受骂,我都没和他计较。平常他有酒有食,都和别人一起快活。今天可轮到兄弟我有用了!” 何涛见他话里有线索,急忙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兄弟,先把这锭银子收下。日后抓到贼人,金银绸缎等赏赐,我全包了。” 何清笑道:“哥哥这可真是急来抱佛脚,平时不烧香。我要是拿你这银子,倒像是兄弟我在勒索你。你先把银子收回去,别想用这个来哄我。你要是这样,我就不说了。既然你两口子都向我赔不是,我就告诉你,别拿银子出来吓我。” 何涛说:“这些银两都是官府悬赏的,怎么会没有三五百贯钱。兄弟,你别推辞。我先问你,这伙贼到底有什么来历?” 何清拍着大腿说:“这伙贼,我都已经把他们攥在手心了。” 何涛大惊道:“兄弟,你怎么说这伙贼在你手心了?” 何清说:“哥哥,你别管我,反正我心里有数。你就把银子收回去,别来哄我,咱们按常理办事就行。我这就告诉你。”
何清不慌不忙,伸出两个指头,话没说几句,却将引出一段大事。这一番话,将会使得郓城县里,出现一位仗义英雄;梁山泊中,汇聚一伙擎天好汉。真可谓是红巾英雄的姓名流传千古,青史留名的功勋播撒万年。究竟何清对何涛说出了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