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鹧鸪天》一词为证:
天罡星在山东起义,地煞星在水浒纵横。七星齐聚成就大事,在四海彰显英雄本色。人如猛虎,马似蛟龙,在黄泥冈上巧妙施计。满载金银财宝回到山寨,让中书相公懊恼不已。
话说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子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的生辰纲乃是不义之财,取了又有何妨。” 正说着,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把揪住公孙胜,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刚才你们商议的事,我都听见了。” 这人正是智多星吴学究。晁盖笑着说道:“先生别慌,快来相见。” 两人互相行礼之后,吴用说道:“在江湖上早就听闻入云龙公孙胜一清的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相会。” 晁盖介绍道:“这位秀才先生,就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说:“我在江湖上也常听人说起加亮先生的大名,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在保正庄上与贤能之士相聚。保正疏财仗义,所以天下豪杰都愿意投奔到您的门下。” 晁盖说:“还有几位相识在里面,一起请到后堂深处相见吧。” 于是三个人走进里面,与刘唐、阮氏三兄弟都见了面。
众人说道:“今日的相聚绝非偶然,应当请保正哥哥坐在首位。” 晁盖推辞道:“我不过是个穷困的庄主,又没什么稀罕的东西招待贵客,怎敢坐在首位。” 吴用说道:“保正哥哥,就依着我,先请坐吧。” 晁盖只好坐在了第一位,吴用坐在第二位,公孙胜坐在第三位,刘唐坐在第四位,阮小二坐在第五位,阮小五坐在第六位,阮小七坐在第七位,然后众人开始聚义饮酒。他们重新摆好杯盘,准备好酒菜,开怀畅饮。
吴用说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落在屋脊上,今日我们七人聚义举事,这岂不是应了天象。这桩富贵,我们唾手可得。我们七人相聚谋划之事,没有其他人知晓。公孙胜先生在江湖上是仗义疏财之人,所以得知这件事,前来投奔保正。之前让刘兄去探听生辰纲从哪条路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请启程。” 公孙胜说:“这件事不用去探听了,贫道已经打听清楚他们来的路线了,他们会从黄泥冈的大路上过来。” 晁盖说:“黄泥冈往东十里路,有个地方叫安乐村,有个闲汉叫白日鼠白胜,他曾经来投奔过我,我还资助过他盘缠。” 吴用说:“北斗上的白光,莫非应在这个人身上?到时候自有用他之处。” 刘唐问道:“黄泥冈离这里较远,我们在哪里可以藏身呢?” 吴用说:“就白胜家,那里便是我们的安身之处,而且还要用到白胜。” 晁盖问:“吴先生,我们是软取生辰纲,还是硬取呢?” 吴用笑着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计策,就看他们来的情况,能用武力就武力夺取,不行就用智谋。我有一条计策,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是这样的……” 晁盖听了,非常高兴,跺脚说道:“好妙计!不愧被称为智多星,果然比诸葛亮还厉害。好计策!” 吴用说:“别再提了。常言说:隔墙有耳,窗外岂无人。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 晁盖便说:“阮家三兄弟请先回去,到时候再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回去教学。公孙先生和刘唐,就在我庄上暂且住下。” 当天众人饮酒直到很晚,然后各自去客房休息。
第二天五更,众人早早起来,吃过早饭。晁盖拿出三十两花银送给阮家三兄弟,说道:“这只是一点小意思,千万不要推辞。” 阮家三兄弟哪里肯接受。吴用说:“这是朋友的一番心意,不要推辞。” 阮家三兄弟这才收下了银两。众人一起把他们送出庄外。吴用凑到阮家三兄弟耳边低声说道:“就这么办,到时候千万不要误事。” 阮家三兄弟告别后,便回石碣村去了。晁盖把吴学究、公孙胜和刘唐留在庄上,每天一起商议事情。
闲话少叙。且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已经把十万贯庆贺生辰的礼物都准备好了,选好日子准备派人起程。一天,梁中书在后堂坐下,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什么时候起程呢?” 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出发。只是有一件事让我犹豫不决。” 蔡夫人问:“有什么事让你犹豫不决呢?” 梁中书说:“去年花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往东京,只因为用人不当,半路上被贼人劫走了,至今都没有破案。今年在我帐前,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送去,所以我才犹豫不决。” 蔡夫人指着台阶下说:“你常说这个人非常厉害,为什么不派他去,让他写个领状,送这一趟,应该不会出错。” 梁中书看了看台阶下的那个人,原来是青面兽杨志。梁中书非常高兴,随即把杨志叫到厅上,说道:“我差点把你忘了。你要是能帮我把生辰纲送到东京,我自然会提拔你。” 杨志拱手向前禀报道:“恩相差遣,我不敢不依。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出发呢?” 梁中书说:“让大名府准备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押着车,每辆车上都插一把黄旗,上面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安排一个军健跟着。三天内就要出发。” 杨志说:“不是我推脱,实在是去不得。请恩相另派精明能干的人去吧。” 梁中书说:“我有心要提拔你,在这献生辰纲的文书里,我另外再写一封信,在太师面前好好保举你,让你能得到一道敕命回来。你怎么反倒找借口推辞不去呢?” 杨志说:“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说去年生辰纲被贼人劫去,至今没有抓到贼人。今年路上盗贼又多,情况很不好。去东京又没有水路,都是旱路,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就连单身的客人,都不敢独自经过。他们知道这是金银宝物,怎么会不来抢劫呢?到时候白白丢了性命。所以我去不得。” 梁中书说:“既然这样,多派些军校护送不就行了。” 杨志说:“恩相就算派五百人去,也无济于事。这些人一听到强人来了,都会吓得先跑了。” 梁中书说:“你这么说,那生辰纲就不送了?” 杨志又禀报道:“如果依我一件事,我就敢去送。” 梁中书说:“我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你,当然会依你的说法。” 杨志说:“如果依我说的,不要用车子,把礼物都装成十几条担子,扮成客人运送货物的样子,再挑选十个健壮的厢禁军,扮成脚夫挑着担子。只需要一个人和我一起,扮成客人,悄悄地连夜送往东京交付。这样才行。” 梁中书说:“你说得很对。我写书信,重重地保举你,让你能得到诰命回来。” 杨志说:“多谢恩相提拔。”
当天,梁中书就叫杨志一边准备捆绑担子,一边挑选军人。第二天,让杨志到厅前等候,梁中书出厅问道:“杨志,你什么时候出发?” 杨志禀报道:“回禀恩相,明天一早准时出发,现在就可以领状。” 梁中书说:“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外送给府中的宝眷,也要你一并送去。怕你不熟悉路线,特地再派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和你一起去。” 杨志告说道:“恩相,我去不得了。” 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捆绑好了,怎么又去不得了?” 杨志禀报道:“这十担礼物都由我负责,和其他人都要听我指挥,要早行就早行,要晚行就晚行,要住就住,要歇就歇,都由我来安排。现在又让老都管和虞候跟我一起去,他们是夫人身边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的奶公,如果在路上和我作对,我怎么敢和他们争执呢?要是误了大事,我到时候怎么解释?” 梁中书说:“这也容易,我让他们三个都听你指挥就是了。” 杨志回答道:“如果能这样,小人愿意领状。如果有疏忽闪失,甘愿承担重罪。” 梁中书非常高兴,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有见识。” 随即把老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叫出来,当厅吩咐道:“杨志提辖愿意领状,押送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去东京太师府交割,这责任都在他身上。你们三人和他一起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的话,不能和他作对。夫人交代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要小心谨慎,早去早回,别出什么差错。” 老都管一一答应了。当天,杨志就领了任务。
第二天一大早五更天,在府里把担子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准备了一小担财帛,一共十一担。挑选了十一个健壮的厢禁军,都扮成脚夫的模样。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上缠带,穿上行履麻鞋,挎着腰刀,提着朴刀。老都管也打扮成客人的样子,两个虞候假装成跟随的仆人。每个人都拿了条朴刀,还带了几根藤条。梁中书把文书交给了杨志。一行人都吃饱喝足后,在厅上向梁中书告辞。看着军人们挑着担子出发,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押着,一行总共十五人,离开了梁府,出了北京城门,沿着大路向东京进发。一路上,每隔五里有一个单牌,十里有一个双牌。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天气虽然晴朗,但酷热难耐。昔日吴七郡王有八句诗写道:
玉屏四周环绕着朱红色的栏杆,一群群游鱼在萍藻间嬉戏。
八尺长的竹席如同白虾须一般,头下枕着一枚红玛瑙。
六龙惧怕炎热不敢前行,海水仿佛要将蓬莱岛煮沸。
公子还嫌扇子风力微弱,而行人却在这滚滚红尘的道路上奔波。
这八句诗专门描写炎天暑月的景象,那些公子王孙在凉亭、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且还嫌热。他们哪里知道,这些行人为了一点微薄的名利,又没有枷锁束缚,在三伏天里只能在路途上行走。如今杨志这一行人,为了赶在六月十五日生辰前到达,只能在路途上赶路。自从离开北京后的五七天里,他们都是五更天起床,趁着早晨凉快赶路,中午炎热时就休息。五七天后,人烟渐渐稀少,行人也越来越少,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求辰时出发,申时就休息。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没有一个是轻的,天气又热,实在走不动了,一看到树林就想进去休息。杨志不停地催促他们赶路,如果有人停下来,轻则痛骂,重则用藤条抽打,逼着他们前行。两个虞候虽然只背了些包裹行李,也累得气喘吁吁走不动。杨志生气地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这责任可都在我身上!你们不帮我催促这些脚夫,却在背后慢慢磨蹭,这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虞候说:“不是我们两个故意走得慢,实在是太热了走不动,所以才落后。前几天只是趁着早晨凉快赶路,现在怎么能在这么热的时候赶路呢?这实在是不公平。” 杨志说:“你说这话,简直是放屁。前几天走的都是好路,现在可是危险的地方,如果不在白天赶过去,谁敢在五更半夜走呢?” 两个虞候嘴里不敢说,心里却寻思着:“这家伙动不动就骂人。”
杨志手持朴刀,握着藤条,亲自催促着担子前行。两个虞候坐在柳阴下,一直等到老都管到来。他们赶忙向老都管诉苦:“杨家那家伙,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我们相公门下的一个提辖,竟如此嚣张!” 老都管回应道:“毕竟是相公当面交代,叫我们别和他作对,所以我一直没吭声。可这两天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暂且忍耐他一下吧。” 两个虞候又说:“相公那也只是场面话,都管您自己拿主意就行。” 老都管说:“再忍他一阵子吧。” 当天走到申牌时分,他们找到一家客店住下。那十个厢禁军个个汗如雨下,不停地唉声叹气,对老都管抱怨道:“我们倒霉做了军健,明知道被派出来就是受苦的。这么炎热的天气,还挑着重重的担子,这两天又不趁着早晨凉快赶路,动不动就被老大的藤条抽打。我们都是爹娘生养的皮肉,怎么就这么命苦!” 老都管安抚道:“你们别抱怨了,到了东京,我自然会赏你们。” 众军汉说:“要是都管您一直这么待我们,我们绝对不会抱怨。”
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色还没亮,众人就起床,打算趁着早晨凉快赶路。杨志跳起来大声喝道:“去哪儿!先睡下,等会儿再说。” 众军汉说:“不趁早走,等太阳大了热得走不动,又要挨打。” 杨志大骂道:“你们懂什么!” 说着拿起藤条要打人。众军汉只好忍气吞声,又躺了回去。当天一直到辰牌时分,才慢悠悠地生火做饭,吃完后继续赶路。一路上,杨志不停地驱赶着众人,不许他们到凉快的地方休息。那十一个厢禁军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抱怨,两个虞候也在老都管面前絮絮叨叨地说杨志的坏话。老都管听了,虽然没太在意,但心里也对杨志有些恼怒。
闲话不多说。就这样走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有一个不埋怨杨志的。这天在客店里,辰牌时分,众人又慢悠悠地生火,吃完早饭继续赶路。当时正是六月初四,还没到晌午,一轮红日高悬天空,没有半点云彩,天气酷热无比。古人有八句诗形容这般炎热:
祝融从南方赶来,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火龙,火旗烈烈,烧得天空一片通红。
太阳当空,仿佛凝固不动,天下如同处在巨大的红炉之中。
五岳的翠绿被热气蒸干,云彩消散;阳侯在海底也因酷热而发愁,波涛干涸。
何时能有一夜秋风刮起,为我扫除这天下的炎热。
这一天他们走的路,全是偏僻崎岖的山间小径,翻山越岭。杨志监督着那十一个军汉,大约走了二十多里路。军汉们想找个柳阴下歇凉,却被杨志拿着藤条赶了过来,喝道:“快走!想歇凉,等会儿再说。” 众军人看看天色,四周没有半点云彩,那酷热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但见:
热气扑面而来,尘土飞扬。万里乾坤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一轮烈日如同火伞高悬。四野没有云彩,风呼啸着,海面仿佛沸腾起来;千山被烈日灼烧,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要碎裂成灰。空中的鸟雀仿佛性命不保,纷纷逃到树林深处;水底的鱼龙似乎也难以忍受,纷纷钻入泥土之中。这酷热让石虎都喘不过气来,就算是铁人也要汗流浃背。
当时杨志催促着一行人在山中的偏僻道路上前行,眼看着日头到了正午,石头被晒得滚烫,军汉们脚疼得走不动了。众军汉说:“这么热的天,简直要把人晒死。” 杨志呵斥军汉们:“快走!赶到前面的冈子上,再做打算。” 正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土冈子。众人看这冈子,只见:
冈顶上有上万株绿树,冈下根处长着一片黄沙。冈子险峻,形状好似老龙,只听得风雨之声回荡。山边的茅草杂乱地生长着,如同遍地的刀枪;满地的石头,就像沉睡的两行虎豹。别说西川蜀道艰险,要知道这里就是太行山。
当时一行十五人爬上冈子,放下担子,那十四个人都跑到松阴树下躺下了。杨志着急地说:“糟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竟然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说:“就算你把我们剁成七八段,我们也实在走不动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刚把这个打起来,那个又躺下了,杨志毫无办法。这时,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吁吁地也爬到冈子上,在松树下坐下喘气。老都管看到杨志打军健,说道:“提辖,天气确实太热了,他们走不动了,就别为难他们了。” 杨志说:“都管,你不了解,这里正是强人经常出没的地方,地名叫黄泥冈。平常太平的时候,大白天都有人出来打劫,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这么说,便说道:“你都说好几遍了,就会用这话来吓唬人。” 老都管说:“就让他们众人歇一歇,等过了中午再走,怎么样?” 杨志说:“你也糊涂了,这怎么行!从这里下冈子,还有七八里路都没有人烟,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歇凉!” 老都管说:“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再走,你先去赶着他们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谁要是不走,吃我二十棍。” 众军汉一起叫嚷起来。其中一个分辩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的担子,可不像你空手走路。你真的不把我们当人!就算是留守相公亲自来押解,也得让我们说句话。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只知道逞强!”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把我气死,就只能用打来解决了。” 说着拿起藤条,朝着那人的脸就打过去。老都管大声喝道:“杨提辖,住手,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的时候,门下的官军成千上万,见了我都毕恭毕敬,连声答应。不是我自夸,就你这么个差点丢了性命的军人,相公可怜你,提拔你做个提辖,这官职小得像草芥子一样,你竟然如此逞能。别说我是相公家的都管,就是村里的一个老人,你也该听劝,只顾打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杨志说:“都管,你是城里人,在相府里长大,哪里知道这路途上有千难万难。” 老都管说:“四川、两广我都去过,可没见过你这么卖弄的。” 杨志说:“现在可不像太平时候。” 老都管说:“你这话该割舌头,如今天下怎么就不太平了?”
杨志正想再反驳,只见对面松林里有个人影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杨志说:“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是歹人来了!” 他扔下藤条,拿起朴刀,冲进松林里,大喝一声:“你这厮好大胆,竟敢偷看我们的货物!” 只见松林里一字排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人光着膀子在那里乘凉。其中一个鬓边有一大块朱砂记的人,拿着一条朴刀,朝着杨志走来。七个人齐声喊道:“哎呀!” 都跳了起来。杨志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七个人反问:“你是什么人?” 杨志又问:“你们莫不是歹人?” 那七个人说:“你倒反过来问我们,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哪里有钱给你。” 杨志说:“你们做小本生意,偏偏我有大本钱。” 那七个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志说:“你们先说说从哪里来的?” 那七个人说:“我们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卖枣子去东京,路过这里。听很多人说,这黄泥冈上经常有贼打劫客商。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我们七个只有些枣子,没什么钱财。’就只顾着过冈子。上了冈子,实在热得受不了,就暂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等晚些凉快了再走。刚才听到有人上冈子来,我们怕有歹人,所以让这个兄弟出来看看。” 杨志说:“原来如此,也是普通客人。刚才见你们在窥探,只怕是歹人,所以过来看看。” 那七个人说:“客官拿几个枣子吃吧。” 杨志说:“不用了。” 然后拿起朴刀,回到担子旁边。
老都管说:“既然有贼,我们走吧。” 杨志说:“我还以为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要是歹人,可就没命了。” 杨志说:“别吵了,只要没事就好。你们先歇着,等凉快些再走。” 众军汉都笑了。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己到一边的树下坐下乘凉。没过半碗饭的工夫,只见远远地有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着歌走上冈子来。他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一边唱着,一边走上冈子,在松林里放下担桶,坐下来乘凉。众军汉看见了,就问那汉子:“你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回答:“是白酒。” 众军汉问:“挑到哪里去卖?” 那汉子说:“挑到村里去卖。” 众军汉问:“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说:“五贯足钱。” 众军汉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不如买些来吃,也能解解暑气。” 他们正在凑钱,杨志看见了,喝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众军汉说:“买碗酒喝。” 杨志掉转朴刀杆就打,骂道:“你们不听我的话,胡乱买酒吃,胆子不小!” 众军汉说:“你没事又来捣乱。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吃,关你什么事,还打人。” 杨志说:“你们这些蠢家伙懂什么!就知道贪吃,根本不了解路途上的艰险。多少好汉,都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真不懂事,幸好我没卖给你吃,还说出这种没道理的话。”
众人正在松树边吵吵嚷嚷、争论不休,这时,对面松林里那伙贩卖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了出来,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挑酒的汉子说:“我挑着这酒去冈子那边的村里卖,天太热了,就在这儿歇凉。他们众人想买些吃,我又没卖给他们。这个客官非说我酒里有什么蒙汗药。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居然说出这种话!” 那七个客人说:“我们还以为有歹人出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说一声也没关系,我们倒想买一碗尝尝。既然他们起了疑心,那就先卖一桶给我们吃。” 挑酒的汉子说:“不卖,不卖!” 这七个客人说:“你这汉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又没说你什么。你反正要把这酒挑到村里去卖,卖给我们也是一样收钱,卖给我们一些又有何妨。看你也不像是白白施舍茶汤的人,就当是救我们解解渴吧。” 挑酒的汉子这才说:“卖一桶给你们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们刚才说得那么难听。而且我这儿也没有碗瓢给你们舀着吃。” 那七个人说:“你这汉子太较真了,说一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自己有椰瓢。” 只见两个客人走到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另一个客人捧出一大捧枣子。七个人站在酒桶边,打开桶盖,轮流舀着酒喝,还就着枣子吃。不一会儿,一桶酒就被喝光了。七个客人问:“还没问你这酒多少钱呢?” 那汉子说:“我向来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 七个客人说:“五贯就依你五贯,只多饶我们一瓢喝。” 那汉子说:“不行,这是定好的价钱。” 一个客人把钱递给他,另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舀了一瓢酒,拿起来就喝。那汉子去抢,这个客人端着半瓢酒,朝着松林里就跑。那汉子追过去,这时,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瓢,就到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汉子看见了,冲过来劈手夺过瓢,往桶里一倒,盖上桶盖,把瓢往地上一扔,嘴里说道:“你这客人怎么这么没规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这么胡搅蛮缠。”
对面的众军汉见了,心里直痒痒,都想吃酒。其中一个看着老都管说:“老爷爷,您跟他说说。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了他一桶吃了,我们也随便买这桶吃,润润喉咙也好。实在是热得口渴难耐,没办法,这冈子上又没地方讨水喝。老爷您行行好!” 老都管听众军这么说,自己也想喝点,就走到杨志跟前说:“那贩枣子的客人已经买了他一桶酒吃了,就剩下这一桶,让他们随便买了解解暑气吧。这冈子上确实没地方讨水喝。” 杨志心里琢磨:“我在远处看着,那些人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也当面看着被吃了半瓢,想来这酒应该没问题。打了他们半天,就暂且让他们买碗吃吧。” 杨志说:“既然老都管这么说了,就让他们买了吃了赶紧起身。” 众军汉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说:“不卖了,不卖了!” 还说:“这酒里有蒙汗药。” 众军汉陪着笑脸说:“大哥,何必这么说话呢。” 那汉子说:“不卖了,别纠缠!” 这时,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汉子,他说得不对,你也太较真了,连累我们也被你说了几句。这和他们众人没关系,就随便卖给他们一些吧。” 那汉子说:“我没事干嘛要惹别人起疑心。” 贩枣子的客人把卖酒的汉子推到一边,直接把这桶酒提给众军汉吃。军汉们打开桶盖,没东西舀酒,便小心翼翼地向客人借椰瓢用一用。众客人说:“再送你们几个枣子下酒。” 众军汉道谢说:“这怎么好意思。” 客人说:“不用谢,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客人,百八十个枣子不算什么。” 众军汉谢过之后,先舀了两瓢,让老都管喝一瓢,杨提辖喝一瓢。杨志哪里肯喝。老都管先喝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喝了一瓢。众军汉一拥而上,那桶酒很快就被喝光了。杨志见众人喝了没事,自己本来不想喝,一来天气实在太热,二来口渴得难以忍受,便拿起酒来,只喝了一半,又分了几个枣子吃。卖酒的汉子说:“这桶酒被那客人多饶了两瓢喝,少了些酒,我就饶你们众人半贯钱吧。” 众军汉把钱还给他。那汉子收了钱,挑着空桶,依旧唱着山歌,从冈子上下去了。
只见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站在松树旁边,指着这十五个人说:“倒下,倒下!”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的枣子都扔在地上,将那十一担金珠宝贝,全都装到了车子里,喊了一声:“打扰了!” 便一直朝着黄泥冈下推了下去。杨志嘴里只是叫苦,身体软绵绵的,挣扎着也起不来。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都装上车拉走了,却起不了身,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我且问你:这七个人到底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氏三兄弟这七个。刚才那个挑酒的汉子,就是白日鼠白胜。他们又是怎么下的药呢?原来,挑上冈子的时候,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开桶盖,又舀了半瓢吃,故意让他们看着,就是要让他们放心。之后,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装作是赶来饶他们酒喝,用瓢去舀的时候,药已经搅在了酒里,假装舀了半瓢吃,白胜劈手夺过瓢,把药倾在了桶里。这就是他们的计策。整个计谋都是吴用出的。这就叫做 “智取生辰纲”。
原来杨志喝的酒少,所以醒得快,挣扎着爬了起来,却还是脚步不稳。看看那十四个人,个个口角流涎,都动弹不了。这正应了那句俗语:“就算你像鬼一样奸猾,还是喝了洗脚水。” 杨志又气又闷,心想:“如果你们把生辰纲拿走了,我怎么回去见梁中书!这领状也没法交了!” 一怒之下,把领状扯破了。“如今我弄得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就在这冈子上寻个死路算了!” 他撩起衣服,迈开大步,就要往黄泥冈下跳。正所谓:虽然还没享受荣华富贵,却先遭了大祸。真好似:落花被三月的雨打落,杨柳被九月的霜摧残。究竟杨志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会怎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