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写道:
古贤遗训太叮咛,气酒财花少纵情。
李白沉江真鉴识,绿珠累主更分明。
铜山蜀道人何在?争帝图王客已倾。
寄语缙绅须领悟,休教四大日营营。
话说当时,众邻居拉着王公,来到蓟州府告状。知府刚刚升堂,一行人跪下禀报道:“这老人家挑着一担糕粥,不小心泼翻在地上。一看,地上竟有两具死尸,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身上都一丝不挂。头陀身边还放着一把刀。” 王公赶忙申诉:“老汉我平日里靠卖糕粥为生,每天五更就出门赶早市。今天起得早了些,只顾着和这铁头猴子往前走,没留意脚下,不小心摔了一跤,碗碟全打碎了。这才看见地上有两具血淋淋的死尸,我一时吓得叫出声来,却被邻居们拉扯到官府。希望大人明察,可怜可怜我,为我分辨清楚。”
知府随即让人记录下供词,下达公文,委派当地里甲带着仵作和相关人员,押着邻居、王公等人,去检验尸体,检验清楚后回来汇报。众人到现场检验完毕,回到州府向知府禀报:“被杀的僧人,是报恩寺的阇黎裴如海。旁边的头陀,是寺后的胡道。和尚全身赤裸,身上有三四处刀伤,是致命伤。胡道身边有一把凶刀,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像是被勒死的。估计是胡道用刀杀了和尚,害怕担罪,所以自己勒死了自己。” 知府下令拘押报恩寺的首僧,审问缘由,可他们都表示不知情。知府一时也没了主意。
当案孔目禀报道:“从现场看,这和尚赤身裸体,想必是和那头陀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互相残杀,这事和王公无关。邻居们都让他们取保听候处置,尸体让报恩寺的住持准备棺木收殓,放在别处,再写一份互相残杀的文书就行了。” 知府说:“也只能这样了。” 随即打发了一干人等,暂且不提。
蓟州城里,有些好事的年轻人知道了这件事,便在街头议论纷纷,还编了一首小曲:
“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暗约娇娥,要为夫妇,永同鸳帐。怎禁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血泊内横尸里巷,今日赤条条甚么模样。立雪齐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师经上。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
后来,蓟州城里的书会知道了详情,提笔又写了一首《临江仙》词,传唱开来:
“破戒沙门情最恶,终朝女色昏迷。头陀做作亦跷蹊。睡来同衾枕,死去不分离。 小和尚片时狂性起,大和尚魄丧魂飞。长街上露出这些儿。只因胡道者,害了海阇黎。”
这件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那妇人吓得惊慌失措,却不敢声张,只能暗自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听说有人告发杀死和尚、头陀的事,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心想:“这事八成是石秀干的,我前几天错怪他了。今天我正好有空,去找他问个明白。”
杨雄刚走到州桥前,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杨雄回头一看,是石秀,便说:“兄弟,我正到处找你呢。” 石秀说:“哥哥,来我住的地方,咱们好好聊聊。” 石秀把杨雄带到客店的小房间里,问道:“哥哥,我没说谎吧?” 杨雄说:“兄弟,你别怪我。是我一时糊涂,酒后失言,被那婆娘骗了,错怪你了。我今天特地来向贤弟赔罪。” 石秀说:“哥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么会做那种事!我是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所以来找你,有证据给你看。” 说着,拿出和尚和头陀的衣服,说:“都剥下来放在这儿了。”
杨雄看了,怒火中烧,说道:“兄弟,别见怪。我今晚就把那贱人碎尸万段,出这口恶气!” 石秀笑着说:“你又来了!你在公门当差,怎么能不懂法度?你又没抓到她偷情的真凭实据,怎么能杀人呢?要是我是乱说的,岂不是错杀了人?” 杨雄说:“那这事该怎么了结?” 石秀说:“哥哥,你听我的,教你做个明白的男子汉。” 杨雄问:“贤弟,你有什么主意,能让我做个明白的男子汉?” 石秀说:“城东门外有座翠屏山,非常僻静。哥哥明天就说:‘我好久没去烧香了,今天我要和大嫂一起去。’把那妇人骗出来,再带上迎儿一起上山。我先在山上等着,咱们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哥哥到时候给她一纸休书,休了这妇人,这不就妥了?” 杨雄说:“兄弟,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为人清白,都是那妇人胡说八道。” 石秀说:“不是这样,我得让哥哥清楚她偷情的真实情况。” 杨雄说:“既然兄弟你考虑得这么周全,肯定不会错。我明天一定带那贱人来,你可别误了事。” 石秀说:“哥哥放心,我要是不来,那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杨雄当下告别石秀,离开客店,先去府里办事。晚上回到家,他什么也没提,和平常一样。第二天一大早,杨雄对妇人说:“我昨晚梦见神人,说我有个旧愿还没还。之前在东门外岳庙里许的那炷香愿,一直没还。今天我有空,想去还愿,你得和我一起去。” 妇人说:“你自己去还愿就行了,干嘛要我去?” 杨雄说:“这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得咱俩一起去。” 妇人说:“既然这样,我们早点吃点素饭,洗个澡再去。” 杨雄说:“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洗完澡,梳好头,打扮好等我。让迎儿也一起去。”
杨雄又来到客店,和石秀约定:“吃完饭就来,兄弟,可别误了时辰。” 石秀说:“哥哥,你要是把轿子抬来了,就让轿夫在半山腰停下。你们三个步行上山,我在上面一个僻静的地方等你。别带闲人上来。”
杨雄和石秀约好后,买了纸烛回家,吃了早饭。那妇人还蒙在鼓里,只顾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迎儿也穿戴整齐。轿夫抬着轿子,早已在门前等候。杨雄对潘公说:“岳父,你看家,我和大嫂去烧香,很快就回来。” 潘公说:“多烧些香,早去早回。” 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在后面,杨雄也在后面跟着。
出了东门,杨雄低声吩咐轿夫:“把轿子抬到翠屏山上去,我多给你们些轿钱。” 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翠屏山。只见这山:远看像蓝色的绸缎,近看像翠绿的屏风。山涧边的老桧树高耸入云,岩石上的野花在阳光映照下格外鲜艳。漫山遍野都是青草,到处都是荒坟;袅袅的白杨树下,想必是一座座乱坟。一眼望去,没有一座寺院,这座山就像那阴森的北邙山。
原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山上全是人家的乱坟,没有庵舍寺院,层层叠叠都是古墓。杨雄把妇人抬到半山腰,让轿夫停下轿子,拔去轿帘的插销,掀起轿帘,让妇人下轿。妇人问道:“怎么到这山里来了?” 杨雄说:“你只管上去。轿夫就在这儿等着,别过来,一会儿一起给你们酒钱。” 轿夫说:“没问题,我们就在这儿候着。”
杨雄带着妇人、迎儿,三个人爬上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妇人问:“香纸怎么没拿来?” 杨雄说:“我已经先让人拿上去了。” 说着,扶着妇人来到一处古墓旁。石秀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树根处,走上前说:“嫂嫂,有礼了!” 妇人连忙回应:“叔叔,你怎么也在这儿?”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吃了一惊。石秀说:“我在这儿等了好久了。” 杨雄说:“你前几天跟我说,叔叔多次用言语调戏你,还摸你胸口,问你有没有身孕。今天这儿没人,你们俩把事情说清楚。” 妇人说:“哎呀!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 石秀瞪大了眼睛说:“嫂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就是要在哥哥面前说清楚。” 妇人说:“叔叔,你没事提这些干嘛!” 石秀说:“嫂嫂,你别嘴硬,让你看个证据。” 说着,从包裹里拿出海阇黎和头陀的衣服,扔在地上,问:“你认得这些吗?” 妇人看了,顿时脸红了,无言以对。石秀 “嗖” 地抽出腰刀,对杨雄说:“这事问问迎儿,就知道真相了。”
杨雄一把揪住迎儿,让她跪在面前,怒声喝道:“你这个小贱人,快老实交代,你是如何帮着那妇人在和尚房里行那苟且之事的?又是怎样用香桌作为暗号?还叫那头陀来敲木鱼,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说出来,饶你一条性命;要是敢瞒一个字,我立刻把你剁成肉酱!” 迎儿吓得大哭,喊道:“官人,不关我的事,别杀我!我全告诉你。” 于是,迎儿从在僧房里吃酒,妇人带和尚上楼看佛牙,自己被赶下楼去看潘公是否酒醒说起,“他们两个背地里约定,第三天头陀来化斋饭,娘子让我拿铜钱布施给他。娘子和他商定,只要官人去牢房当值,就让我把香桌搬到后门外,这就是暗号。头陀看到后,就去通知和尚。当晚,海阇黎扮成普通人,戴着头巾进来。五更的时候,只要听到头陀敲木鱼,高声念佛,我就得去开后门放他出去。和尚每次来,都瞒不过我,娘子只好跟我说了。她答应给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我没办法,只能顺着她。他们就这样来来往往,有几十次了,后来和尚就被杀了。娘子又给了我几件首饰,让我跟官人说石叔叔用言语调戏她。这件事我没亲眼看到,所以一直不敢说。我说的全是实话,绝无半句假话。”
迎儿说完,石秀马上说道:“哥哥听到了吧?这些话可不是我教她这么说的。哥哥,你再问问嫂嫂详细情况。” 杨雄又揪住妇人,怒喝道:“你这个贼贱人!丫头都招了,你休想抵赖。把实情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饶你这贱人一条命!” 妇人哭着说:“是我不对!看在我们往日夫妻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石秀说:“哥哥,这事不能含糊,必须让嫂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杨雄再次喝道:“贱人,快说!” 那妇人无奈,只好把和和尚偷情的事,从做道场的那个晚上开始,一直到他们频繁往来的经过,全都交代了出来。
石秀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对哥哥说我调戏你?” 妇人回答:“前几天他喝醉了骂我,我看他骂得奇怪,就猜是叔叔看出了破绽,告诉了他。到了五更,他又提起叔叔的事,我没办法,就编了这段话来应付。其实叔叔根本没做过那种事。” 石秀说:“今天三方把事情都讲清楚了,哥哥你看着怎么处置吧。” 杨雄说:“兄弟,你帮我把这贱人的首饰摘下来,衣服剥了,我要亲自‘伺候’她。” 石秀便动手把妇人的首饰和衣服都剥了下来。杨雄割下两条裙带,亲手把妇人绑在了树上。石秀也把迎儿的首饰取了下来,然后把刀递给杨雄,说道:“哥哥,留着这个小贱人有什么用,不如斩草除根。” 杨雄应道:“没错。兄弟,把刀给我,我亲自来!” 迎儿见情况不妙,刚要喊叫,杨雄手起刀落,将她砍成了两段。
树上的妇人见状,大声喊道:“叔叔,快劝劝啊!” 石秀冷冷地说:“嫂嫂,哥哥这是在好好‘伺候’你呢。” 杨雄走上前,先用刀撬出妇人的舌头,一刀割掉,让她叫不出声来。杨雄指着妇人骂道:“你这个贼贱人,我一时糊涂,差点被你蒙骗了!一来破坏了我和兄弟的情分,二来长此以往,我迟早会被你害死,不如我今天先下手为强。我倒要看看,你这婆娘的心肝五脏是怎么长的!” 说着,一刀从妇人的心窝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脏,挂在了松树上。杨雄又把妇人的尸体肢解,把她的头面和衣服都收拾到包裹里。
处理完这一切,杨雄对石秀说:“兄弟,你过来,咱们商量一下今后怎么办。现在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经杀了,可我和你该去哪里安身呢?” 石秀说:“兄弟我已经想好了,有个地方可以去,哥哥咱们赶紧走,不能耽搁。” 杨雄问:“去哪里?” 石秀说:“哥哥杀了人,我也杀了人,不去梁山泊入伙,还能去哪里呢?” 正所谓:
奸淫妇女说缘因,顷刻尸骸化作尘。
若欲避他灾与祸,梁山泊里好潜身。
杨雄又说:“等等!我们在梁山泊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怎么会收留我们呢?” 石秀说:“哥哥你错了。如今天下江湖上,谁不知道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广纳贤才,结交天下好汉。咱们俩一身好武艺,还怕他们不收留?” 杨雄说:“凡事开头难,得考虑周全,免得留下后患。我毕竟是公人出身,就怕他们起疑心,不肯接纳我们。” 石秀笑着说:“宋江不也是押司出身吗?哥哥你放心,之前哥哥认我做兄弟那天,在酒店里和我一起喝酒的两个人,一个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们给了我十两一锭的银子,现在还在包裹里,所以我们可以去投奔他们。” 杨雄说:“既然有这条门路,那我回去收拾些盘缠就走。” 石秀说:“哥哥,你别这么磨蹭了。要是进城收拾东西,万一事情败露被抓住,怎么脱身?包裹里有不少钗钏首饰,我也有些银子,再加上两三个人的花费都够了,何必再回去取。要是因此惹出是非,怎么解救?这事很快就会被发现,不能再拖了,我们赶紧从山后走吧。”
石秀背上包裹,拿起杆棒,杨雄把腰刀别在身边,提着朴刀。两人正要离开古墓,突然,松树后面走出一个人,大声喊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杀了人就想跑去梁山泊入伙。我都听了好一会儿了。” 杨雄和石秀一看,那人立刻低头下拜。杨雄认出这个人,他叫时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流落到这里,专门干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经在蓟州府吃官司,多亏杨雄救了他。大家都叫他鼓上蚤。时迁有什么本事呢?有诗为证: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
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
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
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杨雄问时迁:“你说什么?” 时迁说:“节级哥哥,你听我说。小人最近没什么生计,就在这山里挖些古坟,找点东西换钱。刚才看到哥哥在这里行事,不敢出来打扰,却听到你们说要去梁山泊入伙。小人现在在这里,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能跟着二位哥哥上山,那可太好了!不知道二位哥哥肯不肯带上小人?” 石秀说:“既然你也是好汉,他们梁山泊现在正招揽壮士,也不差你一个!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一起走吧。” 时迁说:“小人认识小路。” 于是,时迁带着杨雄和石秀,三个人从小路下了后山,朝着梁山泊的方向走去。
再说那两个轿夫,在半山腰一直等到红日西斜,也不见杨雄他们三个人下来。他们心里犯嘀咕,又不敢上山去看。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壮着胆子往山上走去。只见一群老鸦在古墓上叽叽喳喳,聚成一团。两个轿夫上前一看,原来是老鸦在争抢吃妇人的肚肠,所以叫声不断。轿夫吓得大惊失色,慌忙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潘公,然后一起去蓟州府报案。
知府立刻派了一员县尉,带着仵作等人,到翠屏山检验尸体。检验完毕,县尉回来向知府禀报:“验得一名妇人潘巧云,被割死在松树边。使女迎儿,被杀死在古墓下。坟边还遗留了一堆妇人、头陀的衣服。” 知府听了,想起之前海和尚和头陀被杀的事,详细询问潘公。潘公把妇人在僧房里喝酒,以及石秀离开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知府说:“看来是这个妇人和和尚通奸,女使和头陀帮忙。估计是石秀路见不平,杀了头陀和和尚。杨雄今天杀了妇人和女使,应该没错。肯定是这样,只要抓住杨雄和石秀,事情就清楚了。” 知府当即发出文书,悬赏捉拿杨雄和石秀,其他轿夫等人,都各自回家听候消息。潘公自己去买了棺木,把尸体安葬,暂且不提。
杨雄、石秀和时迁离开了蓟州,一路上晓行夜宿,没过多久,就走到了郓州地界。过了香林洼,远远地看到一座高山,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看见前面有一家靠溪的客店,三个人走到店门前,只见: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右壁厢一行书写:门关暮接五湖宾;左势下七字句道:庭户朝迎三岛客。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当天黄昏时分,店小二正准备关门,只见这三个人闯了进来。小二问道:“几位客官,你们赶路赶得远,所以来晚了吧。” 时迁说:“我们今天走了一百多里路,所以到得晚了。” 小二让他们三人进店休息,又问:“客官们没带干粮吗?” 时迁说:“我们自己解决。” 小二说:“今天店里没客人住,灶上有两只干净的锅,客官们可以自己用。” 时迁问:“店里有酒肉卖吗?” 小二说:“今天早上还有些肉,都被附近村子的人买走了,现在只剩下一瓮酒,没有下酒菜。” 时迁说:“也行,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其他的再说。” 小二取出米给时迁,时迁就淘了米,煮了一锅饭。石秀在房间里安顿行李。杨雄拿出一只钗子,交给店小二,先让他把那瓮酒拿出来喝,明天再一起算账。小二收了钗子,就去里面把那瓮酒搬了出来,打开封口,又端出一碟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了一桶热水来,让杨雄和石秀洗了手脚,然后开始筛酒,还请小二一起坐下来喝酒。他们摆好四只大碗,斟满酒,开始吃喝起来。
石秀瞧见客店屋檐下插着十几把锋利的朴刀,便问店小二:“你们店里怎么会有这些兵器?” 店小二回答道:“都是主人家放在这儿的。” 石秀又问:“你家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店小二说:“客人,您在江湖上闯荡,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情况呢?前面那座高山叫独龙冈山。山前有一座高耸的山冈,叫独龙冈,上面就是主人家的宅院。这方圆三百里的地方,叫做祝家庄。庄主是太公祝朝奉,他有三个儿子,人称祝氏三杰。庄前庄后住着五六百户人家,都是佃户,主人家给每家分了两把朴刀。这儿叫祝家店,常有几十个庄里的人来店里住宿,所以这些朴刀就放在这儿了。” 石秀接着问:“他把兵器放在店里做什么用?” 店小二说:“这儿离梁山泊不远,怕那里的贼人来借粮,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石秀说:“我给你些银子,你卖一把朴刀给我,怎么样?” 店小二连忙摆手:“这可不行,这些器械上面都编了字号。我要是私自卖了,主人家的棍棒可饶不了我,我家主人的规矩很严。” 石秀笑着说:“我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咱们继续喝酒。” 店小二说:“我喝不动了,先去休息了。客人您随意,多喝几杯。”
店小二走后,杨雄和石秀又喝了一会儿酒。这时,时迁问道:“哥哥,想吃肉吗?” 杨雄说:“店小二说没肉卖了,你能从哪儿弄来肉?” 时迁笑嘻嘻地从灶上拎出一只大公鸡。杨雄惊讶地问:“这鸡从哪儿来的?” 时迁说:“小弟刚才去后面洗手,看到这只鸡在笼子里。想着没什么下酒菜给哥哥们,就悄悄把它带到溪边杀了,提了一桶热水过去,在那儿把鸡毛拔干净,煮熟了拿过来给二位哥哥吃。” 杨雄责备道:“你这家伙,还是改不了这偷鸡摸狗的毛病!” 石秀笑着说:“老本行难改啊。” 三个人笑着,把鸡撕开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盛饭。
店小二稍微睡了一会儿,心里不踏实,又爬起来到店里前后查看。他看到厨桌上有一些鸡毛和鸡骨头,再到灶上一看,锅里还有半锅鸡汤。店小二急忙跑到后面的鸡笼一看,鸡不见了,赶忙跑出来问道:“几位客人,你们怎么这么不懂道理!怎么把我店里报晓的鸡给吃了?” 时迁装作惊讶地说:“真是见鬼了!我这鸡是在路上买的,怎么会是你的鸡?” 店小二着急地说:“那我店里的鸡哪儿去了?” 时迁说:“说不定被野猫拖走了,或者被黄猩子、鹞鹰抓走了,我怎么知道。” 店小二不依不饶:“我的鸡刚刚还在笼子里,不是你们偷的是谁?” 石秀说:“别吵了,这鸡值多少钱,赔给你就是了。” 店小二说:“这是报晓鸡,店里少不了它。你就是赔我十两银子也不行,必须把鸡还给我!” 石秀一听,火冒三丈:“你别讹人,老爷我就不赔,你能怎么样?” 店小二冷笑道:“客人,你们别在这儿闹事。我们这店和别处不一样,把你们抓到庄上,就当梁山泊的贼寇解送官府。” 石秀听了,破口大骂:“就算我们是梁山泊好汉,你敢抓我们去请赏?” 杨雄也生气地说:“好心赔你钱,不赔你还想抓我们?”
店小二大喊一声:“有贼!” 只见店里一下子冲出来三五个赤膊的大汉,朝着杨雄和石秀扑过去。石秀眼疾手快,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翻在地。店小二刚要喊叫,时迁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他的脸都打肿了,店小二疼得说不出话来。这几个大汉见势不妙,都从后门跑了。杨雄说:“兄弟,他们肯定去叫人了。我们赶紧吃完饭离开这儿。” 三个人急忙吃饱喝足,把包裹分好系在腰间,穿上麻鞋,别好腰刀,各自从枪架上挑了一把好朴刀。石秀说:“反正已经闹起来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 于是,他在灶前抓了一把草,在灶里点上火,朝着店里四处扔去。草房被风一吹,火势瞬间熊熊燃烧起来,转眼间就变得像天一样大。三个人迈开脚步,朝着大路跑去。正所谓:
小忿原来为攘鸡,便教兵燹及黔黎。
智多星用连环计,祝氏庄园作粉齑。
三个人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只见前后都是火把,大概有一二百人,喊着口号追了过来。石秀说:“别慌,我们找小路走。” 杨雄说:“别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等天亮了再走。” 话还没说完,那些人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杨雄在前,石秀在后,时迁在中间,三个人举着朴刀与庄客们展开搏斗。那些庄客一开始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挥舞着枪棒冲过来。杨雄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戳倒了五七个庄客。前面的庄客吓得转身就跑,后面的庄客见状,也想后退。石秀趁机追上去,又刺倒了六七个人。周围的庄客见已经死伤了十几个人,都害怕丢了性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纷纷退了回去。杨雄他们三个人步步紧逼,继续向前走。
正走着,突然又传来一阵喊叫声,从枯草里伸出两把挠钩,一下子就把时迁钩住,拖进了草丛里。石秀急忙转身去救时迁,没想到背后又伸出来两把挠钩。好在杨雄眼尖,用朴刀一拨,把两把挠钩拨开,然后朝着草丛里乱戳,那些人吓得大叫一声,都跑了。杨雄和石秀见时迁被捉,担心深入敌人的地盘会更加危险,也无心再战,顾不上时迁了,只能四处寻找出路。他们看到东边火把通明,小路上又没有丛林树木遮挡,便朝着东边跑去。那些庄客在四下里追不上他们,只好救起受伤的同伴,把被反绑着的时迁押送到祝家庄去了。
杨雄和石秀一直走到天亮,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座村落酒店。石秀说:“哥哥,咱们去前面的酒店吃点酒饭,顺便问问路。” 两个人走进村里的酒店,把朴刀靠在墙边,面对面坐下,让酒保拿些酒来,再做些饭。酒保很快摆上了菜和下酒菜,烫好了酒。他们刚要吃,只见外面一个人匆匆跑进来。这个人身材高大,脸宽腮方,眼睛明亮,耳朵很大,长相粗犷。他穿着一件茶褐色绸衫,戴着一顶万字头巾,系着一条白绢搭膊,脚上穿着一双油膀靴,大声喊道:“大官人教你们挑着担子去庄上交纳。” 店主人连忙应道:“担子已经装好了,一会儿就送到庄上。” 那个人交代完,转身又说:“快点挑过去。” 他正要出门,正好从杨雄和石秀面前经过。杨雄认出了他,便叫了一声:“小郎,你怎么在这儿?都不看看我?” 那个人转过头看了看,也认出了杨雄,惊讶地叫道:“恩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着,就朝着杨雄和石秀拜了下去。
若不是杨雄遇见这个人,说不定会引发一系列大事:梁山泊内,某位英雄将会被激怒;独龙冈前,将会有一场血腥厮杀。最终导致祝家庄上三次大乱,宛子城中大队人马出动。那么,杨雄和石秀遇见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