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风一首为证:
大鹏久伏北溟里,海运抟风九万里。
丈夫按剑居蓬蒿,时间谈笑鹰扬起。
县官失政群臣妒,天下黎民思乐土。
壮哉一百八英雄,任侠施仁聚山坞。
宋江意气天下稀,学究谋略人中奇。
折馘擒俘俱虎将,披坚执锐尽健儿。
艨艟战舰环湍濑,剑戟短兵布山寨。
三关部伍太森严,万姓闻风俱胆碎。
惟诛国蠹去贪残,替天行道民尽安。
只为忠贞同皎日,遂令天诏降梁山。
东风拂拂征袍舞,朱鹭翩翩动钲鼓。
黄封御酒远相颁,紫泥锦绮仍安抚。
承恩将校舒衷情,焚香再拜朝玉京。
天子龙颜动喜色,诸侯击节歌升平。
汴州城下屯枭骑,一心报国真嘉会。
尽归廊庙佐清朝,万古千秋尚忠义。
话说当年,大辽国王起兵进犯,妄图侵占山后九州边界。辽军兵分四路,一路烧杀抢掠,侵扰山东、山西,劫掠河南、河北。各处州县纷纷上表,奏请朝廷出兵救援。表文先呈至枢密院,而后才能呈到天子御前。然而,枢密使童贯会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戬等人,商议后决定扣下这些表章,不予上奏。他们只是行文给邻近州府,催促各地迅速调派军马前去策应。可这种做法,就如同担雪填井,毫无成效,此事众人皆知,唯独瞒着天子一人。
恰在此时,这四个贼臣又设计,让枢密使童贯启奏天子,企图陷害宋江等人。不料,御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位大臣,高声喝止。此人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宿元景随即向天子启奏道:“陛下!宋江这伙好汉刚刚归降,一百零八人亲如手足,情同骨肉。他们绝不肯轻易被拆散分开,即便赴死也不愿相离。如今怎能又要害他们性命!这些好汉智勇双全,非同小可,倘若在城中发动变故,又该如何解救?又该如何是好?如今辽国兴兵十万,侵占山后九州所属县治,各处纷纷上表求救。朝廷屡次调兵前去征剿,与辽军交锋,却如同以汤泼蚁,收效甚微。贼势浩大,所派遣的官军又无良策退兵,每次都只是折兵损将,只是瞒着陛下不上奏。依微臣愚见,正好派宋江等全体良将,率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边境,收伏辽国贼寇。让这些好汉建功立业,为国效力,这对国家实在大有裨益。微臣不敢擅自做主,恳请陛下圣裁。”
天子听完宿太尉的奏言,龙颜大悦,又询问众官的意见,众人都称此计有理。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员:“你们这些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嫉贤妒能,堵塞贤路,巧言令色,矫情做作,把朝廷大事都败坏了!暂且饶恕你们的罪过,不予追究。” 随后,天子亲自书写诏敕,任命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其余将领,待立功后再加官进爵。并派太尉宿元景,亲自携带诏敕,前往宋江军营宣读。天子退朝,百官散去。
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径直来到宋江行寨军前宣读。宋江等人急忙摆设香案,叩拜谢恩,聆听诏敕宣读:
“制曰:舜拥有天下,任用皋陶,四海皆服;汤拥有天下,任用伊尹,万民皆安。朕自即位以来,求贤若渴,日夜不敢懈怠。近来得宋江等人,顺应天命,护国佑民,秉持忠义,如此大才,不可轻易任用。如今辽兵侵犯边境,逆虏犯我疆土,特敕封宋江为破辽兵马都先锋使,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军将,若能夺得头功,上奏朝廷,酌情加官进爵。即刻统领所部军马,限期出兵,直捣贼寇巢穴,讨伐罪恶,安抚百姓,扫清边界。所过州府,另有敕令供应钱粮。如有各处官吏人等,不遵从将令,可自行酌情处置。特此制示,望知悉。
宣和四年夏月 日。”
当下,宋江、卢俊义等人跪听诏敕完毕,众人皆大喜。宋江等人拜谢宿太尉道:“我等众人,正想为国家出力,立功立业,做个忠臣。如今承蒙太尉恩相竭力保奏,恩同父母。只是梁山泊晁天王的灵位尚未妥善安置,各家老小眷属也还未送还乡,城垣尚未拆毁,战船也未妥当处理。烦请恩相上奏,恳请陛下降旨,宽限旬日,让我们回山处理完这些事,整顿好器具、枪刀、甲马,便会尽忠报国。” 宿太尉听后十分高兴,回朝奏明天子。天子随即降旨,敕令从库中取出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彩缎五千匹,赏赐给众将。并让太尉从库藏中支取,前往行营分发给众将。家中原有老小的,赏赐给老小,以供终身赡养;原无老小的,赏赐给本人,自行收受。宋江奉诏谢恩完毕,将赏赐分发众人收下。宿太尉回朝时,叮嘱宋江道:“将军回山后,要尽快回来,先派人告知下官,切不可延误。” 有诗为证:
兵阵堂堂已受降,佞臣潜地害忠良。
宿公力奏征骄虏,始得孤忠达庙廊。
再说宋江聚众商议,确定带哪些人回山。宋江与军师吴用、公孙胜,以及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带领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山,其余大队人马,都跟随卢先锋在京师驻扎。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人一路上无话,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下,便传下将令,让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启程。一面让人宰杀牛羊牲口,备好香烛纸钱,祭祀晁天王;之后焚化灵牌,摆下会众筵席,款待众将。接着,将各家老小分别送回原所在州县,众人或乘车或骑马,陆续离去。然后,宋江让自家的庄客,送老父宋太公及家眷人口,回到郓城县宋家村,重新做良民。随即,宋江让阮家三弟兄挑选合用的船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船,都尽数分发给附近居民使用。山中的屋宇房舍,任凭居民搬拆。三关城垣以及忠义堂等房屋,尽数拆毁。一应事务处理完毕,收拾好人马,火速返回京城。
一路无事,很快便到了东京,卢俊义等人将他们接至大寨。宋江先派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说要辞别天子,引领大兵启程。宿太尉得知后,入宫奏明天子。第二天,带领宋江在武英殿朝见天子。天子见了宋江,龙颜大悦,赐酒过后,温和问道:“卿等莫要推辞路途跋涉、军马劳顿,为寡人征虏破辽,早日凯旋而归,朕定会重加录用。众将校也将按功加爵。卿等切勿懈怠!” 宋江叩头称谢,恭敬启奏道:“臣本是卑微小吏,误触刑典,被流放到江州。醉后口出狂言,临刑时幸得众人搭救,无处可去,便藏身水泊,苟且偷生。所犯罪恶,万死难赎。如今承蒙圣上宽宏大量,赦免臣的罪过。臣愿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皇上的恩情。如今奉诏命,怎敢不竭尽全力,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天子大喜,再次赐下御酒,又让人取来一副描金鹊画弓箭、一匹名马、全副鞍辔以及一口宝刀,赐予宋江。宋江叩首谢恩,辞别天子出殿,将领着天子御赐的宝刀、鞍马、弓箭,带回军营。随即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程。
且说徽宗天子次日一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让中书省派两名官员,前往陈桥驿犒劳宋江先锋的三军。规定每名军士赏赐酒一瓶,肉一斤,要当众分发,不得克扣。中书省领了圣旨,连夜赶办酒肉,派两名官员前去分发。
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与军师吴用商议,将军马分成两批行进。令五虎八彪将带领前军先行,十骠骑将跟随在后,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以及水手头目等人,撑驾战船,从蔡河内进入黄河,向北进发。宋江催促三军,沿着陈桥驿大路前进。同时号令军将,不得惊扰乡民。有诗为证:
招摇旌旆出天京,受命专师事远征。
虎视龙骧从此去,区区北虏等闲平。
且说中书省派来的两名厢官,在陈桥驿分发酒肉,犒劳三军。谁料这伙官员贪得无厌,徇私舞弊,克扣酒肉。他们都是些谗佞之徒,只贪图贿赂。御赐的官酒,每瓶被克扣得只剩半瓶,肉一斤被克扣了六两。前队军马都已分发完毕,后军分到一队黑甲军时,这队军士头戴黑盔,身披玄甲,正是项充、李衮所统领的牌手。其中一名军校接过酒肉一看,酒只有半瓶,肉只有十两,不禁指着厢官骂道:“都是你们这些贪图私利的家伙,坏了朝廷的恩赏!” 厢官喝道:“我怎么就是贪图私利的人了?” 那军校道:“皇帝赐给我们一瓶酒、一斤肉,都被你们克扣了。我们不是计较这点东西,只是可恨你们这些人毫无道理,连佛面上的金都敢刮!” 厢官骂道:“你这大胆的贼,剐不尽杀不绝!梁山泊的反性还没改!” 军校大怒,将酒和肉劈头盖脸地朝厢官扔去。厢官喝道:“把这个泼贼抓起来!” 那军校从团牌边抽出刀来。厢官指着他大骂道:“腌臜草寇,拔刀敢杀谁!” 军校道:“我在梁山泊时,比你厉害的好汉都被我杀了无数。就你这样的赃官,何足挂齿!” 厢官喝道:“你敢杀我?” 那军校往前一步,手起刀落,正中厢官脸上,厢官扑地倒了下去。众人见状,齐声呼喊,纷纷逃走。那军汉又追上去,连剁几刀,眼见厢官活不成了。众军汉围拢过来,却都不敢再动。
当下,项充、李衮得知此事,急忙飞报宋江。宋江听闻后大惊失色,赶忙与吴用商议:“这可如何是好?” 吴用沉思片刻后说道:“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本就对我们心怀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眼下只能先将那军校斩首示众,以此号令全军,同时向中书省和枢密院申述此事,勒兵等待治罪。另外,得赶紧让戴宗和燕青悄悄进城,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知宿太尉。请他在天子面前预先奏明其中的隐情,使中书省和枢密院无法进谗言陷害我们,这样才能确保平安无事。”
宋江觉得此计可行,便骑着快马亲自赶到陈桥驿边。只见那军校站在厢官的尸体旁,一动不动。宋江让人从馆驿中搬出酒肉,犒劳三军,让大家都上前领取。随后,他把那军校叫到馆驿中,询问事情的经过。那军校回答道:“他一口一个梁山泊反贼,骂我们杀剐不尽,我一时气愤,就杀了他,现在就等着将军来治罪。” 宋江皱着眉头说:“他是朝廷命官,我都敬畏他几分,你怎么能把他杀了呢?这肯定会连累我们众人。我们刚刚奉诏去征讨大辽,还没立下半点功劳,就闹出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那军校听后,叩头请死。宋江痛心疾首地哭着说:“我自从上了梁山泊,大小兄弟从未有过伤亡。如今投身官府,行事身不由己,必须遵守法律。虽说你心中的豪气未灭,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而为了。” 那军校说道:“小人甘愿受死。” 宋江让那军校痛饮一番,直至大醉,然后让他在树下上吊自尽,之后砍下他的头颅示众。同时,宋江让人备下棺椁,将厢官的尸首盛殓起来,接着起草文书,申呈给中书省和枢密院。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们也都知晓了此事,暂且按下不表。有诗为证:
克减官人不自羞,被人刀砍一身休。
宋江军令多严肃,流泪军前斩卒头。
再说戴宗和燕青悄悄进城,径直来到宿太尉府中,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宿太尉。当晚,宿太尉入宫,将此事奏知天子。第二天,皇上在文德殿上朝,龙楼中鼓声阵阵,凤阁里钟声悠扬,殿下净鞭连响三下,阶前文武两班官员整齐排列。这时,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出班启奏:“新归降的宋江部下兵卒,杀死了省院派去监散酒肉的命官一员,请陛下下旨拿问。” 天子说道:“寡人若不委派你们省院,这差事本就该你们衙门负责!只因用人不当,才惹出这等事端。赏给军士的酒肉,想必是被你们大破小用,梁山军士空有其名,才导致如此后果。” 省院等官员又奏道:“御赐的酒肉,谁敢克扣!” 此时,天子龙颜大怒,喝道:“寡人早已派人暗中察访,事情的详情都已知晓,你们还在这里花言巧语,对朕敷衍搪塞!寡人御赐的酒,一瓶被克扣了半瓶,赐肉一斤,却只有十两,致使壮士一怒,酿成流血事件!” 天子喝问:“主犯在哪里?” 省院官员奏道:“宋江已将主犯斩首示众,并向本院申呈,勒兵等待治罪。” 天子说:“他既然已斩了主犯军士,等待奏报治罪。宋江禁治不严的罪责,暂且记录下来,等破辽归来,再根据功劳一并论处。” 省院官员无言以对,默默退下。天子当即传旨,派官员前去催促宋江带兵出征。被斩杀的军校,就在陈桥驿枭首示众。
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等待治罪,只见皇上派来的官员赶到,传令让宋江等人进兵征讨辽国,将违犯军纪的军校枭首示众。宋江谢恩完毕,将军校的首级挂在陈桥驿示众,又将尸体掩埋。宋江痛哭一场,含着泪上马,带领兵马向北进发。他们每日行军六十里,便扎营下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一路上无话。
眼看快要接近大辽境界,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如今辽兵分作四路,侵犯大宋州郡。我们是分兵前去征讨,还是只攻打他们的城池呢?” 吴用思索片刻后说:“若是分兵前去,无奈此地地广人稀,首尾难以相互救应,不如集中兵力攻打几个城池,再做打算。如果进攻得紧,他们自然会收兵。” 宋江点头称赞:“军师此计甚妙。” 随即唤来段景住,吩咐道:“你对北路十分熟悉,你可引领军马前进。前面最近的是哪个州县?” 段景住禀报道:“前面便是檀州,那是辽国的紧要隘口。有条水路,港汊极深,叫做潞水,环绕着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必须用战船才能征讨。应该先催促水军头领带着船只赶到,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方可夺取檀州。” 宋江听罢,便让戴宗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人,日夜兼程,尽快将船只赶到潞水会合。
却说宋江整顿好人马和水军船只,约定好日期,水陆并行,向着檀州进发。且说檀州城内负责守城的番官,是辽国的洞仙侍郎孛堇相公。他手下有四员猛将,一个叫阿里奇,一个叫咬儿惟康,一个叫楚明玉,一个叫曹明济。这四员战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得知宋朝派宋江全伙前来,一面写表申奏辽国郎主,一面通报邻近的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求救,一面调兵出城迎敌。洞仙侍郎派阿里奇、楚明玉二人,率领三万兵马,辞别了总兵侍郎,出城迎战。
且说大刀关胜作为前部先锋,带领军队杀向檀州所属的密云县。县官得知消息,急忙飞报给两个番将,说:“宋朝军马大张旗鼓,正是梁山泊刚刚受招安的宋江一伙。” 阿里奇听后,冷笑道:“不过是一伙草寇,何足挂齿!” 他传令让番兵做好准备,第二天出城与宋江交锋。
第二天,宋江得知辽兵前来,立即传令诸军将士:“初次交锋,一定要谨慎行事,注意彼此配合,不要出现脱节的情况。” 众将领命,欣然披挂上马。宋江、卢俊义也都身着戎装,亲自在军前督战。远远望去,只见辽兵铺天盖地而来,黑洞洞的一片,全是皂雕旗。双方都用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中皂旗分开,正中间簇拥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骏马,身姿矫健。宋江看那番将,只见他头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着两根雉尾;身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着三个凤凰;身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着一条嵌宝狮蛮带;脚蹬一对云根鹰爪靴,挂着一条护项销金帕;带着一张雀画铁胎弓,悬着一壶雕翎鈚子箭;手中握着梨花点钢枪,骑着银色拳花马。这员番官面白唇红,胡须金黄,眼睛碧绿,身材高大,力敌万人。他的旗号上写得清清楚楚:“大辽战将阿里奇”。
宋江看了,对诸将说:“此番将不可轻视。” 话还没说完,金枪手徐宁便纵马出战,横着钩镰枪,直逼阵前。番将阿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该败,竟让草寇为将!还敢侵犯我大国,简直不知死活!” 徐宁怒喝道:“辱国的小将,竟敢口出秽言!” 两军呐喊助威,徐宁与阿里奇在阵前交锋。两马相逢,手中兵器并举。二人战了不到三十回合,徐宁便抵挡不住番将,朝着本阵败逃。花荣急忙取弓箭在手。那番将正追赶过来,张清也早已按住鞍鞒,伸手从锦袋内取出一个石子,看准番将,照面门就是一石子。那石子如同流星飞坠,弩箭离弦,正中阿里奇左眼。阿里奇惨叫一声,翻身落马。这时,花荣、林冲、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又活捉了阿里奇回阵。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忙向前去救,却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过来,只好放弃密云县,大败而逃,奔回檀州。宋江没有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
众人查看番将阿里奇,只见他眉梢被打破,一只眼睛受伤,因伤势过重,很快便死去了。宋江传令,将番官的尸骸火化,在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立下第一功。同时,将阿里奇的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以及靴袍弓箭,都赏赐给了张清。当天,众人就在密云县中庆贺,设宴饮酒,暂且不表。有诗为证:
大辽闰位非天命,累纵狼狐寇北疆。
阿里可怜无勇略,交锋时下一身亡。
第二天,宋江升帐,传令起兵,调兵遣将,离开密云县,直逼檀州。却说檀州的洞仙侍郎,得知折了一员主将,便紧闭城门,不敢出城迎敌。又听说有水军战船来到城下,于是带领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中的猛将们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挑战厮杀。洞仙侍郎见了,说道:“照这样,难怪小将军阿里奇会输!” 这时,副将楚明玉回答道:“小将军哪里是输给那厮!是前面的蛮兵先败了,小将军追赶过去,被对方一个穿绿衣服的蛮子用石子打下马。那厮队里四个蛮子拿着四条枪,便把小将军围住了。我们这边措手不及,所以才输了。” 洞仙侍郎问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长什么样?” 左右有认得的,指着城下说:“城下那个戴着青包巾,现在披着小将军衣甲,骑着小将军马的,就是他。” 洞仙侍郎攀着女墙边向下看,张清早已看到他,驱马向前,一颗石子飞了过来。左右齐喊一声 “躲”,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耳根边擦过,擦去了一片耳轮的皮。洞仙侍郎疼得叫了起来:“这个蛮子太厉害了!” 他下城后,一面写表申奏大辽郎主,一面通报外境各州做好防备。
且说宋江领兵在檀州城下,连续攻打了三五天,却始终未能取胜,只好再次率领军马回到密云县驻扎。他在帐中坐下,与众人商议破城的良策。这时,戴宗前来报告,说水军头领已经率领战船,全部抵达潞水。宋江随即传令,让李俊等人到中军帐中商议,并让戴宗传达指令。李俊等人来到密云县的营帐前,拜见宋江。宋江说道:“此次作战,与在梁山泊时大不相同,必须先探明水势的深浅,然后才能进兵。我观察这条潞水,水流十分湍急,一旦有所闪失,很难救援。你们务必小心谨慎,不可大意。要把船只伪装好,扮成运粮船的模样。各位头领各自携带暗器,潜伏在船内。每只船上只安排三五人撑船摇橹,岸上安排两人牵拽,一步步靠近城下,将船停泊在两岸。等我这边进兵,城中得知消息,必定会打开水门来抢夺粮船,届时你们的伏兵便趁机而起,夺取水门,大功便可告成。” 李俊等人领命而去。
这时,探水的小校前来报告:“西北方向有一支军马,气势汹汹地杀来,他们都打着皂雕旗,大约有一万多人,正朝着檀州而来。” 吴用说道:“这必定是辽国调来的救兵。我们得先派几员将领前去拦截厮杀,若能将他们打散,就可避免城中守军得到支援而士气大振。” 宋江于是派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自带领十几个小头领和五千军马,迅速飞奔而去。
原来,大辽郎主听说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到檀州,包围了城池,特地派遣他的两个皇侄前来救援。一个叫耶律国珍,一个叫耶律国宝。这两人都是辽国的上将,又是皇侄,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率领着一万番军,前来救援檀州。当他们快要到达时,与宋军相遇。双方摆开阵势,两位番将一同出马,他们的打扮如出一辙。只见他们头戴妆金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锦边珠嵌锁子黄金铠;身上穿着被猩猩血染就的战红袍,袍上绣着斑斑金色的翅雕;腰间系着白玉带,背后插着虎头牌;左边的袋子里插着雕弓,右手的箭壶中装满硬箭;手中握着丈二绿沉枪,胯下骑着九尺银鬃马。
这两位番将是兄弟俩,不仅打扮相同,使用的兵器也都是长枪。宋军摆好阵势,双枪将董平纵马而出,厉声高喊道:“来的是哪里的番官?” 耶律国珍勃然大怒,喝道:“水洼里的草寇,竟敢侵犯我大国,还敢反问我从哪里来!” 董平不再多问,跃马挺枪,直取耶律国珍。耶律国珍身为年轻气盛的将军,怎肯轻易饶人,挺起钢枪,迎面而上。两匹马交错在一起,三条枪你来我往。两位将领在征尘弥漫、杀气腾腾的战场上,使双枪的董平施展着独特的枪法,使单枪的耶律国珍也各有神机。两人大战五十回合,难分胜负。
耶律国宝见哥哥已经战斗了许久,担心他体力不支,便在中军敲响了锣。耶律国珍正战斗到激烈处,听到鸣锣声,急于脱身,却被董平的两条枪紧紧缠住,无法挣脱。此时的耶律国珍心中慌乱,枪法也慢了几分。董平趁机用右手逼开耶律国珍的绿沉枪,使出左手枪,朝着番将的项根处狠狠刺去,正中要害。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转,两脚悬空,从马上坠落。
弟弟耶律国宝见哥哥落马,立刻抢出阵来,骑着一匹马,手持一条枪,前来救援。宋兵阵中,没羽箭张清见他冲过来,哪肯放过,在马上稳住梨花枪,伸手从锦袋中拈出一个石子。张清的石子百发百中,他一拍马,冲出阵前。说时迟那时快,耶律国宝飞速奔来,张清迎面扑去,两匹马相距不到十来丈远。番将毫无防备,以为张清是来交战的。只见张清手起,大喝一声:“着!” 那石子正中耶律国宝的面部,耶律国宝翻身落马。关胜、林冲趁机率兵掩杀,辽兵失去主帅,顿时乱作一团,四处逃窜。宋军一阵冲杀,将一万多辽兵杀得七零八落。他们缴获了两位番官的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起宝冠袍甲,还割下了两颗首级。当时,宋军还夺得战马一千多匹,押解到密云县,向宋江献纳。宋江十分高兴,犒赏三军,将董平、张清的功劳记为第二等,等攻破檀州后一并奏报朝廷。
宋江与吴用商议,到了晚上,写下军令,调派林冲、关胜率领一支军马,从西北方向进攻檀州;又调呼延灼、董平率领一支军马,从东北方向进发;同时让卢俊义率领一支军马,从西南方向进军。宋江说:“我们中军从东南方向进发。只要听到炮响,就一起发动攻击。” 接着,宋江派炮手凌振,以及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还有牌手项充、李衮,带领一千多名滚牌军,来到城下,准备施放号炮。约定二更时分,水陆并进,各路军兵相互呼应。号令下达后,各路军马各自准备攻城。
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一心盼着救兵到来。这时,有皇侄的残兵败将逃入城中,详细报告说:“两位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一个使双枪的人杀害了,耶律国宝被一个戴青包巾的人用石子打下马抓走了。” 洞仙侍郎气得跺脚大骂:“又是这些蛮子!偏偏折损了二位皇侄,叫我有何面目去见郎主!等抓住那个戴青包巾的蛮子,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到了晚上,番兵向洞仙侍郎报告:“潞水河内有五六百只粮船停泊在两岸,远处又有军马赶来。” 洞仙侍郎听后说道:“这些蛮子不熟悉我们的水路,错把粮船开到了这里。岸上的人马肯定是来寻找粮船的。” 于是,他派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三位番将前来,吩咐道:“宋江等蛮子今晚又调了许多人马来,而且有不少粮船在我们的河里。可让咬儿惟康带领一千军马出城冲杀,再让楚明玉、曹明济打开水门,顺着水流迅速放出船只,能截住三分之二的粮船,就是你们的大功。” 不知此次行动成败如何,有诗为证:
妙算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
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再说宋江的人马,在当晚黄昏时分,李逵、樊瑞带头,率领步兵在城下大骂番人。洞仙侍郎命令咬儿惟康催促军马出城冲杀。城门打开,放下吊桥,辽兵出城。却说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带领一千步军,全是勇猛的刀牌手,在吊桥边挡住了辽兵,番军人马根本无法出城。凌振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机一到。任凭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在左右遮挡。鲍旭在后面呐喊助威,虽然只有一千多人,但气势却如同有一万多人。
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无法冲出,急忙命令楚明玉、曹明济打开水门抢夺粮船。此时,宋江水军的头领们早已事先潜伏在船中,按兵不动。见水门打开,一片片闸板被绞起,战船纷纷驶出。凌振得到消息,立刻点燃了一个风火炮。炮声响起,两边的战船迅速相向而行,与番船展开激战。左边李俊、张横、张顺驾驶战船,奋勇杀来;右边阮家三兄弟也驾驶战船,冲入番船队中。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汹涌而来,抵挡不住,料到有埋伏的军兵,急忙想要回船,却早被宋军的水手们跳到船上,他们只好弃船上岸逃走。宋江水军的六个头领,率先夺取了水门。管门的番将,有的被杀,有的逃走,楚明玉、曹明济也各自逃命去了。水门上预先燃起大火,凌振又放了一个车箱炮,那炮声响彻半天。
洞仙侍郎听到火炮连天响,吓得魂飞魄散。李逵、樊瑞、鲍旭带领牌手项充、李衮等人,一路杀入城去。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到城门已被夺走,又看到四路宋军一齐杀来,只好上马,弃城而出,从北门逃走。还没跑出二里地,正好撞上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两员上将拦住去路。洞仙侍郎无计可施,只得让咬儿惟康上前迎战。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那么,洞仙侍郎究竟如何脱身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