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说道:“百岁光阴像流水般匆匆逝去,一生的事业如同水上泡沫般虚幻。昨日脸上还似桃花般红润,今日头上却已飘起雪花。白蚁争斗的场景不过是虚幻,子规悲切的叫声让人想要回头。自古以来,暗中行善能延长寿命,真心为善不求怜悯,上天自然会周全。”
话说唐太宗跟着崔判官和朱太尉,摆脱了那些冤家债主后,向前走了许久,来到了 “六道轮回” 的地方。只见那腾云驾雾的人身披霞帔,接受符箓的人腰挂金鱼,僧尼道俗、走兽飞禽、魑魅魍魉,都纷纷朝着轮回之处奔去,各自进入相应的道中。唐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判官说:“陛下要明心见性,一定要记住,并传给阳间的人知晓。这就是所谓的六道轮回:行善的人升化为仙道,尽忠的人超生到贵道,行孝的人再生到福道,公平的人还生到人道,积德的人转生到富道,恶毒的人则沉沦到鬼道。” 唐王听了,点头感叹道:“善哉,真是善哉!做善事果然没有灾祸!常存善心,善道自然大开。千万别起恶念,也不要太刁钻乖张。别说没有报应,神鬼自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一直到超生贵道门,向唐王拜别道:“陛下啊,这里就是您还阳的地方,小判就此告回,让朱太尉再送您一程。” 唐王谢道:“有劳先生远道相送。” 判官说:“陛下回到阳间,千万要举办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些无主的冤魂,可别忘了。要是阴司里没有抱怨之声,阳间才能享受太平。凡是不好的地方,都可以一一改正,普遍告知世人行善,这样定能让您的后代绵延不绝,江山永固。” 唐王一一答应,辞别了崔判官,跟着朱太尉走进门来。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鞍韂都已备好,急忙请唐王上马,自己在左右扶持。马跑得像箭一样快,很快就到了渭水河边。只见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在河里翻腾跳跃。唐王见了满心欢喜,拉住马缰绳,贪恋地看着,舍不得离开。太尉说:“陛下,快赶路吧,趁早趁着时辰进城去。” 唐王只顾着看鱼,不肯往前走,太尉一把抓住他的脚,高声喊道:“还不走,等什么!”“扑” 的一声,将唐王朝着渭河推了下去,唐王就这样脱离了阴司,径直回到了阳世。
再说唐朝朝堂上,有徐茂功、秦叔宝、胡敬德、段志贤、马三宝、程咬金、高士廉、虞世南、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傅奕、张道源、张士衡、王珪等两班文武官员,都护卫着东宫太子以及皇后、嫔妃、宫娥、侍长,在白虎殿上举哀。同时,他们商议着要发布哀诏,通告天下,准备扶持太子登基。这时,魏征在一旁说道:“各位暂且停下,不行!不行!如果惊动了州县,恐怕会生出意外。再等一天吧,我们的君主必定会还魂归来。” 下面许敬宗站出来说道:“魏丞相这话大错特错。自古就说泼水难收,人一旦去世就无法复生,你怎么还说这种虚妄之言,扰乱人心,这是什么道理!” 魏征说:“不瞒许先生,下官自幼习得仙术,推算最为精准,保证陛下不会死。” 正说着,只听到棺材里连声大叫:“淹死我了!淹死我了!” 吓得文官武将们心慌意乱,皇后嫔妃们胆战心惊。一个个脸色如同秋后枯黄的桑叶,腰肢好似春前柔弱的柳条。储君双脚发软,难以扶起丧杖尽哀礼;侍长魂飞魄散,怎么能戴上梁冠遵循孝礼?嫔妃们摔倒在地,彩女们东倒西歪。嫔妃摔倒,就像狂风吹倒衰败的芙蓉花;彩女歪斜,好似骤雨冲歪娇艳的菡萏。众臣惊恐万分,骨软筋麻,战战兢兢,痴痴傻傻。把一座白虎殿弄得像断了梁的桥,闹丧台就如同倒塌的寺庙。此时,众宫人都跑得无影无踪,谁敢靠近灵柩扶灵?多亏了正直的徐茂功、明理刚正的魏丞相、有胆量的秦琼、勇猛莽撞的敬德,他们上前扶起棺材,叫道:“陛下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说给我们听,别装神弄鬼,惊吓了眷属。” 魏征说:“不是装神弄鬼,这是陛下还魂了。快拿器械来!” 打开棺盖,果然看见太宗坐在里面,还在喊:“淹死我了!是谁救了我?” 茂功等人上前扶起太宗,说道:“陛下苏醒过来,别害怕,臣等都在这里护驾呢。” 唐王这才睁开眼睛说:“朕刚才好苦啊,躲过了阴司恶鬼的劫难,又遭遇了水面上的灭顶之灾。” 众臣说:“陛下宽心,别害怕,哪来的水灾呢?” 唐王说:“朕骑着马,正走到渭水河边,看见双头鱼嬉戏,被朱太尉狠心将朕推下马来,掉进河里,差点淹死。” 魏征说:“陛下的鬼气还没有消散。” 急忙让太医院进献安神定魄的汤药,又安排了粥膳。太宗连续服用了一两次,才恢复元气,清醒过来,知晓人事。算起来,唐王死去已经三昼夜,如今又回到阳间做君主。有诗写道:“万古江山历经多次变迁,历代兴衰成败各有不同。周秦汉晋有许多奇事,可谁能像唐王这样死而复生?” 当天天色已晚,众臣请太宗回宫休息,各自散去。第二天早上,众人脱去孝衣,换上彩服,一个个身着红袍,头戴乌帽,一个个系着紫绶,佩着金章,在朝门外等候宣召。
话说太宗服用了安神定魄的药剂,又喝了几次粥汤,被众臣扶进寝室,一夜安稳入睡,保养了精神,直到天亮才起身,抖擞精神,展现出威严的仪态。看他是如何打扮的:头戴一顶冲天冠,身穿一领赭黄袍。系着一条蓝田碧玉带,脚蹬一对创业无忧履。相貌堂堂,胜过当朝众人;威风凛凛,重新振兴今日大唐。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唐王登上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官员,众人高呼万岁之后,依照品级分班站立。只听到传旨道:“有事的出班启奏,无事的退朝。” 这时,东厢走出徐茂功、魏征、王珪、杜如晦、房玄龄、袁天罡、李淳风、许敬宗等人,西厢走出殷开山、刘洪基、马三宝、段志贤、程咬金、秦叔宝、胡敬德、薛仁贵等人,他们一起上前,在白玉阶前俯伏启奏道:“陛下之前做了一个梦,为何过了这么久才醒来?” 太宗说:“日前接到魏征的书信,朕感觉神魂离开了宫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去打猎。正走着,人马突然消失了,又看见先君父王和先兄弟在争吵。正难以排解的时候,看见一个头戴乌帽、身穿皂袍的人,原来是判官崔珪,他喝退了先兄弟,朕把魏征的书信交给他。正在看信的时候,又看见青衣人拿着幢幡,引朕进入里面,来到森罗殿上,与十代阎王叙谈。他们说那泾河龙诬告我答应救它却又将它杀害的事情,朕就把之前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他们说已经三曹对案完毕,急忙让人取来生死文簿,查看朕的阳寿。当时崔判官呈上簿子,阎王看了说,寡人有三十三年的天禄,才过了十三年,还应该有二十年阳寿,就马上让朱太尉、崔判官送朕回来。朕与十王告别,答应送他们瓜果表示感谢。从森罗殿出来后,我看见阴司里那些不忠不孝、非礼非义、糟蹋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的人,遭受着磨烧舂锉的痛苦,煎熬吊剥的刑罚,人数千千万万,看都看不完。又经过枉死城,那里有无数的冤魂,全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叛贼、七十二处草寇的魂灵,挡住了朕的去路。幸亏崔判官作保,借了河南相老儿的一库金银,买通了鬼魂,朕才得以继续前行。崔判官让朕回到阳世后,千万要举办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些无主的孤魂,还反复叮嘱了这些话才分别。从六道轮回处出来后,朱太尉请朕上马,马跑得飞快,来到渭水河边,我看见水面上有双头鱼嬉戏。正在欢喜的时候,他抓住我的脚,把我推下水中,朕这才得以还魂。” 众臣听了这番话,无不称贺,于是将此事编发传报,天下各府县官员纷纷上表称庆,暂且不提。
再说太宗又传旨赦免天下罪人,还审查狱中重犯。当时审官将刑部判处绞刑和斩首的四百多名罪人名单呈上。太宗下令将他们释放回家,让他们拜别父母兄弟,把家产托付给亲戚子侄,明年的今天再到官府,接受应得的刑罚。众犯人谢恩后离去。太宗又发布了抚恤孤儿的榜文,还清查宫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下旨将她们许配给军士。从此,朝廷内外都呈现出一片善政的景象,有诗为证:“大国唐王恩德深厚,德行超过尧舜,万民富足。四百死囚都离开监狱,三千怨女被放出皇宫。天下众多官员为陛下祝寿,朝中众宰臣祝贺陛下如龙归位。善心一念,上天定会保佑,福荫将传十七代。” 太宗释放宫女、放出死囚之后,又发布御制榜文,传遍天下。榜文写道:“乾坤浩大,日月照耀,一切都清晰分明;宇宙宽广,天地不容奸党。耍心眼、用手段,报应只在今生;广行善事,即便所求不多,获得的福泽也不必等到后世。千般巧计,不如本分做人;万种强暴之徒,怎比得过随缘节俭。内心慈善,何须费力去诵读经文?要是一心想着损害他人,就算读遍如来的全部经典也是枉然!”
从这时起,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行善举。一方面,朝廷贴出了招贤榜,招募能进献瓜果到阴司的人;另一方面,太宗命令从宝藏库中取出一库金银,派鄂国公胡敬德前往河南开封府,寻找相良偿还借款。榜文张贴了几天后,有一位愿意应命进献瓜果的贤能之人出现了。此人是均州人士,名叫刘全,家中资财万贯。只因他的妻子李翠莲在门口拔下金钗施舍给僧人,刘全责骂了她几句,说她不守妇道,擅自走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竟上吊自杀了。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日夜悲伤啼哭。刘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无奈之下,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抛弃了家中的一切,丢下儿女,甘愿以死进献瓜果,于是揭下了皇榜,前来拜见唐王。唐王传下旨意,让他前往金亭馆,头顶一对南瓜,袖子里带着黄钱,口中含着药物。
刘全果然服毒而死,他的一缕魂灵,头顶着瓜果,很快便来到了鬼门关前。把门的鬼使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到此处?” 刘全回答道:“我奉大唐太宗皇帝的钦差之命,特意进献瓜果给十代阎王享用。” 鬼使听后,欣然为他引路。刘全径直来到森罗宝殿,见到阎王,献上瓜果说道:“奉唐王旨意,远道进献瓜果,以感谢十王的宽宥之恩。” 阎王十分高兴,称赞道:“好一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 于是收下了瓜果。接着阎王询问进瓜人的姓名以及来自何方,刘全回答说:“小人是均州城的普通百姓,姓刘名全。因为妻子李氏上吊身亡,撇下儿女无人照顾,小人甘愿舍弃家庭子女,舍身报国,特地为我王进贡瓜果,答谢各位大王的厚恩。” 十王听后,立即命令查看刘全妻子李氏的情况。鬼使迅速将李氏带到森罗殿下,让刘全夫妻得以相会。夫妻二人倾诉完离别后的种种,便向十王回谢宽宥之恩。这时,阎王查看生死簿,发现他们夫妻二人都有登仙的寿数,便急忙派遣鬼使送他们还魂。鬼使上前启奏道:“李翠莲归阴已久,尸首早已不存在,她的魂灵该依附到何处呢?” 阎王道:“唐王的御妹李玉英,如今寿数已尽;你可以借她的尸首,让李翠莲还魂去吧。” 鬼使领命,带着刘全夫妻二人的魂灵还魂。一路阴风阵阵,径直来到了长安大国。鬼使将刘全的魂灵,送进金亭馆里;把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此时,玉英宫主正在花阴下,缓缓地在绿苔上漫步,鬼使猛地扑上去,将她撞倒在地,活捉了她的魂灵,然后把翠莲的魂灵,推进了玉英的身体里。之后,鬼使返回阴司,暂且不提。
再说宫院里的大小侍婢,看到玉英突然倒地身亡,急忙跑到金銮殿,向三宫皇后禀报:“宫主娘娘摔倒死了!” 皇后大惊失色,随即报告给太宗。太宗听后,点头叹息道:“这件事果然应验了。朕曾经问十代阎君:‘宫中老幼是否平安?’他说:‘都平安,只是恐怕御妹寿数不长。’果真被他言中了。” 宫里的人都纷纷赶来悲痛哭泣,大家一起到花阴下查看,只见那宫主还有微微的气息。唐王说道:“别哭!别哭!别惊吓到她。” 于是上前用御手扶起宫主的头,呼唤道:“御妹,苏醒苏醒。” 这时,宫主突然翻身,喊道:“丈夫,慢些走,等等我!” 太宗说道:“御妹,是我和你皇嫂在这里。” 宫主抬头睁眼,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拉扯我?” 太宗说:“我是你的皇兄,这是你的皇嫂。” 宫主却说:“我哪里来的什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乳名叫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我们夫妻二人都是均州人。因为三个月前,我在门口拔下金钗施舍给僧人,我丈夫怪我擅自走出内门,不守妇道,骂了我几句,我一气之下,用白绫悬梁自尽,撇下一双儿女,日夜啼哭。如今因为我丈夫被唐王钦差,前往阴司进献瓜果,阎王怜悯,放我们夫妻回来。他在前面走,我因为来迟了,赶不上他,结果绊了一跤。你们太无礼了!都不知道你们是谁,怎么敢拉扯我!” 太宗听了,对众宫人说:“想必是御妹摔昏了,胡言乱语呢。” 于是传旨让太医院进献汤药,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正在殿上,突然有当驾官上奏道:“万岁,如今进献瓜果的刘全还魂了,正在朝门外等候圣旨。” 唐王大为惊讶,急忙传旨将刘全召进殿内,刘全在丹墀下俯伏听命。太宗问道:“进献瓜果的事情怎么样了?” 刘全回答说:“臣头顶瓜果,径直来到鬼门关,被引到森罗殿,见到了十代阎君,献上瓜果,并详细说明了我王殷勤致谢的心意。阎君非常高兴,还多次向我王拜谢说:‘真是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 唐王又问:“你在阴司都见到了些什么?” 刘全说:“臣没有走太远,没见到什么特别的,只听到阎王问我的籍贯和姓名。臣把舍弃家庭子女、因妻子上吊、自愿前来进瓜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急忙派遣鬼使,把我妻子带了过来,我们就在森罗殿下相会了。阎王还查看了生死文簿,说我夫妻二人都有登仙的寿数,便派遣鬼使送我们回来。臣在前面走,我妻子在后面跟着,有幸得以还魂。只是不知道我妻子魂魄所归之处。” 唐王惊讶地问道:“那阎王有没有说你妻子的情况?” 刘全回答说:“阎王没说什么,只听到鬼使说,‘李翠莲归阴时间太久,尸首已经不存在了。’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如今寿数已尽,让翠莲借玉英的尸体还魂去吧。’臣不知道唐御妹是什么地方的人,家在哪里,还没来得及去寻找呢。” 唐王听了刘全的上奏,满心欢喜,当即对众多官员说:“朕与阎君分别时,曾询问宫中之事,他说老幼都平安,只是担心御妹寿数不长。刚才御妹玉英在花阴下摔倒身亡,朕急忙扶起查看,她很快就苏醒了,还口喊‘丈夫,慢些走,等等我!’朕还以为她摔昏了说胡话。详细询问之后,她所说的和刘全说的一模一样。”
魏征上奏道:“御妹突然寿数已尽,苏醒后便说出这些话,这显然是刘全的妻子借尸还魂之事。此事确实存在,陛下可宣请宫主出来,听听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唐王说:“朕刚刚让太医院去送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 于是吩咐妃嫔入宫去请宫主。那宫主在里面大声叫嚷着:“我吃什么药啊?这里哪是我的家!我家是清凉的瓦屋,可不像这好似害了黄疸病般、花里胡哨的房子和门扇!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叫嚷间,只见四五个女官和两三个太监,搀扶着她来到了殿上。唐王问道:“你能认出你的丈夫吗?” 玉英说:“这是什么话,我和他从小就是结发夫妻,还为他生儿育女,怎么会不认得?” 唐王让内官搀扶她下去。那宫主走下宝殿,来到白玉阶前,看到刘全,一把拉住他说:“丈夫,你要去哪里,怎么就不等我一下!我摔了一跤,就被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围住吵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全听她说话的口吻像是自己的妻子,可看她的面容却不是妻子的模样,一时不敢相认。唐王感叹道:“这真是山崩地裂有人见证,捉生替死却难得一见啊!” 好一位有道的君王,当即将御妹的妆奁、衣物、首饰,全部赏赐给了刘全,就如同陪嫁一般,还赐予他永免差徭的御旨,让他带着御妹回去。刘全夫妻二人在阶前谢恩后,欢欢喜喜地还乡去了。有诗为证:人生人死皆因前缘注定,寿命长短各有定数。刘全进瓜得以返回阳世,借尸还魂成就李翠莲。他二人辞别君王,径直来到均州城里,发现家中旧业和儿女都安好,两口儿便四处宣扬善果,暂且不表。
再说那尉迟公带着一库金银,前往河南开封府寻找相良。原来相良以卖水为生,和妻子张氏在门口贩卖乌盆瓦器维持生计,赚得的钱仅够维持日常开销。但只要稍有结余,他们就拿去斋僧布施,购买金银纸锭,记在库中焚烧,因此才有这般善果降临。在阳世间,相良是个一心向善的穷苦人,而在阴司里,却是个积玉堆金的长者。尉迟公将金银送到他家门口,把相良夫妇吓得魂飞魄散。再加上本府官员都来了,茅舍外车马聚集,老两口呆若木鸡,跪在地下只是磕头礼拜。尉迟公说:“老人家请起。我虽是钦差官员,却是带着我王的金银来还给你们的。” 相良战战兢兢地回答:“小的从未放债拥有什么金银,怎么敢接受这不明不白的钱财呢?” 尉迟公说:“我也打听过,知道你是个穷苦人,只是你斋僧布施,把所有的钱都用上了,用来买办金银纸锭,烧给阴司,阴司里有你积攒下的钱钞。我们太宗皇帝死去三天后还魂复生,曾在阴司里借了你一库金银,如今照数送还给你。你一一收下吧,好让我回去复命。” 相良两口儿只是朝天礼拜,哪里敢接受,说道:“小的要是收下这些金银,恐怕马上就会死。虽说烧纸记库是为了阴司之事,但那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况且万岁爷爷在阴司里借金银,又有什么凭据呢?我绝对不敢接受。” 尉迟公说:“陛下说,借你的东西,有崔判官作保可以证明,你就收下吧。” 相良说:“就算是死,我也不敢接受。” 尉迟公见他苦苦推辞,只得写好奏章,派人启奏太宗。太宗看了奏章,得知相良不接受金银,称赞道:“这真是善良的长者啊!” 随即传旨让胡敬德用这些金银为相良修理寺院,建造生祠,请僧人做善事,权当是偿还了。旨意下达后,敬德对着皇宫的方向谢恩,宣布了旨意,众人都知晓了此事。于是用这些金银在城里买下一块军民无碍的地基,周围有五十亩宽阔,在上面动工建造寺院,取名为 “敕建相国寺”。左边建有相公相婆的生祠,还镌刻了石碑,上面写着 “尉迟公监造”,这就是如今的大相国寺。工程完工后回朝奏报,太宗十分高兴。
随后,太宗又召集众多官员,出榜招募僧人,修建水陆大会,超度冥府的孤魂。榜文传遍天下,让各处官员推选有道行的高僧,前往长安做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下众多僧人都来到了长安。唐王传旨,让太史丞傅奕选拔高僧,主持佛事。傅奕接到旨意后,立即上疏劝阻尊崇佛教,认为世上并无佛。奏表写道:“西域传来的佛法,不讲君臣父子之道,用三途六道之说,蒙骗愚笨之人,追究过去的罪过,觊觎未来的福泽,口中念着梵语,妄图逃避罪责。而且生死寿夭,本是自然之事;刑德威福,取决于君主。如今听说世俗之徒假托佛意,都说一切由佛决定。从五帝三王时期开始,就没有佛法,那时君明臣忠,国运长久。到了汉明帝时才开始设立胡神,然而只有西域的僧人在传播他们的教义,实际上这是外族侵犯中原,不值得相信。” 太宗听后,将这份奏表扔给群臣商议。这时,宰相萧瑀出班,俯伏在地奏道:“佛法在历朝历代兴起,弘扬善举,遏制恶行,暗中助力国家,从道理上来说不应废弃。佛,是圣人。诋毁圣人就是无视法律,请陛下施以严刑。” 傅奕与萧瑀展开辩论,说礼的根本在于侍奉父母、辅佐君主,而佛却抛弃亲人出家,以平民身份对抗天子,背离亲长,萧瑀又不是从空桑中出生,却遵循无父之教,这正是所谓的不孝之人没有亲人。萧瑀只是合掌说道:“地狱的设立,正是为了这种人。” 太宗召来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询问佛事祈福是否真的有应验。二位大臣回答说:“佛主张清净仁恕,真正的佛是空灵的。周武帝将三教区分等次:大慧禅师有深远的赞语,历经众人供养而无不灵验;五祖投胎转世,达摩祖师显圣。自古以来,都认为三教最为尊贵,不可诋毁,不可废除。恳请陛下明察裁决。” 太宗十分高兴地说:“卿家所言合乎情理。再有反对的,治罪。” 于是让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各位僧人,选拔一位有大德的行者作为坛主,设立道场,众人都叩头谢恩后退下。从这时起定下法律:但凡有诋毁僧人、诽谤佛教的,斩断其手臂。
第二天,三位朝臣聚集众僧,在山川坛里逐一仔细筛选。其中选出了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本名叫金蝉,只因无心聆听佛法讲解,转而投身尘世受苦受难,降生在世俗中历经磨难。投胎落地就遭遇凶险,还未出生就面临恶势力。他的父亲是海州的状元陈光蕊,外公是当朝的总管殷开山。他生来就犯了落江星,顺水漂流随波逐浪。在海岛金山寺有大机缘,被迁安和尚收养。十八岁时认了亲娘,特地前往京都寻找外公。总管殷开山调派大军,前往洪州剿灭贼寇。状元陈光蕊脱离困境,父子得以相逢,值得庆贺。之后又拜谒当今圣上,受到皇帝恩宠,在凌烟阁上留下贤名。他不接受官职,甘愿出家为僧,在洪福寺探寻佛道。他小名江流,是古佛转世,法名叫做陈玄奘。当天,三位朝臣向众人举荐了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出家为僧,从出生起就持斋受戒。他的外公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父亲陈光蕊中了状元,官拜文渊殿大学士。他一心不爱荣华富贵,只喜欢修持佛法,追求寂灭。查探得知他出身良好,德行又高。千经万典,没有他不通晓的;佛号仙音,没有他不会的。当时三位朝臣将他带到太宗面前,玄奘伏地叩拜,行过君臣之礼后,三位朝臣奏道:“臣萧瑀等承蒙圣旨,选拔出高僧一名,名叫陈玄奘。” 太宗听到这个名字,沉思了许久,问道:“这是不是学士陈光蕊的儿子玄奘?” 江流儿叩头回答:“臣正是。” 太宗高兴地说:“果然举荐得没错,真是一位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你左僧纲、右僧纲、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 玄奘叩头谢恩,接受了大阐官爵。太宗又赐给他一件五彩织金袈裟和一顶毗卢帽。让他用心再拜高明的僧人,安排好阇黎班首,拟定旨意,前往化生寺,选定吉日良辰,开讲经法。玄奘再次叩拜领旨而出,来到化生寺里,聚集众多僧人,打造禅榻,装修佛殿,准备法事音乐。挑选出大小高明的僧人共计一千二百名,分在上中下三堂。各个佛前的物件都已齐全,井井有条。选定本年九月初三日,这一天是黄道吉日,开启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大会。随即写好奏表呈给太宗,太宗以及文武官员、国戚皇亲,都按时赴会,拈香听讲。究竟太宗有何想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