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写道:“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个同。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话说刘伯钦和唐三藏正惊惊慌慌的,又听到有人大喊 “师父来啦”。众家僮说:“这喊叫的一定是山脚下石匣中的老猿。” 太保说:“就是他!就是他!” 三藏问:“是什么老猿?” 太保解释道:“这座山旧名叫五行山,因为我大唐王征西定国,就改名叫两界山了。前些年曾听老人们讲:‘王莽篡汉的时候,这座山从天而降,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他不怕严寒酷暑,也不用吃喝,一直有土神监管着,让他饿了就吃铁丸,渴了就喝铜汁,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冻不死也饿不死。’这叫喊的肯定是他。长老别怕,我们下山去看看。” 三藏只好听从,牵着马下山。没走几里路,就看见在那石匣之间,果然有一只猴子,露着头,伸着手,不停地招手喊道:“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来得好!来得好!快救我出去,我保你去西天取经!” 三藏走上前仔细打量,你看这猴子长得什么模样:
尖嘴猴腮,一双金睛好似燃烧的火焰。头上堆满了苔藓,耳朵里长满了薜萝。鬓边头发稀少,多是青草,下巴上没有胡须,只有绿色的莎草。眉间有尘土,鼻凹里有泥巴,模样十分狼狈;手指粗壮,手掌厚实,满是污垢。好在眼睛还能转动,声音也还算正常。虽然说话利落,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这正是五百年前的孙大圣,如今苦难已满,即将脱离这天地的罗网。
刘太保胆子确实大,走上前去,为猴子拔去鬓边的草和下巴上的莎草,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猴子说:“我没别的话。让那个师父过来,我问他一个问题。” 三藏问:“你要问我什么?” 猴子说:“你是不是东土大王派往西天取经的人?” 三藏回答:“我正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猴子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为犯了欺君之罪,被佛祖压在这地方。之前有个观音菩萨,领了佛祖的旨意,前往东土寻找取经人。我求她救我,她劝我不要再行凶作恶,要皈依佛法,尽心尽力保护取经人去西方拜佛,等功成名就后自然有好处。所以我日夜提心吊胆,就盼着师父你来救我脱身。我愿意保你取经,做你的徒弟。” 三藏听了,满心欢喜地说:“你虽然有这份善心,又承蒙菩萨教诲,愿意加入佛门,可我又没有斧凿,怎么救你出来呢?” 猴子说:“不用斧凿,只要你肯救我,我自己就能出来。” 三藏问:“我救你,你怎么出来呢?” 猴子说:“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要上山把那帖子揭下来,我就出来了。” 三藏听了,就回头恳请刘伯钦说:“太保啊,我和你上山走一趟吧。” 伯钦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那猴子高声喊道:“是真的!绝对不敢骗你们!” 伯钦只好叫家僮牵了马匹,自己扶着三藏再次登上高山。他们攀着藤条,抓着葛蔓,一直走到山顶极巅之处,果然看到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一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张封皮,上面写着 “唵、嘛、呢、叭、咪、吽” 六个金字。三藏走上前跪下,对着石头上的金字拜了几拜,朝着西方祈祷说:“弟子陈玄奘,奉旨意前来求取真经,如果真的有师徒缘分,能揭下金字,救出神猴,一同前往灵山;要是没有师徒缘分,那这猴子就是个凶顽怪物,哄骗弟子,不会有好结果,那我就揭不起这金字。” 祈祷完毕,又拜了几拜。然后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只听见一阵香风刮过,那压帖儿被劈手刮到空中,有声音喊道:“我是监押大圣的。如今他苦难已满,我们回去拜见如来,缴回这封皮。” 吓得三藏和伯钦一行人朝着空中礼拜。他们径直下了高山,又来到石匣边,对那猴子说:“压帖已经揭了,你出来吧。” 那猴子高兴地叫道:“师父,你往旁边走些,我好出来,别吓着你。”
伯钦听了,带着三藏一行人向东走去。走了五七华里远,又听见那猴子高声喊道:“再走!再走!” 三藏又走了很远,下了山,只听见一声响亮,真的如同地裂山崩一般。众人都惊恐不已。只见那猴子转眼间就来到三藏的马前,光着身子跪下,说道:“师父,我出来啦!” 对着三藏拜了四拜,急忙起身,对伯钦作了个大揖说:“有劳大哥送我师父,还承蒙大哥帮我薅去脸上的草。” 道谢完毕,就去收拾行李,给马匹扣上鞍辔。那匹马见到他,腰也软了,蹄子也站不稳,吓得战战兢兢。因为这猴子原本是弼马温,在天上负责看养龙马,有些手段,所以凡间的马见到他就害怕。
三藏见他真心实意,确实有出家人的样子,便问:“徒弟啊,你姓什么?” 猴子说:“我姓孙。” 三藏说:“我给你取个法名,以后好称呼。” 猴子说:“不劳师父费心。我原本就有个法名,叫孙悟空。” 三藏高兴地说:“这正合我们的宗派。看你这模样,就像那小头陀,我再给你取个混名,叫行者,怎么样?” 悟空说:“好!好!好!” 从这时起,他又被称为孙行者。
伯钦见孙行者一心准备出发,就转身对三藏作揖说:“长老,你在这儿收了个好徒弟,真是可喜可贺!这人肯定能陪你去西天。我这就告辞回去了。” 三藏躬身行礼致谢说:“一路上多有麻烦,感激不尽。回府后请多多向令堂老夫人和令夫人致意,贫僧在府上多有打扰,等回来时一定登门道谢。” 伯钦回礼,于是两人就此分别。
话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自己在前面背着行李,赤条条地一瘸一拐走着。没过多久,过了两界山,忽然看见一只猛虎,咆哮着摆动尾巴冲了过来。三藏在马上吓得心惊肉跳。行者却在路旁高兴地说:“师父别怕它。它是给我送衣服来的。” 他放下行李,从耳朵里拔出一根针,迎着风一晃,原来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铁棒。他拿在手中,笑着说:“这宝贝,五百多年都没用过它了,今天拿出来挣件衣服穿穿。” 你看他迈开步子,迎着猛虎,喝道:“孽畜!往哪儿跑!” 那只虎蹲下身来,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行者照着虎头就是一棒,打得虎脑浆迸裂,像万点桃花飞溅,牙齿像几颗玉块喷了出来。吓得陈玄奘从马上滚落下来,咬着手指说道:“天哪!天哪!刘太保前些天打的斑斓虎,还和它争斗了半天;今天孙悟空不用费力,一棒就把这虎打得稀烂,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行者把虎拖过来,说:“师父你先坐一会儿,等我脱下它的皮来,穿了好赶路。” 三藏问:“它哪里有什么衣服?” 行者说:“师父别管,我自有办法。” 好个猴王,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喊道:“变!” 变成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一张完整的虎皮;剁去虎爪,割下虎头,割成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量了量说:“宽了点儿。一幅可以做成两幅。” 拿起刀来,又裁成两幅。收起一幅,把另一幅围在腰间,在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系住,遮住下体说:“师父,咱们走吧!走吧!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借些针线,再缝也不迟。” 他把铁棒捻一捻,又变回绣花针的模样,收在耳朵里,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
两人继续前行,长老在马上问道:“悟空,你刚才打虎的铁棒,怎么不见了?” 行者笑着说:“师父,你有所不知。我这棍,是从东洋大海龙宫得来的,叫做‘天河镇底神珍铁’,也叫‘如意金箍棒’。当年大闹天宫,全靠它。这宝贝能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成绣花针的样子,收在耳朵里了。要用的时候,才能取出来。” 三藏听了暗自高兴,又问:“刚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一动不动,乖乖让你打它,这是怎么回事?” 悟空说:“不瞒师父说,别说只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放肆。我老孙有降龙伏虎的本领,有翻江搅海的神通;能察言观色,听声音就能明白事理;大起来能容纳宇宙,小起来能藏在毫毛里;变化无穷,神出鬼没。剥这张虎皮,有什么稀奇的?以后遇到疑难之处,再看我大展身手吧!” 三藏听了这话,更加放心,不再忧虑,策马前行。师徒两人一边赶路,一边交谈,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只见:
夕阳的余晖斜照,天边海角飘着归云。千山之中鸟雀叫声不断,成群结队地回巢栖息。野兽成双成对,一群群地返回巢穴。一弯新月划破黄昏,万点明星闪烁着光晕。
行者说:“师父,快些赶路,天色已经晚了。那边树木茂密,想必是有人家的庄院,咱们赶紧去投宿吧。”三藏听了,赶忙骑马前行,径直朝着那户人家奔去。到了庄院门口,他下了马。行者放下行李,走上前去,大声喊道:“开门!开门!”里面有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哗啦一声打开门。他一看见行者那副凶恶的模样,腰间系着一块虎皮,活像个雷公,吓得腿脚发软,浑身发麻,嘴里嘟囔着:“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赶紧走上前,扶住老者,说道:“老施主,别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起头,看到三藏面貌清奇,这才定住神,问道:“你是哪个寺庙来的和尚,怎么带着这个恶人到我家门口?”三藏回答:“贫僧从唐朝来,要去西天拜佛求经。刚刚路过这里,天色已晚,特意到府上借住一晚,明天天不亮就走。还望您行个方便。”老者说:“你虽然是个唐人,可那个长相凶恶的,却不是唐人。”悟空大声喊道:“你这老头真是没眼力!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可不是什么‘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的人,也有认识我的。我还见过你呢。”老者问:“你在哪里见过我?”悟空说:“你小时候没在我面前扒过柴?没在我脸上挑过菜?”老者说:“你这胡说八道!你住在哪里?我住在哪里?我怎么会到你面前扒柴、挑菜!”悟空说:“我要是胡说,我就是你儿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本来是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仔细看看。”老者这才醒悟过来,说:“你倒真有点像他。可你是怎么出来的?”悟空便把菩萨劝他向善,让他等待唐僧揭下帖子脱身的事,详细地跟老者说了一遍。老者听了,这才下拜,把唐僧请到屋里,又喊来老妻和儿女与唐僧相见,并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们,大家听了都很高兴。接着,老者又让人上茶。喝完茶,老者问悟空:“大圣啊,你年纪有多大了?”悟空反问:“你今年几岁了?”老者说:“我虚度一百三十岁了。”行者说:“那我还是你的重子重孙呢!我出生的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但我在这山脚下,已经被压了五百多年了。”老者说:“是有这么回事。我曾听祖公公说,这座山是从天而降的,就压了一个神猴。直到现在,你才脱身。我小时候见你,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怎么怕你;现在你脸上没泥了,头上没草了,却好像瘦了些,腰间又围着一块大虎皮,跟鬼怪有什么两样?”
一家人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这老者为人十分贤良,马上吩咐准备斋饭。吃完饭后,悟空问:“你们家姓什么?”老者说:“我家姓陈。”三藏听了,立刻起身拱手说:“老施主,咱们是同宗。”行者问:“师父,你姓唐,怎么和他是同宗?”三藏说:“我俗家也姓陈,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我的法名叫陈玄奘。因为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让我以唐为姓,所以才叫唐僧。”老者听说两人同姓,更是欢喜。行者说:“老陈,我们在你家打扰了不少。我已经五百多年没洗澡了。你能不能烧些热水,让我们师徒洗个澡,走的时候也好感谢你。”老者马上吩咐烧热水,拿来澡盆,点上灯火。师徒洗完澡后,坐在灯前。行者又说:“老陈,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有没有针线借我用用?”老者说:“有,有,有。”随即让老伴儿拿来针线,递给行者。行者很机灵,看到师父洗澡时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还没穿,就拿过来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虎皮脱下来,拼接在一起,折成马面的样子,围在腰间,用藤条系紧,走到师父面前问:“老孙今天这样打扮,比昨天怎么样?”三藏说:“好!好!好!这样才像个行者。”三藏又说:“徒弟,你要是不嫌弃这衣服旧,就把这件直裰穿上吧。”悟空作揖道:“多谢师父赏赐!多谢师父赏赐!”之后,他又去弄了些草料喂马。这时,所有事情都已做完,师徒和老者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悟空起床,请师父上路。三藏穿好衣服,让行者收拾铺盖行李。正要告辞,只见老者早已准备好洗脸水和斋饭。用完斋饭,师徒二人这才起身。三藏上马,行者在前引路。一路上,他们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晚上住宿,白天赶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冬时节。只见:
寒霜打落了红叶,千林变得萧瑟,岭上几株松柏却依然秀丽。梅花还未开放,却已散发出清幽的香气,白昼渐短,正是小春时节,菊花残败,荷叶凋零,山茶花却开得繁茂。寒桥上,古树的枝干相互交错,曲涧中,涓涓泉水流淌。淡淡的云朵像是要下雪,飘浮在天空,北风骤然刮起,拉扯着衣袖,傍晚的寒意让人难以承受。
师徒二人正走了很久,忽然听到路旁一声唿哨,闯出六个人来。他们各手持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声喝道:“那和尚!往哪里走!赶紧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们性命过去!”吓得三藏魂飞魄散,从马上跌落下来,说不出话。行者伸手扶起三藏,说:“师父放心,没事的。他们这是来给我们送衣服、送盘缠的。”三藏说:“悟空,你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他们说要我们留下马匹、行李,你反倒问他们要衣服、盘缠?”行者说:“你只管看好衣服、行李和马匹,让老孙和他们较量一场,看看结果如何。”三藏说:“一个好汉难敌双拳,双拳又不如四手。他们有六个大汉,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敢和他们争斗?”
行者胆量向来很大,哪里容得三藏多说,走上前去,双手抱拳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几位,有什么缘由,挡住我贫僧的去路?”那些人说:“我们是劫道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远扬,你大概不知道。赶紧把东西留下,放你过去;要是说半个‘不’字,就把你碎尸万段!”行者说:“我也是祖传的大王,多年的山主,却从来没听说过几位有什么大名。”那些人说:“你不知道,我跟你说:一个叫眼看喜,一个叫耳听怒,一个叫鼻嗅爱,一个叫舌尝思,一个叫意见欲,一个叫身本忧。”悟空笑着说:“原来是六个小毛贼!你们却不认得我这个出家人是你们的克星,还敢来挡路。把你们打劫来的珍宝拿出来,我和你们七三分账,饶了你们!”那些贼听了,有的欢喜,有的发怒,有的喜爱,有的思索,有的忧愁,有的欲念顿生,一起上前乱嚷道:“这和尚太无礼!你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有,反倒来跟我们要分东西!”他们抡起枪剑,一拥而上,对着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了七八十下。悟空站在中间,一动不动,就像没感觉到一样。那些贼说:“好和尚!你的头可真硬!”行者笑着说:“还算说得过去吧!你们也打得手累了,该老孙拿出个针儿来玩玩了。”那些贼说:“这和尚是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吧。我们又没病,说什么动针的话!”
行者伸手从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迎风一晃,变成了一条铁棒,足有碗口粗细。他拿在手中,说:“别跑!也让老孙打一棍试试手!”吓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行者迈开大步,团团追赶,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打死了。然后剥下他们的衣服,夺了他们的盘缠,笑嘻嘻地走回来,说:“师父,请上路吧,那些贼已经被老孙收拾了。”三藏说:“你可闯大祸了!他们虽然是劫道的强徒,就算被抓到官府,也罪不至死;你就算有本事,把他们赶走就行了,怎么能都打死呢?这可是无故伤人命,怎么能做和尚呢?出家人讲究‘扫地都怕伤了蝼蚁性命,爱惜飞蛾,要用纱罩住灯’。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棍打死?一点慈悲好善之心都没有!好在这是在山野之中,没人查问;要是在城市里,要是有人不小心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拿着棍子乱打伤人,我这清白之人可怎么说?怎么能脱身?”悟空说:“师父,我要是不打死他们,他们可就要打死你了。”三藏说:“我这个出家人,宁愿死也决不敢行凶。我就算死,也只是我一个人,你却杀了他们六个人,这怎么说得过去?要是这事告到官府,就算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行者说:“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在花果山占山为王的时候,也不知道打死过多少人。要是像你说的这样去官府,倒也能收到不少状子。”三藏说:“就因为你没人管教,在人间横行霸道,欺天瞒上,才受了这五百年的苦难。如今既然入了佛门,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行凶,一味杀生,就去不了西天,也做不了和尚!太凶恶了!太凶恶了!”
原本这猴子向来受不了别人的数落。他见三藏一直唠唠叨叨,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做不了和尚,去不了西天,就别这般唠唠叨叨地指责我,我回去便是了!” 三藏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耍起性子,身子一耸,说了声:“老孙走啦!” 三藏急忙抬头,悟空早已不见踪影,只听到呼的一声,他朝着东方飞去了。只留下长老孤孤单单的,三藏无奈地摇头叹息,满心悲怨,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如此不听教诲!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怎么就没影了,直接跑回去了?唉!罢了!罢了!罢了!也是我命中注定不该收徒弟,不该有人陪伴。如今想找他没处找,想叫他又叫不应,走吧!走吧!” 于是,三藏舍身拼命,决定独自往西前行,不再依赖旁人,全靠自己拿主意。
那长老只好收拾行李,搭在马上,自己也不骑马,一只手拄着锡杖,一只手牵着缰绳,凄凄惨惨地朝着西方前进。没走多久,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捧着一件棉衣,棉衣上还放着一顶花帽。三藏见她走近,急忙牵马站到右侧让路。老妇人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长老,为何如此孤零零地独自走在这里?” 三藏回答:“弟子是东土大唐奉圣旨前往西天拜见活佛、求取真经的人。” 老妇人说:“西方的佛在大雷音寺,属于天竺国界,从这里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样单人独马,既没有伴侣,也没有徒弟,怎么能去得了呢?” 三藏说:“弟子前些日子收了一个徒弟,他性格暴躁、凶狠顽劣,我多说了他几句,他就不听管教,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老妇人说:“我这儿有一件棉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本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天和尚,可惜命短,去世了。我刚去他的寺庙哭了一场,向他师父告辞后,把这两件衣帽拿回来留作纪念。长老啊,你既然有徒弟,我就把这衣帽送给你吧。” 三藏说:“承蒙老母亲赐,可我的徒弟已经走了,不敢接受。” 老妇人问:“他往哪里去了?” 三藏说:“我听到呼的一声,他朝东去了。” 老妇人说:“东边不远处就是我家,想必他去我家了。我那儿还有一篇咒语,叫‘定心真言’,也叫‘紧箍儿咒’。你可以偷偷地念熟,牢牢记住,千万别泄露给任何人知道。我去追上他,让他回来跟着你,你就把这衣帽给他穿戴。他要是不听你使唤,你就默默念这个咒语,他就不敢再行凶,也不敢跑了。”
三藏听了,低头拜谢。那老妇人化作一道金光,朝东而去。三藏心里明白这是观音菩萨来传授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朝着东方诚恳地礼拜。拜完后,收起衣帽,藏在包袱里。然后坐在路旁,诵读练习那《定心真言》。反复念了几遍,念得滚瓜烂熟,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话说悟空告别师父后,一个筋斗云径直转到东洋大海。他按下云头,分开海水,直接来到水晶宫前。很快惊动了龙王出来迎接。龙王把他接到宫里坐下,行礼完毕,龙王说:“最近听说大圣苦难已满,恭喜恭喜!想必是要重整仙山,重回古洞了吧。” 悟空说:“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又做了和尚了。” 龙王问:“做什么和尚?” 行者说:“我多亏南海菩萨劝我向善,让我修成正果,跟随东土唐僧去西方拜佛,皈依佛门,又被叫做‘行者’了。” 龙王说:“这可真是值得祝贺!值得祝贺!这才叫改邪归正,一心向善。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往西去,反而又回到东边了呢?” 行者笑着说:“那是唐僧不了解我的为人。有几个毛贼拦路抢劫,我把他们打死了,唐僧就唠唠叨叨,说了我好多不是。你想老孙我怎么受得了这闷气?所以我就撇下他,打算回花果山,所以先来看看你,讨杯茶喝。” 龙王说:“承蒙大圣光临!承蒙大圣光临!” 当时龙子龙孙就捧上香茶来献上。
喝完茶,行者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着一幅 “圯桥进履” 的画。行者问:“这是什么景致?” 龙王说:“大圣你在前,这件事发生在后,所以你不认得。这叫‘圯桥三进履’。” 行者问:“怎么个‘三进履’?” 龙王说:“这位仙人是黄石公,这个年轻人是汉朝的张良。黄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鞋子掉到桥下,就叫张良去捡。张良马上捡来,跪在跟前献上。就这样连续三次,张良一点傲慢、怠慢的心思都没有。黄石公于是喜欢他勤劳、恭谨,夜里传授他天书,让他辅佐汉室。后来张良果然在营帐中出谋划策,在千里之外就能决定胜负。天下太平后,他弃官归山,跟着赤松子修行,最终悟成仙道。大圣,你要是不保唐僧,不勤劳做事,不受教诲,终究只是个妖仙,休想修成正果。” 悟空听了,沉思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龙王说:“大圣你自己要好好斟酌,可别贪图自在,误了前程。” 悟空说:“别多说了,老孙我还是回去保他吧。” 龙王高兴地说:“既然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点发慈悲,别让你师父等太久。” 行者见他催促自己出发,急忙纵身,离开海藏,驾着云,告别了龙王。
正走着,恰好遇到南海菩萨。菩萨问:“孙悟空,你怎么不听教诲,不保唐僧,来这里干什么?” 行者慌忙在云端施礼说:“之前承蒙菩萨好言相劝,果然有唐朝的僧人到来,揭了压帖,救了我性命,我就跟他做了徒弟。可他嫌我凶顽,我刚才就躲开他一会儿,现在就回去保他。” 菩萨说:“赶紧去吧,别错过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完,各自离去。
这行者转眼间就看见唐僧在路旁闷闷地坐着。他走上前问:“师父!怎么不走了?还在这儿干什么?” 三藏抬头说:“你去哪儿了?弄得我既不敢走,也不敢动,只能在这儿等你。” 行者说:“我去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杯茶喝。” 三藏说:“徒弟啊,出家人可不能说谎。你离开我才一个时辰,就说去龙王家喝茶?” 行者笑着说:“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路,所以才能这么快去快回。” 三藏说:“我只是稍微说话重了点,你就怪我,耍性子丢下我走了。像你这么有本事的,能讨到茶喝;像我这样走不了的,只能在这儿挨饿。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行者说:“师父,你要是饿了,我就去给你化些斋饭来。” 三藏说:“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找些水来,我吃点干粮就赶路。”
行者去解开包袱,在包裹里看到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给师父。又看到那鲜艳漂亮的一件棉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问:“这衣帽是从东土带来的?” 三藏顺口就说:“这是我小时候穿戴的。这帽子要是戴上,不用学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要是穿上,不用学礼仪,就会行礼。” 行者说:“好师父,把它们给我穿戴吧。” 三藏说:“只怕大小不合适。你要是能穿,就穿上吧。” 行者于是脱下旧白布直裰,穿上棉布直裰,大小正合适,就像照着他身材裁剪的一样。又把帽子戴上。
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了,默默地念起那《紧箍咒》。刚念一遍,行者就叫道:“头疼!头疼!” 师父不停地又念了几遍,疼得行者在地上打滚,把嵌金的花帽都抓破了。三藏又怕他扯断金箍,就住口不念了。不念的时候,行者就不疼了。他伸手到头上一摸,感觉像有一条金线紧紧地勒在上面,取不下来,揪不断,好像已经生了根。他就从耳朵里取出针儿,插进箍里,往外乱撬。三藏又怕他撬断金箍,口中又念起来,行者又疼得不行,疼得他竖蜻蜓、翻筋斗,耳朵发红,脸涨得通红,眼睛发涨,浑身发麻。师父见他这样,又不忍心,就又住了口,行者的头又不疼了。行者说:“我这头疼,原来是师父你在咒我。” 三藏说:“我念的是《紧箍经》,什么时候咒你了?” 行者说:“你再念念看。” 三藏真的又念。行者真的又疼,直叫:“别念!别念!一念我就疼!这是怎么回事?” 三藏说:“你现在肯听我教诲了吗?” 行者说:“听教了!”“你还敢无礼吗?” 行者说:“不敢了!”
行者嘴上虽然答应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把那针儿一晃,变得碗口粗细,举起来就要朝唐僧下手。吓得长老口中又念了两三遍咒语,这猴子一下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举不起手,只能叫道:“师父!我明白了!别再念了!别再念了!” 三藏说:“你怎么敢起坏心,要打我?” 行者说:“我没敢打你。我问师父,你这法术是谁教你的?” 三藏说:“是刚才一个老妇人传授给我的。” 行者大怒道:“不用问了!这个老妇人,肯定是那个观世音!她怎么能这样害我!我要去南海找她算账!” 三藏说:“这法术既然是她传授给我的,她肯定早就知道了。你要是去找她,她一念咒语,你还不得死了?” 行者觉得有理,真的不敢动身了,只好回心转意,跪下哀求道:“师父!这是她用来约束我的法子,让我跟你去西天。我也不去惹她了,你也别动不动就念。我愿意保你,再也不反悔了。” 三藏说:“既然如此,那就伺候我上马吧。” 那行者这才死心塌地,振作精神,整理了一下棉布直裰,给马扣上鞍辔,收拾好行李,朝着西方前进。这一去,后面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