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和八戒、沙僧一起踏上大路,一路向西前行。没过多久,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处楼阁层层叠叠,宫殿气势恢宏。唐僧拉住缰绳,说道:“徒弟们,你们看那是什么地方?” 行者抬头望去,只见:
山峦环绕着楼阁,溪流萦绕着亭台。门前的杂树郁郁葱葱,宅外的野花娇艳欲滴。柳树间栖息着白鹭,仿佛是烟雾中洁白无瑕的美玉;桃花里黄莺啼鸣,恰似火焰中闪烁着金色光芒。一对对野鹿悠然自得地漫步在绿色的莎草地上,一双双山禽在高高的红树枝头欢快地鸣叫。这里简直就像刘阮误入的天台仙境,丝毫不逊色于神仙居住的阆苑。
行者向师父报告说:“师父,那个地方既不是王侯的府邸,也不是富豪的家宅,倒像是一座庵观寺院。到了那里才能知道究竟。” 三藏听了,挥动马鞭,催促马匹前行。师徒四人来到门前,仔细观察,只见门上镶嵌着一块石板,上面刻着 “黄花观” 三个大字。三藏下了马。八戒说道:“黄花观是道士修行的地方。我们进去和他见见面也好,虽然我们和他们穿着不同,但都是修行之人。” 沙僧也说:“说得对。一来可以进去看看风景,二来也能让牲口歇歇脚。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准备些斋饭给师父吃。”
长老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师徒四人一同走进观内。只见二门上有一副春联:“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行者笑着说:“这是个烧茅炼丹、摆弄炉火、提着罐子的道士。” 三藏轻轻拉了他一下,说道:“小心说话!小心说话!我们和他不相识,也不是亲戚,只是暂时停留一会儿,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走进了二门,只见正殿的门紧闭着,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正在那里炼制丹药。你看他的打扮:
头戴一顶鲜艳耀眼的戗金冠;身穿一领乌黑发亮的乌皂服;脚蹬一双绿意盎然的云头履;腰系一条黄色飘逸的吕公绦。他的脸如同瓜皮般黝黑,眼睛好似明亮的星辰。鼻子高大,有点像西域的回回人,嘴唇翻张,仿佛是北方的达达族。他心怀一片道心,如同隐藏着滚滚惊雷,是个能够伏虎降龙的真正羽士。
三藏看到后,高声喊道:“老神仙,贫僧向您问讯了。” 那道士猛地抬起头,一见到他们,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丹药,整理好簪子和衣服,走下台阶迎接道:“老师父,有失远迎。请里面坐。” 长老满心欢喜地走上殿去,推开殿门,看到里面供奉着三清圣像,供桌上有香炉和香火,于是立刻拈香插入香炉,礼拜了三圈,才与道士行礼。随后,他们来到客位,和徒弟们一起坐下。道士急忙呼唤仙童上茶。这时,有两个小童立刻走进里面,寻找茶盘,清洗茶盏,擦拭茶匙,准备茶果。他们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很快就惊动了几个冤家。
原来,盘丝洞的七个女怪和这个道士曾在同一师门学艺。她们穿上旧衣服,唤出儿子后,就径直来到了这里,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然看到童子来取茶,便问道:“童儿,来了什么客人,这么忙碌?” 仙童回答说:“刚才有四个和尚进来,师父让我来准备茶水。” 女怪又问:“有没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 仙童说:“有。” 女怪接着问:“有没有一个长嘴大耳朵的?” 仙童又答:“有。” 女怪说:“你快去送茶,给你师父使个眼色,让他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跟他说。”
果然,仙童端着五杯茶走了出去。道士整理好衣服,双手端起一杯茶递给三藏,然后依次给八戒、沙僧、行者也递上了茶。喝完茶,收了茶钟,小童给道士使了个眼色。道士立刻欠身说道:“列位请坐。” 又对小童说:“放了茶盘,在这里陪侍,我去去就来。” 此时,长老和徒弟们,还有一个小童在殿上观赏景致,暂且不表。
却说道士走进方丈室,只见七个女子一齐跪倒在地,喊道:“师兄!师兄!请听小妹子们说几句!” 道士伸手将她们扶起,说道:“你们早上来的时候,就说有话要跟我说。可巧今天在炼制丹药,这丹药忌讳见到女子,所以没理你们。现在又有客人在外面,有话慢慢说吧。” 众女怪说:“禀告师兄。这件事,就是因为客人来了,才敢告诉您;要是客人走了,说了也没用。” 道士笑着说:“你们看,贤妹们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怎么会因为客人来了才说呢?这不是糊涂了吗?且不说我是个清静修仙之人,就算是普通人家,有妻子老小和家务事,也得等客人走了再处理。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要给我添乱呢!先让我出去。” 众女怪又一齐拉住他,说道:“师兄别生气。我问您,前面来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道士白了她们一眼,没有回答。众女怪说:“刚才小童进来取茶,我们听到他说,是四个和尚。” 道士生气地说:“和尚又怎么样?” 众女怪说:“四个和尚里面,有一个白面胖的,还有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师兄您问过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道士说:“里面确实有这两个,你们怎么知道?难道在哪里见过他们?”
女子们说:“师兄您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那个和尚是唐朝派往西天取经的。今天早上到我们洞里化斋,我们听说唐僧的大名,就把他抓了起来。” 道士问:“你们抓他做什么?” 女子们说:“我们早就听说,唐僧是十世修行的真体,吃他一块肉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所以才抓了他。后来被那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在濯垢泉拦住我们,先是抢走了我们的衣服,然后又施展手段,非要和我们一起洗浴,怎么拦都拦不住。他还跳进水里,变成一条鲇鱼,在我们身边乱钻。见我们不肯依从,他就拿起一柄九齿钉耙,要伤害我们的性命。要不是我们有点本事,差点就遭了他的毒手。所以我们战战兢兢地逃了出来,又让您那不懂事的外甥去和他们争斗,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我们特地来投奔兄长,希望兄长念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帮我们报仇雪恨!”
那道士听了这番话,顿时恼羞成怒,脸色都变了,说道:“这和尚竟然如此无礼!如此放肆!你们都放心,我来收拾他们!” 众女子谢道:“师兄要是动手,我们都来帮忙打他们。” 道士说:“不用打!不用打!常言说:‘一打三分低。’你们都跟我来。”
众女子跟在道士身后。他走进房间,拿来梯子,转到床后,爬上屋梁,拿下一个小皮箱。这皮箱有八寸高,一尺长,四寸宽,上面有一把小铜锁锁着。道士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鹅黄色的绫子汗巾,汗巾上系着一把小钥匙。他打开锁,取出一包药。这药是:
从山中收集了上千斤百鸟的粪便,用铜锅精心烹煮,煎熬时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上千斤粪便熬出一杓药汁,一杓药汁提炼出三分精华。
三分精华还要经过炒制,再反复煅烧熏制。
制成的这种毒药,珍贵得如同珍宝。
要是有人尝上一点,一入口就会命丧黄泉!
道士对七个女子说:“妹妹们,我这宝贝,要是给凡人吃,只需要一厘,吃下去就会立刻丧命;要是给神仙吃,也只需要三厘就能致命。这些和尚,恐怕也有些道行,得用三厘才行。快拿秤来。” 其中一个女子急忙拿来一把秤,说道:“称出一分二厘,分成四份。” 接着拿了十二个红枣,把红枣掐破一点,每个里面放上一厘药,分别放在四个茶钟里;又把两个黑枣放在一个茶钟里,用一个托盘装好,对众女说:“等我去问问他们。如果不是唐朝来的就算了;要是唐朝来的,就叫他们换茶,你们让童儿把这茶送出去。只要他们吃了,个个都会身亡,这样就帮你们报了仇,解了心头之恨。” 七女听了,感激不已。
那道士换了一件衣服,装作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走了出去,请唐僧等人再次来到客位坐下,说道:“老师父莫怪。刚才去后面吩咐小徒弟,让他们挑些青菜、萝卜,准备一顿素斋来招待你们,所以失陪了。” 三藏说:“贫僧空手前来拜访,怎么敢劳驾您赐斋呢?” 道士笑着说:“你我都是出家人,只要有山门,就有三升俸粮,怎么能说是空手呢?敢问老师父,您是从哪座宝山来的?到这里有什么事?” 三藏说:“贫僧是东土大唐皇帝派往西天,到大雷音寺取经的。刚才路过仙宫,特来诚心拜访。” 道士听了,满脸堆笑地说:“老师父真是忠诚大德的佛门中人,小道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又喊道:“童儿,快去换茶来。再赶紧准备斋饭。” 那小童走进里面,众女子招呼他过来,说:“这里有现成的好茶,拿出去。” 那童子果然端着五杯茶走了出来。道士连忙双手端起一杯放了红枣的茶,恭敬地递给唐僧。他见八戒身材高大,就以为他是大徒弟;把沙僧认作二徒弟;见行者身材矮小,就当成了三徒弟:所以第四杯茶才递给行者。
行者眼尖,接过茶钟,一眼就看到盘子里那杯茶里是两个黑枣。他说:“先生,我和您换一杯。” 道士笑着说:“不瞒长老说,山野中的贫道,一时没有准备好茶果。刚才在后面亲自找果子,只找到了这十二个红枣,泡了四杯茶敬奉。贫道也不能干坐着陪你们,所以用两个不太好的枣泡了一杯陪茶。这是贫道的一点恭敬之意。” 行者笑着说:“说哪里的话?古人说:‘在家不算贫,出门贫死人。’您是住家的,怎么能说贫呢!像我们这些云游四方的和尚,那才是真的穷。我和您换换,我和您换换。” 三藏听了,说道:“悟空,这位仙长确实是好客之心,你就吃了吧,换什么呢?” 行者没办法,只好用左手接过茶,右手盖住,盯着他们。
再说那八戒,一来肚子饿,二来口渴,他食量本就极大,看到自己的茶钟里有三个红枣,拿起来 “咕噜” 一声,全都咽进了肚里。师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不一会儿,只见八戒脸色变得很难看,沙僧满眼泪水,唐僧口中吐出白沫。他们都坐不稳,纷纷晕倒在地。
大圣心里明白这是中毒了,立刻举起茶钟,朝着道士的脸砸了过去。道士用袍袖一挡,只听 “当” 的一声,茶钟被砸得粉碎。道士生气地说:“你这和尚,太粗鲁了!怎么把我的茶钟砸了?” 行者骂道:“你这畜生!你看看我那三个师父和师弟,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用毒茶毒害我的人?” 道士说:“你这个乡下畜生,闯下大祸了,你还不知道?” 行者说:“我们刚进你家门,才刚坐下,说了籍贯,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哪里闯下大祸了?” 道士说:“你们是不是在盘丝洞化过斋?是不是在濯垢泉洗过澡?” 行者说:“濯垢泉那里有七个女怪。你既然说出这话,肯定和她们有勾结,肯定也是妖精!哪里逃!吃我一棒!” 好个大圣,从耳朵里摸出金箍棒,晃了一晃,变得碗口粗细,朝着道士的脸劈头打去。那道士急忙转身躲开,拿起一口宝剑迎战。
孙悟空和道士正互相叫骂、打斗着,很快就惊动了道观里面的女怪。只见那七个女怪一拥而出,喊道:“师兄,你先别费神,让小妹子们来收拾他。” 行者见此情形,心中愈发恼怒,双手挥舞着铁棒,使出浑身解数,冲进去一阵乱打。这时,那七个女怪敞开胸怀,露出雪白的肚子,从脐孔中施展出法术来:只见咕噜咕噜地冒出丝丝缕缕的丝绳,搭起一个巨大的天篷,把行者罩在了下面。
行者见情况不妙,立刻翻身念动咒语,翻了个筋斗,“扑” 的一声撞破了天篷逃了出来。他强忍着怒火,气呼呼地立在空中观察,只见那怪的丝绳闪烁着亮光,纵横交错,如同穿梭的经纬线一般。转眼间,黄花观的楼台殿阁就被遮得一点儿影子都看不见了。行者暗自惊叹:“厉害!厉害!幸好没被她们抓住!怪不得猪八戒之前摔了那么多跟头!像这样可怎么办才好呢?我师父和师弟又中了毒药。这伙妖怪齐心合力,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来历,我还得去问问土地神。”
好个大圣,按下云头,捻着诀,念了一声 “唵” 字真言,又把土地老儿给拘了过来。土地战战兢兢地跪在路旁,叩头说道:“大圣,您不是去救师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行者说:“早上救了师父,往前走了没多远,遇到一座黄花观。我和师父他们进去看看,观主出来迎接。刚说了几句话,他就用毒药茶毒害了我师父他们。我幸好没喝茶,立刻拿起棒子就打,他却说出我们在盘丝洞化斋、在濯垢泉洗澡的事,我这才知道他是妖怪。刚要动手,就见那七个女子跑出来,吐出丝绳,我凭借本事才逃了出来。我想你在这里当神,肯定知道它们的来历。这到底是什么妖精,老实说出来,免得挨揍!” 土地叩头说:“这些妖精来到这里,住了还不到十年。我从三年前仔细查看之后,才见到它们的本来面目,原来是七个蜘蛛精。它们吐的那些丝绳,就是蛛丝。” 行者听了,十分高兴地说:“照你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样,你先回去,等我施展法术降伏它们。” 土地叩头后便离开了。
行者又来到黄花观外,从尾巴上拔下七十根毛,吹了口仙气,喊道:“变!” 瞬间就变成了七十个小行者;接着又把金箍棒晃了一晃,喊道:“变!” 金箍棒就变成了七十一条双角叉儿棒。每个小行者拿上一根,他自己也拿一根,站在外面,用叉儿去搅那些丝绳。他们一起用力,齐声喊着号子,把那些丝绳都搅断了,每根都搅下了十几斤。从里面拖出七个蜘蛛,身躯足有巴斗那么大。它们一个个缩着手脚,低着头,不停地叫着:“饶命!饶命!” 这时,七十个小行者按住七个蜘蛛,怎么也不肯放手。行者说:“先别打死它们,让它们把我师父和师弟还回来。” 那些妖怪尖声高叫道:“师兄,把唐僧还给他,救救我们的命啊!” 那道士从里面跑出来说:“妹妹们,我还想吃唐僧肉呢,救不了你们了。” 行者听了,大怒道:“你既然不还我师父,那就看看你妹妹们的下场!” 好个大圣,把叉儿棒晃了一晃,变回一根铁棒,双手举起,把七个蜘蛛精全都打得稀烂,就像七个被打破的肉布袋,鲜血淋漓,脓水四溅。接着,他又摇了摇尾巴,收回毫毛,独自一人抡着棍子,冲进里面去打道士。
那道士见他打死了师妹,心中十分不忍,立刻发狠举起宝剑来迎战。这一场恶斗,双方都满怀愤怒,各自施展神通。这真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妖精挥舞着宝剑,大圣举起金箍棒。都是为了唐朝的三藏,先是让七个女妖丢了性命。如今双方大展身手,施威弄法,气势汹汹。大圣神光大盛,仙妖也是胆气十足。浑身解数如同繁花似锦,双手舞动好似辘轳飞转。宝剑和金箍棒碰撞得乒乓作响,战场上空惨淡的野云飘浮。双方相互叫骂,施展计谋,你来我往,就像一幅激烈的战斗画卷。杀得风声呼啸,沙尘飞扬,狼虎都害怕,天地昏暗,斗转星移都不见。
那道士和大圣大战了五六十回合,渐渐觉得手软。一时间,他的筋节有些松懈,便解开衣带,只听 “忽辣” 一声,脱掉了黑袍。行者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打不过人,脱了衣服就能行呢!” 原来这道士脱掉衣裳后,把双手一齐抬起,只见他两胁下竟有一千只眼睛,眼中喷射出耀眼的金光,十分厉害:
黄雾弥漫,金光耀眼。黄雾从两边胁下喷出,仿佛云雾缭绕;金光从千只眼中射出,好似烈火燃烧。左右如同金色的大桶,东西就像巨大的铜钟。这是仙妖施展法力,道士显露出神通:金光晃眼,遮蔽了日月,让人感到燥热,雾气朦胧;把齐天孙大圣困在了金光黄雾之中。
行者顿时慌了手脚,只能在那金光的光影里乱转,向前走不了,向后也动不了,就好像在一个桶里打转一样。而且又被热气蒸得难受,他一着急,使劲往上一跳,却撞破了金光,“扑” 的一声,摔了个倒栽葱。他觉得脑袋撞得生疼,急忙伸手一摸,连头顶的头皮都撞软了。行者心里郁闷道:“倒霉!倒霉!今天这颗头怎么这么不争气!平时刀砍斧剁都伤不了我,怎么被这金光撞得皮肉都软了?往后肯定要化脓。就算好了,也得落下个破伤风。” 他被热气蒸得实在受不了,又暗自盘算道:“往前不行,往后不行,往左往右都不行,往上撞又不行,这可怎么办?—— 干脆往下钻吧!”
好个大圣,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穿山甲,也就是鲮鲤鳞。这穿山甲真是厉害:
四只铁爪,钻山碎石就像揉碎粉末一样轻松;浑身的鳞甲,破岭穿岩如同切葱一般容易。两只眼睛明亮,就像两颗闪烁的星星;一张嘴尖利无比,比钢钻金锥还要厉害。药里有一味叫穿山甲,俗语也把它叫做鲮鲤鳞。
你看他硬着头皮,往地下一钻,一下子就钻了二十多里,才把头露出来。原来那金光只能笼罩十几里的范围。行者钻出来后,恢复了本来面目,却感到浑身乏力,筋酸麻,浑身疼痛,忍不住眼中流泪,突然失声叫道:“师父啊!
当年领命出山中,一起往西辛苦用功。
大海洪波都不怕,却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美猴王正在悲伤之际,忽然听到山背后有人啼哭。他连忙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妇人,身穿重孝,左手托着一盏凉浆水饭,右手拿着几张烧纸黄钱,一边走一边哭,一步一声地从那边走来。行者点头叹息道:“真是‘流泪眼逢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啊!这个妇人,不知道在哭什么事,我去问问她。” 不一会儿,那妇人走上前来,正好迎着行者。行者躬身问道:“女菩萨,你哭的是什么人啊?” 妇人含着眼泪说:“我丈夫因为和黄花观观主买竹竿时发生争执,被他用毒药茶毒死了。我来烧这些纸钱,以报答夫妻之情。” 行者听了,眼中也落下泪来。那妇人见了,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因为丈夫的事伤心悲痛,你却泪眼愁眉的,是不是故意来戏弄我?”
行者躬身说道:“女菩萨别生气。我本是东土大唐钦差御弟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行者。因为前往西天,路过黄花观歇脚。那观中的道士,不知道是什么妖精,他和七个蜘蛛精结拜为兄妹。蜘蛛精在盘丝洞要害我师父,是我和师弟八戒、沙僧把师父救了出来。那些蜘蛛精跑到这里,搬弄是非,说我们有欺骗他们的意思。道士就用毒药茶毒害了我师父、师弟,连马一共四口,都被困在了他的观里。只有我没喝他的茶,把茶钟砸了,他就和我打了起来。正吵着的时候,那七个蜘蛛精跑出来吐丝,把我捆住,我用法力才逃脱。我问了土地神,得知了它们的本相,然后我又用分身法搅断了丝绳,把妖怪拖出来,一棒都打死了。这道士就来给它们报仇,举着宝剑和我打斗。我们斗了六十回合,他败下阵来,就脱掉衣裳,从两胁下放出千只眼,射出万道金光,把我罩住了。所以我进退两难,才变成一只鲮鲤鳞,从地下钻了出来。正伤心着呢,忽然听到你哭,所以才来问你。看到你为丈夫烧纸钱报答他,而我师父性命不保,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酬谢,所以我自己心里难过,怎么敢戏弄你呢!”
那妇人放下水饭和纸钱,对行者赔礼道:“莫怪,莫怪,我不知道你是遇难的人。听你刚才说的,你不认识那个道士。他本是个百眼魔君,也叫多目怪。你既然有这么大的变化本事,能逃脱金光,还和他战斗了这么久,肯定有很大的神通,可还是没办法接近那家伙。我告诉你去请一位圣贤,他能破掉金光,降伏道士。” 行者听了,连忙作揖道:“女菩萨既然知道他的来历,麻烦您指教指教。到底是哪位圣贤,我去请他,救我师父的难,也报你丈夫的仇。” 妇人说:“我就算说出来,你去请他,降了道士,也只能报仇,恐怕救不了你师父。” 行者问:“为什么救不了?” 妇人说:“那家伙的毒药太厉害了:被药倒的人,三天之内,骨髓都会烂掉。你这一去一回恐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救不了。” 行者说:“我走路快,不管多远,千里路程只要半天就到。” 女子说:“你既然会赶路,那就听我说:从这里到那里有千里之遥。那边有一座山,名叫紫云山。山中有个千花洞。洞里有位圣贤,叫毗蓝婆。她能降伏这个妖怪。” 行者问:“那山在什么地方?从哪里走呢?” 女子用手指着说:“往正南方向就是。” 行者回头再看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行者急忙礼拜道:“请问是哪位菩萨?我刚才钻得昏了头,没认出来,恳请您留下名字,好让我日后感谢!” 只见半空中有人喊道:“大圣,是我。” 行者急忙抬头看,原来是黎山老母。他赶紧飞到空中道谢:“老母,您从哪里来指教我呢?” 老母说:“我刚从龙华会回来,看到你师父有难,就假扮成孝妇,借着给丈夫办丧事的名义,让他免了一死。你快去请毗蓝婆。但千万别说是我指点你的,那位圣贤有点爱挑剔人。”
行者谢过老母,告辞后,一个筋斗云就翻到了紫云山上。按下云头,就看到了千花洞。洞外的景色十分优美:
青松遮蔽着这胜境,翠柏环绕着仙居。绿柳在山道上摇曳,奇花在涧渠边绽放。香兰围绕着石屋,芳草映衬着山岩。流水潺潺,溪水碧绿,云雾封住了古树,显得空灵幽静。野禽叫声喧闹,幽鹿脚步缓慢。修长的竹子枝枝秀丽,红梅的叶子片片舒展。寒鸦栖息在古树上,春鸟在高樗上鸣叫。夏天麦子在田野里一望无际,秋天禾苗在大地上一片葱郁。这里四季树叶不落,八节都有鲜花盛开。常常有瑞霭连接着霄汉,时时放祥云与太虚相接。
大圣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一路走来,欣赏着看不尽的无边美景。一直走进里面,却一个人也没见到,四周静悄悄的,连鸡犬的声音都没有。行者心里暗暗想:“这位圣贤大概不在家吧。” 又往里走了几里,看到一个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她的模样:
头戴五花纳锦帽,身穿一领织金袍。
脚踏云尖凤头履,腰系攒丝双穗绦。
面似秋容霜后老,声如春燕社前娇。
腹中久谙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谛饶。
悟出空空真正果,炼成了了自逍遥。
正是千花洞里佛,毗蓝菩萨姓名高。
行者脚下不停,快步走到近前,高声喊道:“毗蓝婆菩萨,向您问好了。” 那菩萨立刻从榻上起身,双手合十回礼道:“大圣,有失远迎。你从何处而来?” 行者疑惑道:“您怎么就知道我是大圣呢?” 毗蓝婆回答:“当年你大闹天宫,天下到处都传扬着你的模样,谁不知道你呀?” 行者感慨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像我如今皈依佛门,您反倒不知道了!” 毗蓝婆问道:“你何时皈依的?恭喜!恭喜!” 行者说:“近来我得以脱身,保护师父唐僧前往西天取经。师父在黄花观,被观里的道士用毒药茶毒害。我与那妖怪打斗,他放出金光将我罩住,我施展神通才逃脱出来。听闻菩萨能破他的金光,特来拜请相助。” 菩萨又问:“是谁告诉你我的?我自从参加了盂兰会,到如今已有三百多年,从未出过门,一直隐姓埋名,无人知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行者耍了个小聪明,说:“我就像个地理通,不管什么地方,自己都能寻访到。” 毗蓝婆说:“也罢,也罢。我本不该去,可承蒙大圣亲自前来,不能辜负了你求取真经的善念。我便和你走一趟。”
行者连声道谢,接着问道:“我太莽撞了,冒昧催促您。只是不知道您带了什么兵器?” 菩萨回答:“我有一根绣花针,能破那妖怪的法术。” 行者忍不住说道:“老姆可把我害苦了!早知道是绣花针,何必劳驾您,就是问老孙要一担绣花针,那也是有的。” 毗蓝婆解释道:“你说的绣花针,不过是钢铁制成的普通金针,用不上。我这宝贝,既不是钢,也不是铁,更不是金,而是我儿子在日眼里炼成的。” 行者好奇地问:“您的儿子是谁?” 毗蓝婆说:“我儿子就是昴日星官。” 行者听后,十分惊讶。远远望去,只见金光闪闪,行者赶忙对毗蓝婆说:“那金光闪烁的地方就是黄花观。” 毗蓝婆随即从衣领里取出一根绣花针,这针像眉毛般粗细,大约五六分长,她拿在手中,朝着空中一抛。片刻间,只听 “轰” 的一声,金光被击破了。行者欣喜地叫道:“菩萨,太妙了,太妙了!快找找针,找找针!” 毗蓝婆将针托在手掌内,说道:“这不是吗?” 行者和毗蓝婆按下云头,走进观里,只见那道士闭着眼睛,动弹不得。行者骂道:“你这妖怪,装瞎子呢!” 说着便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要打。毗蓝婆赶忙拉住他说:“大圣别打。先去看看你师父。”
行者径直来到后面的客位,只见师父和师弟三人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行者眼眶泛红,心急如焚地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毗蓝婆安慰道:“大圣莫要悲伤。今日我既然出门,索性做件好事。我这里有解毒丹,送你三丸。” 行者赶忙转身拜谢。菩萨从袖中拿出一个破纸包,里面有三粒红丸子,递给行者,让他给三人服下。行者掰开他们的牙关,每人喂了一丸。不一会儿,药味入腹,三人便一齐呕吐起来,吐出了毒汁,这才保住了性命。八戒最先爬起来,说道:“可憋死我了!” 三藏和沙僧也醒了过来,说道:“好晕啊!” 行者说:“你们喝的茶里中了毒。多亏毗蓝婆菩萨搭救,快过来拜谢。” 三藏赶忙起身整理衣衫,向菩萨致谢。
八戒问道:“师兄,那道士在哪儿?我得问问他,为何要害我们。” 行者便把蜘蛛精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八戒咬牙切齿地说:“这家伙既然和蜘蛛精是姊妹,肯定也是妖精!” 行者指着外面说:“他在殿外站着,装瞎子呢。” 八戒拿起钉耙就要去打,又被毗蓝婆拦住,说:“天蓬,别生气。大圣知道我洞里没人,我打算收他去看守门户。” 行者说:“承蒙菩萨大德,我哪敢不依从!只是想让他现出原形,我们看看。” 毗蓝婆说:“这容易。” 她走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 “扑通” 一声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形,原来是一条七尺长的大蜈蚣精。毗蓝婆用小指头挑起蜈蚣精,驾着祥云,径直返回千花洞。八戒仰着头惊叹道:“这老太太可真厉害,怎么就降伏了这么厉害的妖怪?” 行者笑着解释:“我问她用什么兵器破金光,她说有根绣花针,是她儿子在日眼里炼的。我又问她儿子是谁,她说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鸡,这老太太肯定是只母鸡。鸡最能降伏蜈蚣,所以她才能收伏这妖怪。”
三藏听了,对菩萨感激不尽,连忙说:“徒弟们,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沙僧在观里找了些米粮,准备了斋饭,大家饱餐一顿后,牵马挑担,扶着师父出了门。行者在道观的厨房里放了一把火,转眼间,一座黄花观便被烧成了灰烬,师徒几人这才继续踏上西行之路。正是:唐僧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至于向前去还会遇到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