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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两个尼姑带着芳官等人离开后,王夫人便前往贾母处请安。见贾母心情不错,王夫人便趁机说道:“宝玉屋里有个叫晴雯的丫头,如今也长大了,而且这一年来,病就没断过。我常看她比别人格外调皮,还偷懒。前几天又病倒了十几天,找大夫来看,说是得了女儿痨,所以我赶紧把她打发走了。要是她病好了,也不用再让她进府,直接赏给她家里,许配人家算了。还有那几个学唱戏的女孩子,我也做主把她们放走了。一来她们会唱戏,说话没轻没重,什么都敢乱说,女孩儿们听了可怎么好?二来她们唱了这么久戏,白白放走她们,也是应该的。况且丫头太多了,要是觉得不够用,再挑几个也一样。” 贾母听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在理,我也正这么想呢。可我看晴雯那丫头挺不错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原本觉得,这些丫头在模样、伶俐劲儿、言谈和针线活上,大多都比不上她,将来也就她能好好伺候宝玉。没想到竟变了。”

王夫人笑着说:“老太太挑的人原本没错。只是她没那个命,才得了这病。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而且有本事的人,难免会有些任性。老太太您什么没经历过呀。三年前我就开始留意这件事了。一开始看中了晴雯,我便留了心。冷眼观察,她各方面虽说比别人强,可就是不太稳重。要说稳重懂大礼,那袭人是第一。虽说娶妻要贤、纳妾求美,但还是性情温和、举止稳重的更好些。袭人模样虽说比晴雯稍差一点,但放在房里,也算是一等一、二等里拔尖的了。况且她行事大方,心地实在,这几年,从来没顺着宝玉淘气过。凡是宝玉特别胡闹的事,她只有拼命劝阻的份儿。因此我考察了两年,确定没错了,就悄悄把晴雯丫头那份月钱停了,从我自己月钱里拿出二两银子给袭人。就是想让她知道,要更加小心,好好做事。之所以不明说,一是因为宝玉年纪还小,老爷要是知道了,又怕说耽误了宝玉读书;二是怕宝玉觉得袭人是自己身边的人,就不听劝,反而更加任性。所以直到今天才跟老太太说明白。”

贾母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这样更好。袭人从小就不爱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闷葫芦。既然你这么了解她,肯定不会有大差错。而且你不跟宝玉明说的这个主意很好。咱们大家都别提这事了,心里明白就行。我深知宝玉将来是个不听妻妾劝的人。我也想不明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能理解,可他就爱和丫头们亲近,这实在难懂。我为此也很担心,常常悄悄观察他。他总和丫头们混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他长大了,懂男女之事了,所以才喜欢和她们亲近。可仔细观察试探,又不是这么回事。这岂不是奇怪。难道他原本该是个丫头,投错了胎不成。” 说完,大家都笑了。王夫人又说起今天贾政如何夸奖宝玉,又如何带他们去游玩,贾母听了,更加高兴。

不一会儿,只见迎春梳妆打扮好,前来向贾母告辞。凤姐也来请安,伺候大家吃过早饭,又说笑了一阵。贾母午休后,王夫人便把凤姐叫来,问她配的丸药怎么样了。凤姐说:“还没配好呢,现在还是吃汤药。太太您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王夫人见她精神恢复了,也就信了。接着就跟凤姐说起撵走晴雯等人的事,又说:“宝丫头怎么私自回家住了,你们都不知道?前几天我顺路去查了查。谁知兰小子新换的这个奶妈也太爱打扮,我不喜欢她。我也跟你嫂子说了,不行就让她走人。况且兰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妈了。我问你大嫂子:‘宝丫头出去,你难道不知道?’她说是跟她说过,也就住个两三天,等你姨妈病好了就回来。姨妈也没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咳嗽、腰疼,年年都这样。宝丫头这次回去肯定有原因,是不是有人得罪她了?这孩子心思重,在亲戚家做客,要是得罪了人,可不好。”

凤姐笑着说:“谁会没事去得罪她呀?况且她天天在园子里,也就是跟她们姊妹那一群人在一起。” 王夫人说:“别是宝玉说话没心眼,傻呵呵的,没个忌讳,高兴了就信口胡说,也有可能。” 凤姐笑着说:“太太您这可操心过头了。要说宝玉出去干正事、说正经话,那倒像个傻子;可要是在这些姊妹跟前,还有大大小小的丫头们跟前,他最懂得谦让,生怕得罪了人,根本没人会恼他。我猜薛妹妹回去,大概是因为前几天搜检丫头们东西的事儿。她肯定觉得园子里的人信不过,才会搜检,她又是亲戚,身边也有丫头婆子,我们又不好去搜她的,怕她多心,所以她才多了这个心思,自己回避了。这也是应该避嫌的。”

王夫人听了,觉得这话在理,便低头想了想,让人把宝钗请来,解释前几天的事,好消除她的疑虑,还让她照旧搬回园子里住。宝钗陪着笑说:“我早就想出去了,只是姨娘您有很多大事要忙,所以不方便说。碰巧前几天我妈又不舒服,家里两个靠得住的女人也病了,所以我就趁机回去了。姨娘今天既然知道了,我正好把道理说明白,从今天起就告辞,好回去搬东西。”

王夫人和凤姐都笑着说:“你太固执了。还是正经搬回来住才好,别因为这点小事,反倒疏远了亲戚。” 宝钗笑着说:“这话可真让人不理解,我出去可不是因为什么事。一是我妈近来精神大不如前,晚上身边又没个靠得住的人,家里就我一个能照顾她。二是我哥哥眼看要娶嫂子了,好多针线活,还有家里要用的器皿,都还没备齐,我得帮着我妈料理料理。姨妈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事,我可没撒谎。三是我在园子里的时候,东南边的小角门就常开着,原本是为了方便我进出,保不准出入的人图省事,也从那儿走,又没人盘查,要是从那儿出了什么事,两边都不好看。而且我进园子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年大家年纪都小,家里也没事,在外面的不如进园子里,姊妹们能一起做做针线、开开玩笑,比在外面干坐着强。如今大家都长大了,也都有各自的事。况且姨娘这边这几年总遇上不顺心的事,园子又太大,一时照顾不到,就容易出问题,人少几个,就能少操点心。所以今天我不但坚决要走,还想劝姨娘,该减少的开支就减少些,也不失大家的体统。依我看,园子里这一项费用也可以免了,就不说以前的话了。姨娘您深知我们家的情况,难道我们家以前也是这么冷清吗。” 凤姐听了这番话,便对王夫人笑着说:“这话有道理,别勉强她了。” 王夫人点头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随你便吧。”

正说着,只见宝玉等人回来了,说是他父亲那边还没散场,怕天黑了,所以先让他们回来了。王夫人赶忙问:“今天没出什么丑吧?” 宝玉笑着说:“不但没出丑,还带回来好多东西呢。” 接着,就有老婆子们从二门上小厮手里接过东西。王夫人一看,有三把扇子、三个扇坠、六匣笔墨、三串香珠、三个玉绦环。宝玉说:“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都有一份。”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说:“这是庆国公单独给我的。”

王夫人又问了在宴席上都有谁、作了什么诗词之类的话,之后,只让人拿着宝玉那份东西,和宝玉、贾兰、贾环一起去见贾母。贾母看了,十分欢喜,免不了又问了些话。无奈宝玉一心惦记着晴雯,答完话,就说骑马颠得骨头疼。贾母便说:“快回房去换了衣服,活动活动就好了,不许躺着。” 宝玉听了,赶忙进园子。

这时,麝月和秋纹已经带着两个丫头在等着了,见宝玉向贾母告辞出来,秋纹便拿起笔墨,一起跟着宝玉进园子。宝玉嘴里直喊 “好热”,一边走,一边摘下帽子、解开衣带,把外面的大衣服脱下来,让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夹袄里面露出像血点一样的大红裤子。秋纹见这条红裤子是晴雯亲手做的针线活,便叹着气说:“这条裤子以后收起来吧,真是东西还在,人却没了。” 麝月也赶忙笑着说:“这是晴雯做的针线。” 又叹道:“真是物在人亡啊!” 秋纹拉了麝月一把,笑着说:“这条裤子配上这松花色的袄儿、石青的靴子,更显得这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好看了。”

宝玉在前面装作没听见,又走了两步,停下来说道:“我想自己走走,这可怎么办?” 麝月说:“大白天的,还怕什么?还能把你丢了不成!” 于是让两个小丫头跟着,说:“我们送了这些东西就回来。” 宝玉说:“好姐姐,等我一下,我再去。” 麝月说:“我们去去就来。我们俩手里都拿着东西,倒像个摆执事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冠袍带履,像什么样子。” 宝玉听了,正合心意,便让她们俩走了。

宝玉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到一块石头后面,也没做别的,只问她们俩:“我走了以后,你袭人姐姐派人去看望晴雯姐姐了吗?” 一个小丫头回答说:“派宋妈妈去看了。” 宝玉问:“回来怎么说的?” 小丫头说:“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闭上了眼,也不说话了,啥都不知道,连声音都出不了,只有倒气的份儿了。” 宝玉急忙问:“她一晚上叫的是谁?” 小丫头说:“一晚上叫的是娘。” 宝玉擦了擦眼泪,又问:“还叫别人了吗?” 小丫头说:“没听见叫别人了。” 宝玉说:“你糊涂,肯定没听清楚。”

旁边那个机灵的小丫头,听宝玉这么说,赶忙上前说道:“她确实糊涂。” 接着又对宝玉说:“我不仅听得清清楚楚,还偷偷跑去看了呢。” 宝玉一听,急忙问道:“你怎么还亲自跑去看了?” 小丫头说:“我想着晴雯姐姐平日里和别人不一样,对我们可好啦。如今她受了委屈被赶出去,我们没办法帮她,只能亲自去看看,也不枉她平日里疼我们一场。就算被人知道了,回禀给太太,挨顿打,我也认了。所以我冒着被打的风险,偷偷下去瞧了瞧。谁知道她到死都那么聪明。她觉得那些凡夫俗子没法交流,就闭着眼养神,看到我去了,才睁开眼,拉着我的手问:‘宝玉去哪儿了?’我就跟她实话实说。她叹了口气说:‘见不着了。’我就说:‘姐姐干嘛不等他回来见一面,也了了你们俩的心愿?’她就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我这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大帝下令让我去掌管。我在未正二刻就要去上任司掌花事,宝玉得未正三刻才到家,就差那么一刻,见不着面。世上那些该死的人,是阎王派小鬼来勾魂。要是想拖延一会儿,烧些纸钱、浇些浆饭,小鬼就只顾抢钱,该死的人就能多撑些时候。可我这是天上神仙来召唤,哪能耽搁!’我听了这话,不太相信,回来后特意留意看时辰表,果然,她在未正二刻咽的气,未正三刻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回来了。这时间都能对上。”

宝玉赶忙说:“你不识字、没看过书,所以不知道。这是有的,不光花有花神,每种花有一位花神,还有总花神呢。但不知道她是去做总花神了,还是只管一种花的神?” 这小丫头听了,一时编不出来。正好当时是八月,园子里池塘上的芙蓉花正开得艳丽。这小丫头灵机一动,赶忙回答:“我也问过她管什么花,好让我们日后供奉。她说:‘天机不可泄露。你既然这么虔诚,我就只告诉你,你只能告诉宝玉一个人。除了他,要是泄露了天机,五雷就会轰顶。’她还说,她就是专门掌管芙蓉花的。”

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化悲为喜,指着芙蓉花笑着说:“这花也只有她这样的人去掌管才合适。我就知道,她这样的人肯定有一番作为。虽然她超脱了苦海,以后见不着了,可还是免不了伤感思念。” 又想:“虽然临终没能见上一面,现在去她灵前拜一拜,也算是尽了这五六年的情谊。”

想到这儿,宝玉急忙回到房间,重新穿戴整齐,只说去看黛玉,就一个人出了园子,朝着之前去晴雯家的方向走去,心想她的灵柩应该停在那儿。没想到,她哥嫂见她一咽气,就回了话,想早点拿到几两发送的例银。王夫人听说后,就赏了十两烧埋银子,还下令:“马上送到外头烧了。得女儿痨死的,绝不能留!” 她哥嫂拿了银子,就雇人入殓,把她抬到城外的化人场去了。剩下的衣服、鞋子、簪子、耳环,大概值三四百两银子,她哥嫂自己收了,留着以后用。两人锁上门,一起去送殡还没回来。宝玉扑了个空。

宝玉在那儿站了半天,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园子里。回到房间,觉得特别没意思,就顺路去找黛玉。偏偏黛玉不在房间,问去哪儿了,丫鬟们回答说:“去宝姑娘那儿了。” 宝玉又来到蘅芜苑,只见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房间里的东西也搬得空空落落,不觉大吃一惊。忽然看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宝玉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老婆子说:“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给我们看着,还没搬完呢。我们帮忙送了些东西过去,也快弄完了。你请出去吧,让我们打扫打扫灰尘,以后你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宝玉听了,愣了半天,看着院子里的香藤异蔓,依旧翠绿青青,可不知怎么,今天看着比昨天多了几分凄凉,心里更添伤感。他默默地走出来,又看见门外的翠樾埭上半天都没人来往,不像以前,各个房里的丫鬟们总是陆陆续续地相约而来。他俯身看埭下的水,依旧缓缓地流淌着。宝玉心里想:“天地间竟有这么无情的事!” 悲伤感慨了一番,又想到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人走了,晴雯死了,现在宝钗也走了,迎春虽说还没走,但这几天也没见回来,还接连有媒人来求亲,大概园子里的人不久都要散了。就算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还是去找黛玉,陪她待一天,回来再和袭人一起,就这两三个人,说不定还能同生共死。这么想着,宝玉又往潇湘馆走去,可黛玉还没回来。宝玉想,自己也该出去送送,可实在不忍心面对这悲伤,还是不去了,于是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宝玉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王夫人的丫头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有好题目了。快走,快走。” 宝玉听了,只好跟着出去。到了王夫人房间,他父亲已经出去了。王夫人让人把宝玉送到书房。

这时,贾政正和一群幕友们谈论寻秋的趣事,又说:“快散的时候,忽然说起一件事,真是千古佳话,‘风流隽逸,忠义慷慨’这八个字都占全了,倒是个好题目,大家得作一首挽词。” 众幕宾听了,都急忙请教是什么奇妙的事。

贾政说道:“从前有一位被封为恒王的王爷,镇守青州。这恒王最喜欢女色,而且闲暇时喜欢练武,所以选了很多美女,天天练习武艺。每次闲暇时,就接连几天开宴,让众美女演练战斗攻城的本事。他的姬妾中有个姓林、排行第四的,姿色出众,武艺更是精湛,大家都叫她林四娘。恒王最喜欢她,就提拔林四娘统领众姬妾,又叫她‘姽婳将军’。” 众清客都称赞:“太妙太神奇了。在‘姽婳’下面加上‘将军’二字,反而更显得妩媚风流,真是绝世奇文。想来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 贾政笑着说:“话是这么说,但还有更稀奇、更可叹的事。” 众清客都惊讶地问道:“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奇事?” 贾政说:“谁知道第二年,‘黄巾’‘赤眉’这些流贼的余党又聚集起来,在山左一带抢掠。恒王觉得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值得大动干戈,就轻装骑马前去围剿。没想到贼众诡计多端,恒王打了两仗都没取胜,最后被众贼杀害。于是青州城里的文武官员都说:‘王爷都打不过,我们还能怎样!’就打算献城投降。林四娘得知这个噩耗,就召集众女将,下令说:‘我们都承蒙王爷的恩情,活在这天地之间,却无法报答他的万分之一。如今王爷为国捐躯,我也打算为王爷献身。你们有愿意跟着我的,马上和我一起去;有不愿意的,也趁早各自散去。’众女将听她这么说,都齐声说愿意。于是林四娘带领众人连夜出城,一直杀到贼营。众贼没防备,被斩杀了几个为首的。后来贼众见只是几个女人,料想成不了事,就掉转兵器,奋力反击,把林四娘等人一个都没留下,成全了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心。后来消息传到中都,从天子到百官,无不惊叹称奇。之后朝中自然又派人去剿灭,天兵一到,贼众就被消灭了,这就不用细说了。单说林四娘这件事,大家听了,觉得可不可敬?” 众幕友都感叹道:“实在可敬可奇,真是个好题目,确实该大家作首挽词纪念一下。” 说着,早有人拿来笔砚,根据贾政说的话,稍微改了几个字,就成了一篇短序,递给贾政看。贾政说:“差不多就这样。他们那儿本来就有原序。昨天又接到恩旨,要核查前代以来应该褒奖却遗漏没上奏的各类人等,不管是僧尼、乞丐还是女人,只要有一件事值得称赞,就把履历汇总送到礼部,以备请恩嘉奖。所以他们的原序也送到礼部去了。大家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都要作一首《姽婳词》,来铭记这份忠义。” 众人听了,又笑着说:“这是应该的。更让人羡慕的是,本朝这些都是千古未有的盛大恩典,是历代都比不上的,可以说‘圣朝无阙事’,唐朝人早就预言了,竟然在本朝应验了。如今这个时代,这句话可没白说。” 贾政点头说:“正是。”

正说着,贾环叔侄也到了。贾政让他们看了题目。他们俩虽然也能作诗,肚子里的学问和宝玉比起来,差距不算大,但第一,他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子,要是论科举,好像比宝玉强,可论杂学,就远远比不上了;第二,他们俩才思不够敏捷,不如宝玉空灵洒脱,每次作诗就像写八股文一样,难免刻板平庸。

宝玉虽说不算个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可他天性聪慧,又向来喜欢看些杂书,他觉得古人的东西也有瞎编的,也有误失的地方,不用太较真。要是总是瞻前顾后,就算堆砌成一篇文章,也没什么趣味。因为心里有这个想法,每次看到题目,不管难易,他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像那些能说会道的人一样,没影的事也能说得有模有样,长篇大论,东拉西扯,编出一篇话来。虽然没什么依据,却能说得周围的人都觉得有意思。就算有严厉正直的人,也压不住他这股洒脱劲儿。

最近贾政年纪大了,对名利看得淡了,其实他年轻时也是个喜欢诗酒、放诞不羁的人,只是在子侄辈面前,不得不以正道来教导他们。近来见宝玉虽然不爱读书,却挺懂作诗这事儿,仔细评起来,也不算太辱没祖宗。他就想到祖宗们,也都是这样,虽然有精通科举的,可也没一个发迹的,看来这也是贾家的命数。再加上母亲溺爱宝玉,贾政也就不再勉强他走科举这条路了。所以最近就这么由着他。又希望贾环和贾兰在科举之余,能像宝玉一样有才华,所以每次要作诗,就把他们三个人一起叫来,让他们对着题目作。

闲话少说。且说贾政又让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各作一首吊唁林四娘的诗,谁先写完就有赏,写得好的还有额外奖赏。贾环和贾兰二人近来在众人面前已经作过好几首诗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如今看了题目,便各自思考起来。不一会儿,贾兰先有了思路。贾环生怕落后,也很快有了想法。二人都把诗写了出来,此时宝玉还在出神。贾政和众人便先看他俩的诗。

贾兰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众幕宾看了,纷纷夸赞:“小哥儿才十三岁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可见家学深厚,真是名不虚传。” 贾政笑着说:“小孩子家的口吻,难为他了。”

接着看贾环的,是一首五言律诗: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众人评价道:“更好了。到底年纪大了几岁,立意就是不一样。” 贾政说:“还不算大错,只是不够恳切。” 众人说:“这样就很不错了。三爷才比小哥儿大没几岁,都还没成年,能这么用心,再过几年,说不定就像大阮小阮一样有才华了。” 贾政笑着说:“过奖了。只是他不肯读书,这是个毛病。”

之后又问宝玉写得怎么样了。众人说:“二爷心思细腻,精心雕琢,写出来的肯定又是风流悲感,和他们写的不一样。” 宝玉笑着说:“这个题目不太适合近体诗,得用古体,写成歌或者行,作一篇长篇,才能表达得恳切。” 众人听了,都站起来点头拍手说:“我们就说他立意不同!每次拿到题目,他必定先考虑体裁合适不合适,这就是行家的妙法。就像裁衣服,没下剪刀之前,得先量量身材。这个题目叫《姽婳词》,既然有了序,就必须用长篇歌行体才符合体裁。要么模仿白乐天的《长恨歌》,要么模仿温八叉的《击瓯歌》,要么模仿李长吉的《会稽歌》,或者模仿咏古词,半叙事半抒情,流畅飘逸,才能尽善尽美。”

贾政听了,也觉得在理,就拿起笔准备往纸上写,又笑着对宝玉说:“那你念我写。要是写得不好,我可捶你。谁让你先夸下海口的!” 宝玉只好念了一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下来一看,摇摇头说:“太粗俗了。” 一位幕宾说:“这样才有古风,其实不算粗俗。先看看他后面写什么。” 贾政说:“先留着。” 宝玉接着念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完,众人都说:“就这第三句,古朴苍劲,太妙了。这四句平铺直叙,也很得体。” 贾政说:“别胡乱夸奖,看看后面转折得怎么样。” 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众人听了这两句,都叫起来:“妙!这个‘不见尘沙起’用得好!又承接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词用句,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宝玉又念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听了,拍手笑道:“这就更形象了。当日宝公是不是也在场,看到她的娇态,闻到她的香气了?不然怎么能描写得这么细致入微。” 宝玉笑着说:“闺阁女子习武,就算再勇猛,也比不上男人。不用问也能想象出她们娇弱的样子。” 贾政说:“还不快接着往下写,又开始耍嘴皮子了。”

宝玉只好又想了想,念道:

丁香结子芙蓉绦,

众人都说:“转韵到‘绦’,押‘萧’韵,更妙了,这样才流畅自然。而且这一句写得绮丽柔美,很妙。” 贾政写下来,看了说:“这一句不好。前面已经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何必又这么写。这是才力不够,所以又用这些堆砌的词来敷衍。” 宝玉笑着说:“长篇歌行也得用些词藻点缀一下,不然就显得太单调了。” 贾政说:“你只顾用这些华丽的词藻,可这一句下面怎么转到战事上去?要是再多说两句,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宝玉说:“这样的话,下面一句直接转折收尾,应该也行。” 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能耐?开头说了一句很宽泛的话,现在又想用一句既转折又收尾,岂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宝玉听了,低头想了想,说了一句:

不系明珠系宝刀。

说完急忙问:“这一句还行吗?” 众人拍案叫绝。贾政写下来,看着笑道:“先放着,接着往下写。” 宝玉说:“要是行的话,我就一口气写下去了。要是不行,干脆擦掉,我再想想别的意思,重新措辞。” 贾政听了,喝道:“废话!写得不好就再写,就算写十篇百篇,还怕把你累着了不成!” 宝玉听了,只好又想了一会儿,念道: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说:“又一段。下面呢?” 宝玉念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

众人说:“这个‘走’字用得好!一下子就显出高低了。而且整句转折也不生硬。” 宝玉又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风吹折陇头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极了,妙极了!布局、叙事、词藻,无一不美。且看怎么写到四娘,肯定另有奇妙的转折和句子。”

宝玉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众人都说:“铺陈叙述得很委婉。” 贾政说:“写得太多了,下面只怕会累赘。” 宝玉接着念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秾桃临战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然难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实可伤,

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

宝玉念完,众人都赞不绝口,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贾政笑着说:“虽然写了不少,但到底不太恳切。” 接着说:“走吧。” 三人像得到赦免一样,一起出来,各自回房。

众人没再说别的,晚上各自安歇。只有宝玉心里满是凄凉,回到园子里,猛然看到池塘上的芙蓉花,想起小丫鬟说晴雯成了芙蓉花神,不觉又高兴起来,便对着芙蓉花感叹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晴雯死后自己还没到灵前祭奠,如今何不在芙蓉花前祭奠,这样也尽了礼数,而且比普通人去灵前吊唁更显得别致。

想到这儿,宝玉便想行礼。可又停住了,心想:“虽然要祭奠,但也不能太草率,得衣冠整齐,祭品周全,才显得诚敬。” 又想:“现在要是按照世俗的祭奠礼仪来,肯定不行;得另辟蹊径,设立独特的仪式,要风流奇异,又与世无争,才不辜负我和晴雯的为人。况且古人说过:‘潢污行潦,蘩薀藻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神。’关键不在于祭品的贵贱,全在于内心的诚敬。这是其一。其二,诔文挽词也得有自己的见解,放开手脚,不能沿袭前人的套路,写些敷衍的文字来应付。必须得洒泪泣血,一字一哽咽,一句一悲啼,宁可让文章的文采不足但悲伤有余,千万不能只注重文采而失去了悲伤的情感。况且古人对此也有很多批评,并不是我今天才这么做。无奈现在的人都被功名二字迷惑,崇尚古风的风气荡然无存,大概是怕不合时宜,对功名有妨碍。我又不稀罕那功名,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和称赞,为什么不效仿古人,比如楚人的《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写法,或者夹杂单句,或者偶尔写成短联,或者用真实典故,或者设置比喻,随心所欲,信笔写去,高兴时就把写文章当作游戏,悲伤时就用文字抒发悲痛,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何必像世俗之人那样拘泥于固定的格式呢。”

宝玉本就不是个热衷于读书的人,如今心里又有了这么个特别的想法,哪里能作出大家眼中的好诗好文。可他自顾自地随心创作,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于是肆意发挥,竟然真的杜撰出一篇长文。他用晴雯平日里喜欢的冰鲛縠,工工整整地把文章写在上面,取名为《芙蓉女儿诔》,前面有序,后面是歌。他还准备了四样晴雯生前喜欢的东西,在当晚的月光下,让小丫头捧着,来到芙蓉花前。先行了祭奠的礼仪,然后把诔文挂在芙蓉花枝上,接着流着泪念道:

在这太平盛世的年月,芙蓉桂花竞相绽放的时节,满心无奈的日子里,怡红院的浊玉,恭敬地用群花的花蕊、冰鲛的纱、沁芳的泉水、枫露的香茗,这四样东西虽然微薄,却能聊表我的诚意,在白帝宫中掌管秋花的芙蓉女儿面前,向你致祭,说道:

我暗自思忖,你来到这污浊的尘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你原本的家乡籍贯、姓氏,早就埋没在岁月里,无从考证了。而我与你在日常起居、栖息游乐的时光里,亲密无间地相处,也仅仅五年零八个多月。

唉!你往昔在世的时候,论品质,金玉都不足以形容你的高贵;论性情,冰雪都不足以比喻你的高洁;论神采,星辰日月都不足以描绘你的灵秀;论容貌,花容月色都不足以展现你的美丽。姊妹们都倾慕你的娴雅,老妇们都敬仰你的贤德。

谁能料到,恶鸟嫉妒你的高洁,雄鹰反而被罗网捕获;恶草嫉妒香草的芬芳,兰花竟然遭到铲除!花儿本就柔弱,怎能抵挡狂风;柳树本就多愁,怎禁得起骤雨。你偶然遭受恶毒的谗言,就身患重病。所以,你的樱桃小口褪去了红润,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你那如杏花般的脸庞失去了香气,呈现出病容。造谣污蔑,都来自于内室;荆棘杂草,在门户周围蔓延。你哪里是因为犯错而被弃,实在是含冤受辱而死。你在无尽的幽暗中痛苦,又遭受着无穷的冤屈。你的高尚品格遭人嫉妒,在闺阁中的遗恨堪比贾谊被贬长沙;你的刚正忠烈遭遇危难,女子的悲惨超过鲧被诛于羽山荒野。

你自己积蓄着辛酸,可谁又怜惜你这般夭折!仙子般的你已经离去,芳踪难觅。那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聚窟洲,在哪里能找到还魂香?那通往仙境的仙槎,也无法获取回生之药。你如烟般的黛眉,昨日还是我为你描绘;你那戴着玉指环的手,如今冷了,又有谁来温暖?香炉里还残留着你的药渣,衣襟上还留着我为你哭泣的泪痕。镜子破裂,鸾鸟离散,我忧愁地打开麝月的妆奁;梳子化作龙飞去,哀伤地折断了檀云的梳齿。你的金钿被丢弃在草丛里,翠玉遗落在尘埃中。楼阁中空空荡荡,那曾经用来乞巧的七夕之针,如今徒然悬挂;鸳鸯带断了,又有谁能续上那象征恩爱的五丝之缕?况且如今正值金秋时节,白帝掌管时令,我独守孤衾,梦中与你相见,可醒来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却没有你的身影。梧桐台阶上月色黯淡,你的芳魂与倩影一同消逝;芙蓉帐中香气消散,你的娇喘与细语都已断绝。连天的枯草,难道只有蒹葭在风中摇曳;遍地的悲声,都是蟋蟀在哀鸣。夜晚的台阶上布满露珠青苔,寒砧声无法穿透窗帘;秋雨打在爬满薜荔的院墙上,隔着院子偶尔能听到哀怨的笛声。你的芳名还未泯灭,屋檐前的鹦鹉仿佛还在呼唤你;你的美丽容颜即将消逝,栏杆外的海棠也提前枯萎。曾经在屏风后捉迷藏,如今听不到你轻盈的脚步声;在庭院前斗草,兰花空自等待。你抛下的绣线,那彩色的丝线如今谁来裁剪?你折断的冰丝,那精美的绸缎再也没有金斗的御香来熨烫。

昨日我奉了父亲的严命,驾车远行去了园外;今日我又违背了母亲的威严,哭泣着仓促地抛下了你的灵柩。等到听说你的棺木被焚烧,我惭愧地违背了与你同葬一穴的盟誓;石椁遭遇灾祸,我羞愧地面对不能与你同化为灰烬的指责。如今你在那西风中的古寺旁,孤魂漂泊,磷火闪烁;在落日映照的荒丘上,只有零星的白骨。楸树和榆树沙沙作响,蓬草和艾草萧萧而动。猿猴隔着迷雾在坟茔外啼叫,鬼魂绕着烟雾弥漫的田埂哭泣。我原以为在红绡帐里,我对你情深意重;如今才相信在黄土垄中,你的命运如此悲惨!就像汝南王思念亡妻,血泪斑斑洒向秋风;石崇怀念绿珠,在冷月之下默默倾诉衷肠。

唉!这实在是鬼魅作祟带来的灾祸,难道连神灵也嫉妒你吗?堵住那些恶奴的嘴,对他们的讨伐怎能宽容;剖开那些悍妇的心,我的愤怒仍难以平息!你在尘世的缘分虽然浅薄,但我对你的情谊怎能就此终结。因为我心中怀着深深的思念,不禁要向你倾诉我的疑问。如今才知道,上帝降下旨意,花宫邀请你去任职,你生前与兰蕙为伴,死后掌管芙蓉。听小丫头说的话,似乎荒诞无稽;但以我的想法,却觉得很有根据。

为什么这么说呢?从前叶法善曾摄来李邕的魂魄撰写碑文,李贺也曾被天帝召唤去写记文,事情虽然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所以根据事物来匹配才能,如果不是合适的人,怎么能胜任呢?如今我才相信上帝的安排公正恰当,没有辜负你的天赋。因此,我希望你那不灭的灵魂,或许能降临此地;我特地不顾自己言辞的粗俗,冒昧地说给你听。于是我作歌来召唤你:

天啊,为何如此苍茫,你是不是骑着玉虬在苍穹中遨游?

地啊,为何如此辽阔,你是不是驾着瑶象降临到黄泉?

我望见的那华丽车盖,是你乘坐的吗?还是箕星和尾星的光芒?

排列着羽葆作为前导的,是在护卫着危宿和虚宿在你身旁吗?

驱使着丰隆作为随从的,是望着舒月与你同行吗?

我听到车轨发出的咿呀声,是你驾着鸾凤在前行吗?

闻到那浓郁的香气,是你用蘅草和杜若编织成佩饰吗?

你那闪耀的裙裾,是用明月雕琢成的耳坠吗?

你用繁茂的花草建成祭坛,点燃莲灯和兰膏照亮吗?

用雕有花纹的瓟匏作为酒杯,斟满醽醁和桂醑畅饮吗?

我凝视着云气,仿佛看到了你的身影;

我俯身倾听,恍惚听到了你的声音。

你在浩瀚的宇宙中自由遨游,没有阻碍,怎么忍心把我抛弃在尘埃之中?

我请风神为我驾车,希望能与你携手同归。

我的内心感慨万千,却只能空自呼喊,又有什么用呢?

你静静地长眠,难道这是天命的改变吗?

你已经入土为安,回归了本真,又还有什么变化呢?

我却还像被桎梏束缚,你能显灵来安慰我吗?

你来呀,停下来吧,你真的会来吗?

如果你在鸿蒙之中居住,在寂静之处安身,即使来到这里,我也无法看见你。用烟萝编织成步障,排列着菖蒲当作队列。唤醒贪睡的柳眼,解除莲子心中的苦涩。素女在桂岩相约,宓妃在兰渚迎接。弄玉吹奏笙箫,寒簧敲击敔。征召嵩岳之妃,邀请骊山之姥。神龟在洛浦显示灵异,神兽在咸池翩翩起舞。潜藏在赤水的龙在吟啸,聚集在珠林的凤在高飞。我怀着诚意来祭祀,不用簠和筥这些祭器。你从霞城出发,又回到玄圃。你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能相通,又忽然被云雾阻隔。像烟云一样时聚时散,像雾雨一样空蒙缥缈。阴霾散去,星辰高悬,溪山秀丽,月光皎洁。我的心情为何如此忧虑,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只能叹息怅惘,哭泣彷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天籁之音。鸟儿受惊飞散,鱼儿唼喋作响。我怀着悲痛哀悼,祈祷祭祀能带来吉祥。

唉,悲痛啊!希望你能享用这些祭品!

宝玉读完,便焚烧了帛,奠上了茶,仍然依依不舍。丫鬟多次催促,他才转身。忽然听到山石后面有个人笑着说:“请留步。” 两人听了,不免吃了一惊。丫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从芙蓉花中走出来,她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的来显魂了!” 吓得宝玉也急忙看去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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