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缠绵半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在冬至那一日彻底放晴。
杏林苑内正热气腾腾煮着饺子。
楚阿异来拿药路过,闻见香味,忍不住凑上来,让药童给他盛一个尝尝鲜。
结果一进嘴里顿时就被苦得吐出来,呸呸呸好几下,慌忙接过一旁递来的水杯,一喝,居然又是一杯凉透的中药。
紧跟着耳边就响起苍术缺德的笑声。
“诶呦,诶呦,楚大公子怎么这么好骗呢?我们杏林苑能煮什么好吃饺子,当然是中药馅儿的。”
楚阿异呸呸呸好几声,怒而回骂:“苍术你个王八蛋!敢骗我!你且等着,我要告诉掌门去!”
“得了吧,掌门最近忙得很,没空听你告状。”
苍术抱着热乎乎的小手炉,目光掠过楚阿异手里提着的药材,微笑道:“怎么了,最近倒是常见你来取药。”
楚阿异默默把药背到身后去。
这是给他偷偷收留的那个人的,那人自称姓修,主要就是寒症,已休养了大半月。
“……你管我呢。”楚阿异昂头,清了清嗓,“咳咳,本小爷近日修炼刻苦,受了点皮外伤,还有点伤寒,这才来拿药的。”
苍术仍笑眯眯道:“不是终于想起来看看脑子了啊?”
“滚啊!”
楚阿异忍无可忍地蹬了他一脚,气鼓鼓地走了。
王八蛋,都是一群有眼无珠的王八蛋!
他分明已经在修大哥的指导下进步很多了,却没一个人在意的,连他那两个侍卫都成天没眼力见地问他,怎么都不去看新衣裳了,怎么都不去尝新菜了,怎么不去要新首饰了……
简直是不学无术!
不像他,不像已经痛改前非的他!
哼。
他提着一大包药材回到自己住处,推开院门后,看到修大哥坐在躺椅里,正帮他画着一沓练功的符纸。
见他归来,手里还提着给自己的药,温润的脸上满是感激。
“多谢阿异。”
良言一句三冬暖,这句感谢让楚阿异很受用,把药材搁下就立刻凑过来,想要试试新的练功符。
他努力辨认着符纸上的字:“紫……文……每日……”
“是紫微晦明。”
“……”
楚阿异沉默一瞬,想极力掩饰自己是个绝望的文盲。
可一抬头却见修大哥神色温和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嘲笑或调侃的意思,顿时心头一暖,想着想着居然眼睛泛酸,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修大哥。
他母亲是苗境的狎奴,当年因缘际会搭上毒宗楚氏的公子,也就是他爹。
他爹一往情深,奈何还未掌权,便只能暂时将他母子留在狎楼里。
狎楼的楼主知道底细,自然不敢再让他母亲露面,也瞒着他不敢走漏一丝风声。
幼年他还曾着急过,怕自己一直白吃白喝哪天会被赶走,想学一学伺候人的本事,却被母亲死死按下,让他安心待着就好。
后来身世大白,被父亲接回去,虽然父亲极尽宠爱,可到底母亲身份卑贱备受诋毁,他又拼命想练功学习蛊术,可父亲也是让他待着就好,不必吃那些苦。
之后进了长生宗,也是想着似乎功法简单,他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总好了吧,然而……长生宗的日子甚至比在家里过得还爽了……
好像从来没人对他有期待,也从来没人耐心教导他。
除了这位相识不久的修大哥。
听他呜呜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修大哥似乎一愣,过了好久才温柔地笑道:“阿异,竟然还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楚阿异一抹眼泪,悲而转怒,忿忿道:“其实我很聪慧的,我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对吧修大哥。”
为了证明,他摸出一只雕工繁复的蛊盅,打开展示。
“真的,修大哥,我养的蛊虫血腥好斗,强悍恐怖,只要一口……”
结果,打开的蛊盅里一堆小虫丝毫没有在厮杀,而是悠悠闲闲地晃荡。
“……”
楚阿异嘴角抽动一下,飞速合上蛊盖,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咳,它们今日……今日有些不在状态,我……我当年在狎楼里也是很聪慧的,所有客人都为我神魂颠倒!不信你看……”
天真的蛊族少年被保护得太好,甚至身处其中都没能意识到那些记忆背后的脏污丑陋。
张朽低垂着眼睫,不由地在心底泛起一丝嗤笑。
就像此时此刻,他随意编造了一个身份来历,略施小计,就在他身边潜伏了这么久,而他却依旧毫无防备……
思忖间,他恍然觉察到自己的手被冷不丁一下牵住。
柔软温热的触感瞬间沿着掌心蔓延开来,掠过他浑身的神经。
“诶,怎么没反应?不是牵手就行了吗?老板娘告诉我的还能是错的吗?嘶,不是说牵牵手客人就会大把大把地付钱吗?”
张朽愣住。
好半天才蓦地一笑,默默收回手。
他眯起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懵懂单纯的少年。
他想过无数种将楚阿异弄回宗门的办法,处心积虑,千方百计,筹谋布局,没想到事实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异,在我看来,你的确聪慧,就是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哪怕是天阶功法,你也能学会。”
一听此话,楚阿异顿时回过头来,一闪而过的欣喜被犹疑所替代,不确定地问:“是吗……?”
张朽笑了笑,双唇微动,一句低吟的咒语过后,慢慢摊开掌心。
掌纹间不断渗出的血珠一点一点凝成半透明的花茎,薄瓣上浮动着淡粉色的荧光,猩红的纹路如同鼓缩的活物。
“这边是天阶功法,与你的蛊虫相得益彰,是你最容易学会的天阶功法,可助修炼,如何,想学吗?”
楚阿异早已瞪大了双眼,眼底跳动着花蕊泛出的粉光,不假思索:“想学,我想学!”
天阶功法,他连见都没见过。
“好,我教你。”
张朽勾唇轻笑,拉起他的手。
掌心的花瓣还在蜷缩,转瞬间突然倒转,深深刺入楚阿异手腕跳动的脉搏中。
他满意地看着那截藕白的手腕上,渐渐浮现出细密的红色缠枝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