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爆开灯花时,施世伦正用银剪绞下最后一缕白发。冰玉匣中青丝已积了七层,每层都浸着孔雀胆与鹤顶红混合的药汁。
\"龟息术每用一次,折寿十年。\"吕回娘倚着软枕轻笑,腕间金铃随着捣药声叮咚作响,\"大人存的这些,怕是够我死上七回了。\"
窗外忽有阴风卷过药帘,施世伦抬手打翻烛台。黑暗中有寒光闪过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三枚透骨钉深深没入药柜,钉尾缀着的紫穗与三年前地宫刺客所用如出一辙。
\"七星余孽。\"吕回娘指尖银针已染上幽蓝,\"他们想要的是...\"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捂住心口,朱砂痣竟渗出黑血。
密室里七盏青铜灯无风自燃,火光中浮现出两幅画像。施世伦震惊地发现庆王妃与吕回娘母亲的画像竟共用着同一张面孔,只是眼角泪痣左右不同。
\"玄真观嫡系世代双生。\"吕回娘将官印按在灯座凹槽,镇魂咒文逐一亮起,\"姑母当年为保我性命,将我们姐妹魂魄封在同一个躯壳。\"
冰鉴轰然开启,寒雾中沉睡的少女与吕回娘容貌无二。施世伦终于明白,为何她总在月圆夜对着铜镜自言自语——那镜中倒影,分明在说着不同的话语。
祭坛上星砂汇聚成河,吕回娘素衣散发立于阵眼。庆亲王狂笑着举起青铜剑:\"好侄女,用你姐妹的魂魄点燃七星灯,本王便许你与那瘸子知府长相厮守!\"
施世伦突然掷出官印,鎏金外壳碎裂后露出玄铁内胆。镇魂咒如金蛇狂舞,将七星灯阵生生逆转。吕回娘趁机咬破舌尖,将混着朱砂的心头血喷向亲王。
\"玄真观真正的秘术...\"她在漫天星火中坠落,\"是以嫡系血脉为祭,换四海升平。\"
三年后清明,施世伦抱着酒坛踉跄行至乱葬岗。新立的无字碑前放着对缠满红线的玉镯,碑后转出个戴帷帽的女子。
\"都说扬州府尹娶了房鬼妻。\"女子掀起面纱,眼下泪痣从右换到左,\"怎的连合卺酒都不备?\"
惊雷炸响时,施世伦摸到她温热的手腕。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远处庆王府废墟上疯长的曼陀罗花。
暮色四合,扬州城外的曼陀罗花海在风中翻涌如血浪。施世伦独坐花丛深处的石亭,手中摩挲着半枚焦黑的玉扣——这是三年前地宫崩塌时,从吕回娘衣襟里坠出的物件。
亭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
\"大人还在等那只不归的雁?\"
轻笑声自花海深处传来,施世伦指尖猛地攥紧玉扣。白影掠过层层花枝,来人帷帽垂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处蜿蜒如蛇的淡金色疤痕。
\"昨夜梦见庆王府的井口爬出血藤,\"施世伦将温好的酒推过石桌,\"藤上开着七朵曼陀罗,每朵花芯都嵌着颗眼珠子。\"
吕回娘执杯的手顿了顿,琥珀酒液映出她骤然苍白的唇色。她忽然扯开衣领,心口朱砂痣已化作狰狞的火焰纹,皮下似有活物在游走:\"七星灯灭那日,我吞了姑母的魂魄。\"
花海突然剧烈震颤,地底传来沉闷的锁链断裂声。施世伦袖中滑出那方暗藏镇魂咒的官印,却发现印底不知何时被人用血画了道逆七星。
\"好一个河清海晏时!\"吕回娘瞳孔泛起妖异的紫芒,发间翡翠步摇寸寸碎裂,\"施大人可知,玄真观嫡女每逢月蚀便要食人心头肉?\"
狂风卷着曼陀罗花瓣扑进石亭,花汁在青石板上洇出诡谲图腾。施世伦忽然轻笑出声,他扯开官服露出心口同样的火焰纹:\"三年前你把我推下丹炉时,可没说过同生咒还会分食恶念。\"
地底传来凄厉的嘶吼,七盏青铜灯破土而出。吕回娘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刺入自己咽喉,拽出条缠绕符纸的金链——链坠正是缺失的另半枚玉扣。
\"傻子...\"她咳着血将金链缠上施世伦手腕,\"当年给你喂的根本不是龟息丹...\"
惊雷劈开夜幕时,万千曼陀罗花腾空而起。扬州百姓次晨只见荒原上凭空出现座双生坟冢,碑前交叠的官印与玉扣上,细细刻着行小字:
**\"百年混沌,七日清明,终得人间共白头。\"
扬州城的夏至来得悄无声息,漕运码头的苦力们却在晨雾里挖出七口红木棺材。每口棺内都躺着对相拥的童男童女,眉心点着朱砂,心口压着半枚冰片。
新任知府擦着冷汗推开义庄门时,正撞见施世伦俯身查看女童掌纹。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他半边身子,官服下摆竟如烟絮般透明。
\"十年了,这手法倒是精进不少。\" 清泠女声自房梁落下,吕回娘倒悬的身影像片轻纱。她指尖银针挑开男童眼皮,露出瞳孔里游动的金线:\"曼陀罗花粉混着龙涎香,怕是连玄真观的《燃灯记》都载不全这方子。\"
知府突然惨叫后退——那些童尸竟齐刷刷坐起,腕间金铃震得满室药柜嗡嗡作响。施世伦跛足点过七星位,官印在尸群中央砸出个深坑。朱砂符纸燃起的刹那,吕回娘的白绫已缠住暗处掷来的玄铁镖。
\"故人来访,何不现身?\"
梁上跃下的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与庆王妃一模一样的脸。她颈间挂着串人牙项链,每颗牙齿都刻着云雷纹。
地宫寒潭映着千盏青铜灯,吕回娘浸在血水中冷笑:\"当年姑母剜我心头肉时,可没说胞宫里还养着个姐姐。\"
黑袍女子抚摸着冰棺里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尸,棺内缓缓爬出条金线蛇:\"好妹妹,你当同生咒为何要分食魂魄?玄真观嫡女从来都是三魂七魄分装两具身子。\"
施世伦突然掀开左臂衣袖,皮下浮动的金线与童尸眼中如出一辙。三年前地宫崩塌时吕回娘喂他的那枚\"解药\",此刻正在血脉中灼烧如炭。
\"瘸知府还没发现?\"黑袍女子舔着金线蛇吐信,\"你每破一桩案子,都是在替我们炼化怨气。\"潭水突然沸腾,千百盏青铜灯映出施世伦身后重叠的三道影子——一道跛足官袍,一道白衣染血,还有道裹在黑袍里若隐若现。
中元夜的扬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惊恐地望着漕河上漂浮的千盏河灯突然调转方向,汇成巨大七星阵。吕回娘赤足立于阵眼,白发在夜风中散作银瀑。
\"七星灯,燃魂香,双生女,祭阴阳。\"黑袍女子的吟唱引动惊雷,施世伦官服寸寸碎裂,露出心口蔓延的金线图腾。他忽然抢过祭刀刺入图腾中央,黑血喷溅在吕回娘手中的《燃灯记》上。
泛黄纸页遇血显形,竟浮现出庆王妃临终前用蔻丹写的绝笔:\"以嫡系恶魄为灯芯,善魂为灯油,可镇山河百年安。\"
吕回娘与黑袍女子突然同时惨叫,两具身躯在电光中化作万千金粉。施世伦抱着渐冷的《燃灯记》跪坐河心,看着掌心浮现的云雷纹轻笑:\"原来我才是最后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