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生花,夺肉为基
德安府,黑风寨。
姚大寨主主持着众人喜闻乐见的大秤分金银环节。
近来倒是有不少交买路钱的商人,寨中倒也奢庶…
这寨主倒是比之馆主要好上许多,做的都是无本买卖。
夜色如墨,泼洒在阳泽城的每一寸砖瓦之上。
府衙深处,无生教的宝库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吴仁安焦躁而阴沉的面容。
空气中弥漫着古旧书卷特有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檀香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残留。
诉说着此地收藏的并非仅仅是财宝秘籍,更是无数扭曲的欲望与罪孽的沉淀。
灯火如豆,兀自摇曳。
吴仁安端坐于书山卷海之间,面色沉郁,眸光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光线下掠过一卷卷古籍。
自得知自身根基浅薄,犹如沙上危楼,开窍之境几成泡影后。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虑与不甘便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
《子母同炉诀》虽指明了一条道路。
却太过阴邪,且变数极大,那性别转化、神智错乱的风险,同悬顶之剑。
让他寝食难安。
更何况,寻觅、培养那完美的“子功炉鼎”,耗时漫长,远水难解近渴。
他已将无生教宝库,乃至从陈家、白鹤武馆等地搜刮来的典籍翻阅了数遍。
那些寻常的功法秘籍,在他眼中已是敝屣。便是如那《吸星大法》之流,虽能掠夺他人内力,却依旧是治标不治本,于根基并无半分补益,反倒可能加剧内气驳杂,后患无穷。
“根基!根基!”吴仁安低声嘶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捏碎了一枚竹简的边缘。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嘶吼,将一本记载着如何炼制“蜈毒淬体决”的兽皮卷狠狠掷在地上,烛火跳动,映出他扭曲的脸庞。
“根基!根基!难道真要吾如陈景和一般,化作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或是……行那夺胎换骨之事,变成……不男不女?”
他需要的是能够回炉重造,弥补过往修行疏漏的法门。
是真正属于人类自身,而非如陈景和那般化作非人诡物的“古朴”之道。
哪怕是邪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纸张特有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墨香,偶有烛火爆裂的“噼啪”轻响。
吴仁安的目光,如同饥饿的野兽搜寻猎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心头的焦躁也随之攀升,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难道……当真无路可走了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他心神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指尖触及到了一本异常残破的兽皮古卷。
封皮早已脱落,兽皮边缘卷曲焦黑,似曾经历火焚。
内页更是残缺不全,字迹模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草木的奇异气味。
“嗯?”吴仁安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展开古卷。
上面的文字并非时下通用,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篆文变体,辨认起来颇为费力。
借着灯火,他逐字研读,心神渐渐被其中记载的内容所吸引。
映入眼帘的,是寥寥数行残缺的文字,以及一幅线条简单却意境森然的插图:一株虬结的老槐树下,一人断去手腕,将森白腕骨插入树干之中。
此卷无名,开篇便是一段惊世骇俗的描述:“……断腕求生,取青槐之心,融己身之骨,纳天地煞气,以血煞真元催之,可得‘槐骨’。槐骨初成,坚逾精铁,然性阴寒,需人气温养……”
书中记载,欲练此功,需寻百年以上老槐树,取其向阴处生长的树芯一段。
而后,竟要修炼者自断手腕。
剔除腕骨,将那槐木树芯植入断腕之内,以自身精血内气日夜浇灌、催生。
待槐木与血肉彻底融合,生出“槐骨”,便算入门。
何其诡异,何其疯狂!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往下看去。
后面的文字愈发残缺,但其中几句断续的描述,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槐骨通灵,可……可植入他人……血肉温养……夺其精元……若功至大成……断肢亦可……接续他人之体……”
植入他人体内温养?夺其精元?接续他人肢体?!
吴仁安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本残卷记载的功法,简直闻所未闻,邪异到了极点!
但其中那“植入他人体内温养,夺其精元”的描述,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根基!练皮、练肉、练筋、练骨……这些筑基境界,自己都是依靠《血煞噬魂功》囫囵吞枣般掠夺而来。
根基驳杂不堪,如同掺了沙石的泥土。
但这《老槐手》似乎提供了一种可能——一种用“骨”去撬动他人“血肉”的可能!
若能将这“槐骨”植入他人体内,汲取其血肉精华来温养自身,岂非等同于借他人之躯,重塑自己的练皮、练肉之境?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整个心神。
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这《老槐手》需要断腕取骨,再植入槐树芯,过程繁复凶险。
且不说成功率如何,单是这自残之举,便让他心生犹豫。
更何况,书中描述的“槐骨”似乎并非真正的自身骨骼,而是某种异化之物。
“不对,不一定非要用‘槐骨’……”吴仁安眼神闪烁,脑海中飞速思索。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在一堆从红线武馆缴获的杂物中翻找起来。
很快,他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姚旭升拳法注解”几个字。
这本注解他之前草草翻过,并未在意。此刻,他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仔细阅读起来。
姚旭升此人虽实力不济,但在武学理论上倒有几分见地。
在这注解的末尾,附录了一篇名为《生骨诀》的辅助法门。
《生骨诀》并非什么高深武学,只是一种以内气滋养骨骼。
加速伤势恢复,强健骨质的粗浅法门,常用于武者日常锻炼后的恢复。
其原理便是刺激骨髓,加速骨质生成。
“生骨……生骨……”吴仁安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老槐手》提供了‘植入’与‘夺取’的思路,《生骨诀》则能让我……催生自身的骨骼!”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邪恶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何须断腕取骨?何须借助槐树?
若我能将《生骨诀》修炼至高深境界,能够自如地催生、控制自身骨骼的生长。
岂不是可以直接用我自身的“真骨”,如同种子一般,植入他人体内?
以自身真骨为引,汲取他人血肉精华为养料,如同稼穑一般。
一寸寸、一层层地“种”出自己完美的练皮、练肉根基!
甚至,理论上,练筋、练骨之境,亦可如此炮制!
这想法,比《老槐手》本身还要阴毒百倍!
《老槐手》尚需借助外物,而此法,却是将自身化作寄生之源,将活生生的人,当作自己重塑根基的“田地”与“养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仁安忍不住仰天低笑起来,笑声嘶哑而疯狂,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与残忍。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吴仁安!”
难以压抑的狂笑声在宝库中回荡,惊起了几只藏匿在角落的壁虎。
与陈景和那般化作非人怪物的道路相比,这条路虽然同样邪异歹毒,却终究是以“人”的手段,行“魔”之事!这才是他想要的!
激动过后,吴仁安迅速冷静下来。这个想法虽好,但前提是必须将《老槐手》的理念和《生骨诀》的技巧完美结合。
并都修炼到极高深的境界,能够精准控制骨骼的催生、植入、汲取与融合。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但他,有捷径!
吴仁安眼神一厉,意念沉入脑海深处。
那熟悉的,猩红如血的文字再次浮现:
久佰肆拾伍
看着那积累下来的庞大罪值,吴仁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些罪值,是他屠戮鼠窟、灭门陈家、坑杀镇魔卫、夜袭官军、残害富户、炼制血泪丹、炮制毒人……无数罪孽汇聚而成。
每一点,都代表着一条或数条消逝的生命,一段或数段破碎的人生。
但此刻,这些冰冷的数字,却是他打破桎梏,逆天改命的唯一希望!
血色光点如雨般涌动…
庞大而驳杂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入吴仁安的识海,如决堤的洪水,蛮横地灌输着两门功法的精髓奥义。
断腕植木的痛苦,槐骨生长的过程,内气如何刺激骨髓,骨细胞如何分裂增殖……无数细节。
无数关于骨骼构造、内气运行、煞气融合、血肉生克的知识碎片,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神魂。
“呃啊——!”
吴仁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次的痛苦,不同于修炼《血煞噬魂功》时的灼烧与撕裂。
也不同于修炼《青龙控鹤功》时的筋骨拉伸,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难以言喻的酸麻、刺痛与……生长感!
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周身的骨骼,在一种无形力量的催动下,微微震颤。
发出细密的“咔咔”声。
骨膜下的细胞疯狂分裂,细小的骨刺时而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
时而又迅速消融,化为乌有。
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不受控制的骨骼试验场。
与此同时,更为恐怖的是那随之而来的心魔反噬!
仿佛决堤的洪水,无数扭曲、怨毒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旋转、尖啸!
有白鹤武馆弟子临死前惊恐绝望的眼神;有被他活取心肝炼制血泪丹的富商,无声地张着血洞的胸膛;有被《血散手》化作肉泥的教众和官兵,发出凄厉的哀嚎;有陈家上下,怒目圆睁,死不瞑目;有德安府镇魔司的统领和队员,残肢断臂,控诉着他的残暴;有被他以《血散手》化为肉泥的教众……一张张扭曲、怨毒、充满痛苦…
“还我命来!”
“吴仁安!你不得好死!”
“食我肉,寝我皮!我要你永世沉沦!”
“痛!好痛啊!!”
更有无数在战火、饥荒、酷政下死去的阳泽城百姓,麻木而空洞地望着他……
他们的痛苦、怨恨、恐惧、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吴仁安的灵魂深处!
“鼠辈!尔等不过是吾登临绝顶之踏脚石!死则死矣,何敢扰吾心神!”
吴仁安双目赤红,青筋在额角和脖颈暴起,状若厉鬼。
他强运《血煞噬魂功》,周身血煞真气狂涌而出,化作粘稠的红黑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
血煞真气霸道无比,带着吞噬一切的凶戾,与那无穷无尽的心魔幻象激烈碰撞。
密室之中,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嘶吼,与吴仁安体内爆发出的凶煞气息相互冲击、湮灭。
他的身体内部,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四肢百骸的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突,冷汗浸透了衣衫。
吴仁安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挺直了脊梁。
任由那骨骼的异变与心魔的嘶吼在体内体外肆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个时辰。
当窗外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高窗的缝隙,洒落在那积满灰尘的书卷上时,吴仁安体内的痛苦与异动终于潮水般退去。
他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浊气。
此刻的他,外表看上去并无太大变化。
然而,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燃烧的鬼火。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心念微动,一股精纯的血煞真气涌向指尖。
“嗤……”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只见他右手食指的指甲下方,一小截细如毫针、色泽苍白、带着森森寒意的骨刺。
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生长了出来,约莫探出半寸,在灯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老槐手》……《生骨诀》……大成……”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以吾骨为种,夺万灵血肉,重铸吾之根基……哈哈哈,妙!妙极!”
他缓缓收回骨刺,指尖皮肤留下个血口子。
密室中,散落的古籍卷轴凌乱地铺了一地。
从今往后,这世间所有拥有强健体魄、精纯气血的生灵,都将可能成为他吴仁安重塑道基的“沃土”!
“以吾之骨为种,植入尔等血肉为田……待根基重塑之日,便是尔等……化为枯骨之时!”
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容,在他嘴角缓缓绽放。
根基!那可恨的根基!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将那本残破的《老槐手》和姚旭升的注解随手收入怀中。
至于宝库中其他的秘籍,他已然看不上眼。
目光扫过那些被他视为“炉鼎”的年轻教众名单,血眸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