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门刑堂的血腥气还未散尽,风不寒的草履已踩在鬼城“酆都”的青石板上。这座城像是被泼了墨的《清明上河图》,楼阁飞檐挂着褪色的招魂幡,酒旗上“醉生梦死”四个字被蚀成白骨般的惨白。街角蹲着个卖纸钱的老妪,枯手捏着铜铃“叮当”晃,每响一声,檐角蹲着的乌鸦便扑棱棱落下几根染着碧磷鬼火的羽毛。
“文道老爷,就是这儿!”领路的麻衣少年周子期右袖空荡,断臂处流转的金纹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三日前他胸口《道德经》的金光还未散尽,此刻指着城主府朱漆剥落的大门,声音却发颤:“半月间失踪九十九人,连赤霄门派来查案的元婴长老都……”
“都成了失踪的第一百人。”柳天音的蛇尾扫过青石缝里渗出的黑血,新生的人足踏碎一只从血泊里钻出的尸蹩。她葱白指尖挑起片沾血的蛇鳞,瞳孔竖成针尖:“这血里掺了妖族的‘蚀魂散’,司徒晦那老东西倒是胃口杂。”
风不寒的山河砚在袖中微震,砚台上昨夜写的《蜀道难》诗痕泛着青光。他眯眼望向城主府上空盘踞的灰雾——那雾气凝成个倒悬的饕餮纹鼎,鼎耳处垂下的铁链拴着百具若隐若现的尸骸,正是《丹书》里记载的“噬生炼魂阵”。
“司徒城主到——”嘶哑的唱名声惊起满街乌鸦。朱门“吱呀”洞开,涌出两列黑袍卫兵,玄铁重甲上刻满镇魂符,可符文的沟壑里却渗着新鲜血渍。卫兵抬着的鎏金步辇上,瘫着个肉山似的胖子,十指戴满嵌着人面骷髅的纳戒,肥肉从步辇缝隙溢出来,活像一坨裹着锦缎的尸蜡。
“风小友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司徒晦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陶瓮。他肥硕的脖颈上缠着条碧眼黑蛇,蛇信舔过嘴角时,风不寒嗅到股熟悉的辛夷花香——与周子期怀里的血书绣样如出一辙。
围观人群突然骚动。有个拄着招魂幡的瞎眼道士突然尖叫:“那蛇!那蛇的眼睛和失踪的张铁匠一模一样!”话音未落,卫兵的斩魂刀已劈碎他的天灵盖,血浆溅在风不寒的麻衣下摆,凝成“朱门酒肉臭”的狰狞字样。
“让诸位见笑了。”司徒晦臃肿的手指弹了弹纳戒,一团碧火吞没道士的尸身,“酆都近日闹些小邪祟,本官正愁缺个懂文道的……”
“缺个替你背锅的替死鬼?”风不寒突然抓起酒葫芦泼向空中,劣酒混着血沫子画出一道《醉翁亭记》的狂草,“太守为谁?庐陵欧阳修也——”酒液触地的刹那,整条长街的青石板浮出密密麻麻的冤魂手印!
司徒晦脸上的肥肉猛地抽搐。他颈间黑蛇突然暴起,喷出的毒雾里浮现千百张扭曲人脸,正是失踪百姓的魂魄。柳天音的焦尾琴“铮”地裂空劈下,琴弦绞住蛇身:“司徒城主养的好宠物,连妖族禁术‘百鬼啖魂’都学会了?”
风不寒的山河砚凌空翻转,昨夜镇压灵脉的《将进酒》诗稿飘然而出。他咬破指尖在砚台一划,血墨混着酒气写就《清明》绝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酆都上空突然阴雷滚滚,却不是寻常青雷,而是裹着《楚辞》残章的玄色雷暴。第一滴雨落下时,满街纸钱化作白蝶,托起那些被毒雾禁锢的亡魂。有个缺了半边脑袋的老妪魂魄突然指向司徒晦:“城主用炼丹炉活烹我孙儿时,那蛇吞了他的眼珠子!”
“路上行人欲断魂。”风不寒的第二句诗出口,所有亡魂的指尖同时迸发血光。司徒晦的纳戒“咔嚓”碎裂,滚出九个刻着生辰八字的青铜丹炉,炉身还粘着未干的人脂。
卫兵们的镇魂符突然倒卷,符文化作锁链反缠主人脖颈。司徒晦的肥肉剧烈抖动,从皮下钻出无数条黑蛇:“本官乃朝廷钦封的酆都城主,你们这些刁民……”
“借问酒家何处有——”风不寒的第三句诗引动天雷。城主府轰然坍塌,露出地宫里百具吊在铁钩上的干尸,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插着根刻满咒文的青铜钉。周子期怀里的《道德经》突然自动翻开,经文化作金索捆住司徒晦的脖子:“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父亲,您看这句是不是眼熟?”
柳天音的蛇尾扫平地宫穹顶,月光照在司徒晦溃烂的肚皮上——那里赫然嵌着半块混沌玉玦!风不寒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生母苏红袖临终前攥着的,正是此物的另一半。
“牧童遥指杏花村!”最后一句诗落,所有亡魂汇聚成滔天血浪。司徒晦的肥肉寸寸剥落,露出森森白骨上蠕动的魔门咒印。他在魂飞魄散前嘶吼:“墨尊不会放过……”
轰隆!
一道裹着《洛神赋》残卷的天雷劈散咒印,书痴老人的破锣嗓子在云端响起:“以诗通幽冥,此子…逆天了。”余音未散,那半块玉玦已化作流光没入风不寒眉心。
围观人群呆若木鸡。卖纸钱的老妪颤巍巍捧起片沾血的纸蝶,蝶翼上浮现风不寒昨夜写的《蜀道难》,她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发精光:“老身悟了!这‘地崩山摧壮士死’说的是以杀止杀的天道!”
三百里外,墨云子捏碎手中的窥天镜。镜片割破掌心,血滴在《百鬼啖魂术》残卷上,恰好污了“风不寒”三个朱砂批注的字迹。“好个以诗破煞……”他舔去嘴角血渍,案头镇纸的饕餮纹突然睁开第三只眼,“传令下去,血月之劫提前发动!”
酆都废墟上,柳天音挑起那截褪色的辛夷花绣帕:“苏大家三十年前镇压天魔时,用的可是完整混沌玉玦?”她的蛇尾缠住风不寒脚踝,人足却轻轻踩碎司徒晦未烧尽的一页账本——那上面记着九十九个生辰八字,最后一个赫然是“苏红袖,庚子年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