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手环在腕间灼烧的温度尚未消退,顾长哥已经抓起粉笔在祠堂黑板上画出芒种倒计时。
石灰粉末簌簌落在青砖地面,与晒药场飘来的艾草香气混作一团。
\"三日后要复原整套《考工记》里的水钟联动装置。\"他指尖敲击着黑板上的节气歌谣图,青玉手环磕在木纹开裂的讲台边沿,震得王老艺人刚修复的机关傀儡眼珠滴溜溜转,\"但咱们的草药斗笠能配合傀儡戏演出——这才是活着的民俗。\"
晒药场的阳光斜射进雕花木窗,在顾长哥侧脸镀上金边。
李女青年望着他划重点时虎口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昨夜在药庐帮他碾药时,那些《天工开物》记载的老茧如何擦过自己手背。
\"怕什么!\"杀猪匠张老三突然拍案而起,震得青铜鼎里的药渣簌簌作响,\"当年瘟疫时顾大夫能配出九蒸九晒的避瘟散,还怕隔壁村那些绣花枕头?\"
这话激起晒药场外晾蓑草的媳妇们一阵哄笑。
顾长哥却盯着黑板上水钟与傀儡的联动图示,忽然抓起王老艺人搁在供桌上的枣木拐杖,杖头傩戏面具的眼眶正巧对准檐角铜铃。
叮——
青铜鼎内残留的雨水突然蒸腾成雾,在半空凝出《农政全书》记载的芒种三候。
年轻的药农们惊叫着躲开穿过祠堂的螳螂虚影,李女青年却看见顾长哥耳后沁出的汗珠,正沿着颈线滑进青布衫领口。
第二日天未亮,晒药场就炸开了锅。
几个去邻村打探消息的后生带回消息:赵家村请来非遗传承人复原了全套《东京梦华录》灯彩,钱家屯更是挖出明朝的织机要表演天女散花。
\"要不咱们给傀儡加个喷火机关?\"张老三握着杀猪刀比划,刀刃寒光映着王老艺人颤抖的白须,\"当年我太爷爷...\"
\"咱们有更好的。\"顾长哥突然掀开药庐角落的草帘,几十个浸着草药的斗笠正散发着安神香气,\"《本草纲目》写得分明,芒种佩兰可驱五毒——这些斗笠每个都编进了二十四节气药草。\"
李女青年看着他被蓑草割破的手指,忽然将连夜誊写的《文心雕龙》批注拍在案上:\"文书我来润色!
你只管教大家怎么让傀儡配合药雾演出。\"
最后那夜,青玉手环的裂纹完全愈合时,顾长哥正将最后一把艾草塞进傀儡腹腔。
王老艺人雕刻的机关齿突然咬合,带着药香的蒸汽从傀儡七窍喷涌而出,在月光下凝成《黄帝内经》的经络图。
\"成了!\"晒药场爆发的欢呼惊飞夜枭。
顾长哥回头看见李女青年倚着门框打盹,晨露在她发梢结成的晶莹,恰似那日斗笠上的朝露。
芒种当日的竞标会,顾长哥的青铜鼎甫一亮相就镇住了全场。
当二十四尊药草傀儡踩着《考工记》水钟的滴答声登场时,评委席传来茶杯翻倒的脆响。
\"快看!\"随着张老三一声吼,傀儡们突然张口吐出混着金粉的药雾。
隔壁村带来的明朝织机碰到药雾,竟自发织出带着《千金方》药符的锦缎。
评委们纷纷离座追逐空中凝结的《茶经》篆字,李女青年趁机将顾长哥推进展示台中央。
\"这不是戏法。\"顾长哥举起仍在蒸腾药雾的青铜鼎,青玉手环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纹路,\"是老祖宗说'药食同源'时,早给民俗文化埋下的活扣儿。\"
最后一声铜锣敲响时,晒药场的媳妇们突然扬手抛出百顶药草斗笠。
评委们接住的瞬间,斗笠自动渗出提神醒脑的佩兰香——这精巧的设计让竞争对手们颓然跌坐在明朝织机旁,眼睁睁看着顾长哥接过烫金证书。
欢呼声中,李女青年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顾长哥颈间突然一凉,才发现她藏在衣襟里的枣木傩面项链,正贴着自己狂跳的脉搏。
晒药场的辛香被风卷着掠过颁奖台,将两人交织的影子投在青铜鼎上,恍若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
暮色降临时,顾长哥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展示台。
他摩挲着青铜鼎兽耳处新增的裂痕,忽然发现鼎内残余药渣竟凝成《周易》的卦象。
青玉手环毫无征兆地发出蜂鸣,鼎中卦象突然投射到星空,在北斗七星的位置组成陌生的星图。
远处传来张老三醉醺醺的吆喝,顾长哥迅速用蓑草盖住青铜鼎。
他没看见身后的傀儡们突然眨了眨镶嵌药草的眼睛,更没发现评委席最暗处的阴影里,有个戴傩面的身影正用朱砂笔在证书背面勾画着什么。
暮色中的青铜鼎泛着幽光,顾长哥望着鼎内凝结的卦象尚未回神,晒药场外突然炸开震天的铜锣声。
二十四盏药草灯笼依次亮起,将整个村庄照得如同浸在琥珀蜜蜡里——这是他们赢得传承项目后,上头特批的民俗文化示范村亮化工程。
“顾大夫!”张老三拎着酒坛撞开篱笆门,腰间新别着的非遗传承人铜牌叮当作响,“快看村口!”
青石板路上蒸腾着艾草熏烟,七十个药农踩着根据《考工记》复原的节气鼓点,将二十四节气药草编成斗笠舞。
更绝的是王老艺人新制的傀儡戏台——八台贴着金箔的机关傀儡正在演绎《黄帝内经》里的五行相生,每当木傀儡吐出混着佩兰香的雾气,台下孩童就举着糯米纸追着接那些凝成《千金方》字迹的露珠。
“您给看看!”王老艺人攥着雕刀从人堆里挤出来,山羊须上还沾着朱砂,“省里非遗中心说要给咱开专项传承班,这些后生……”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潮牌卫衣的年轻人,个个捧着榫卯模型,有个染蓝发的姑娘正用手机直播傀儡腹腔里的草药机关。
顾长哥刚要开口,腕间青玉手环突然发烫。
他转头望见李女青年抱着文书从祠堂跑来,月白色改良汉服的下摆沾着新晒的蓑草。
她发间那串枣木傩面项链随步伐轻轻晃动,在灯笼映照下竟与青铜鼎上的纹路暗合。
“省台要来拍纪录片!”她喘着气将红头文件拍在顾长哥胸口,指尖残留着连夜批注《农政全书》的墨香,“文旅局特批了二十亩地建民俗体验园,还要复原《天工开物》里的水转翻车……”
话未说完,晒药场突然传来欢呼。
二十四尊药草傀儡集体转向他们,镶嵌着决明子的眼睛突然眨动,从口中喷出混着金箔的雾气。
那些雾气在空中凝结成《周易》卦象,又幻化成两人在颁奖台相拥的剪影。
张老三带头吹起口哨,晒蓑草的媳妇们笑着将药草香囊抛向这对璧人。
“咳,王老说要加个互动环节。”李女青年耳尖泛红,却把顾长哥的手攥得更紧。
她腕间新戴的青铜铃铛手串,正是用竞标会那尊鼎的边角料熔铸的。
夜色渐深时,顾长哥独自走上新建的观星台。
这是用非遗补助款建的,台基上刻着《甘石星经》的星图。
脚下村庄灯火通明,药庐改造成的传承中心里,年轻人正围着王老艺人学雕傩戏面具;晒药场变成了民俗大舞台,省剧团的演员们在排练根据他事迹改编的《悬壶济世》傩戏。
他摸出青玉手环对着星光端详,那些奇异纹路里似乎流动着青铜鼎投射的星图。
暖风送来山间梯田的稻花香,却裹挟着一丝不寻常的苦涩——是后山那片因申报生态村而荒废的草药田。
“顾大夫!”李女青年的声音混在夜风里,她提着药草灯笼拾级而上,改良汉服的广袖被风吹得鼓荡如帆,“文旅局领导说要把咱村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顾长哥转身时,灯笼暖光正好映亮她发间新别着的佩兰花。
那些在《本草纲目》里驱五毒的白瓣黄蕊,此刻却让他想起昨夜查看药田时,发现土壤板结的裂痕形状竟与鼎内卦象相似。
“你看。”他指向山下璀璨灯海,二十四节气灯笼在稻田里连成蜿蜒光带,“那些种灯笼杆的坑洞,是不是很像我们埋药渣的穴位图?”
李女青年笑着倚在他肩头,没察觉对方目光越过她的发顶,正凝视着黑暗中某片梯田。
那里有他偷偷保留的原始草药圃,昨夜巡视时发现几株《救荒本草》记载的野决明,叶片上莫名出现了青铜鼎纹路。
晒药场传来《文心雕龙》诵读声,年轻人们在新装的LEd灯下排练非遗节目。
王老艺人带着徒弟们调试巨型机关傀儡,说要让它在纪录片开机仪式上表演“神农尝百草”。
顾长哥突然握紧青玉手环。
当李女青年指着天上无人机组成的药草图案欢呼时,他分明看见西南方山谷腾起熟悉的药雾——那是他们为竞标会研制的金粉药雾,本该在三个月前就用完了。
“明天该去巡诊了。”他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佩兰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铜铃铛上的《茶经》刻字。
山下传来张老三醉醺醺的吆喝,震得观星台护栏上几只夜蛾扑棱棱飞起,在灯影里划出类似星图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