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肯替巩家宝来下聘礼,早就练出来一副铁打的脸皮,闻言脸若菊花的笑着,“诶呦我的小姐,您可真会说笑。”
裴柚拧着眉,推开媒婆准备来拉她的手,跑进了主厅中。
“父亲……”
话音刚落,一盏茶杯就在裴柚面前被砸碎,温热的茶水溅到青纱裙摆上,留下一道显眼的茶渍。
茶水渗透衣裳落在裴柚的皮肤上已经凉透了。却也将她刚想开口说的话堵回了口中,裴柚抿上唇,安安静静得站在原地听陈伯渊的斥责。
“本侯让你出门参宴,是叫你见见世面,别带着小家子气出去丢人!可你呢?还给自己招揽上姻缘了,真是不知检点!”陈伯渊伸出手来指着裴柚,“你就不知道跟心儿学一学?”
“父亲的意思是,男子起了歹心就是女子的过错吗?”裴柚眼圈儿红红的,强撑着勇气反驳,“为什么女儿受了欺负还要被父亲指责?”
陈伯渊气急了抬手,发现茶杯已经被自己扔了出去,手边再没有其他能扔的东西。
“就像上一次京兆尹来抓我,父亲不也没有给过女儿信任吗?”裴柚一双杏眸像是易碎的琉璃,此刻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我并未在顾府做出任何出格之事,请父亲明鉴。”
裴柚说完,仿佛抽干了全身的气力,立在原处几乎站不住脚步。
陈伯渊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怯懦胆小的裴柚,有朝一日居然敢站在堂上与他顶撞。
两人僵持之际,门房却急匆匆进来,“侯爷,圣旨来了!”
圣旨在前,陈伯渊没时间再教训裴柚,一拂袖起身,连忙吩咐道,“去把夫人、小姐少爷都叫过来。”
门房不敢怠慢,得了令就又匆匆出去。
陈伯渊经过裴柚身边,背起手略过,又停了下来,“你也出去接旨。”
裴柚听到身后陈伯渊离开的脚步声,动了动有点发颤的手,转身走回院里。
十几台粉红色箱子已经被随意堆叠到一边,侯府中人已经穿戴齐整跪在院中等待。
望远侯府已经常年没有沐浴皇恩,如今圣旨突然到访,所有人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是福是祸。
唯有裴柚虽然顺着众人一起跪下接旨,但是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让巩家宝吃上一亏,赶紧放弃她。
福禄眼角一撒,看见那位裴小姐跪的心不在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望远侯府之女裴柚,才情出众、贤良淑德。又闻国公府诰命夫人王氏,感伤陈老太君已逝所托,欲收裴柚作为义女,朕感怀真情,特拟旨意,钦此!”
裴柚听到自己名字起,就支起耳朵听着。这一堆话之乎者也,裴柚在自己脑子里转换成了白话,就是虚无缥缈地夸一夸她,然后国公府的王夫人因为她已逝祖母的嘱托,想收她为义女。
皇帝顺水推舟下了个旨意,现在她就是国公府夫人的义女了。
裴柚听完了,心中感到一点隐隐酸涩的奇怪感觉。她曾经在陈云言口中听到过祖母对她的关爱,却不想有人能够至死还记得她。
“裴小姐,接旨吧。”福禄端着架子说完,脸上笑着躬身,将圣旨放在裴柚手里,亲手将人扶起来。
一张轻飘飘的圣旨在手中沉甸甸的,裴柚忽然感觉眼前一片迷雾,看不清京城的人事关系,更加看不清她的前路。
裴柚接下来圣旨,陈伯渊起身后眼神复杂得看一眼这个未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福禄瞥一眼那一摞艳俗的大粉花“垃圾”,“裴小姐刚成了国公夫人的女儿,就什么人都上赶着来配拉关系献殷勤,吃相实在难看。”
“来人,将这堆垃圾都给咱家丢出去。”
福禄一句“女儿”,拉进了裴柚与国公夫人的关系。又三言两语将巩家宝送来的“聘礼”,改换为拉关系攀亲戚。
陈伯渊默认了宫中侍卫搬运那些聘礼,至于媒婆,早就在宫中来人的风声之前离开了。
裴柚在福禄离开后,终于回到了飞华院。徐嬷嬷已听说了前院之事,见了自家小姐进屋,忙服侍人将带着茶渍的衣裳换下来。
柔软居家的棉料衣裳妥帖合身,裴柚如同娃娃一般随便人摆动,徐嬷嬷这才发现小姐眼神空空得落在一处。
整理裙摆的手一顿,徐嬷嬷温声道,“小姐在想什么?”
公侯伯子男是爵位的排序,而国公超然在外,是高于这些爵位的独立存在。可以说成为国公府夫人的义女就拥有了在京城横着走的权利。但是徐嬷嬷这些日子也摸清楚了裴柚的性子。
她家小姐并不在意权利与富贵,裴柚纠结在意的应该另有其事。
“嬷嬷,你知道......陈老太君吗?”裴柚拧了拧眉,斟酌着说出这个称呼,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位祖母的印象,却在她离世后的今天蒙受了老人家如此大的恩泽。
正是因为格外特殊,所以在称呼上也就更加谨慎。
果然,徐嬷嬷心下清楚,在小姐的脑海中,怕是情谊贵于世俗权力。
“陈老太君年轻时是一位极有手腕的女子,”徐嬷嬷将人按坐在铜镜前,一下下梳理着裴柚绸缎似的长发。
“当年她追随老望远侯驻扎塞外,一直到老望远侯打胜了与北夷族的那一仗,立下军功被封侯后,才一同回到京城。”
裴柚聚精会神得听着,脑后的梳子动作轻柔,一下一下,似乎脑子中的一团乱麻都被梳理开了。
“后来陈老太君凭借自身能力,稳固了望远侯府在京城贵族圈子的地位,又广设善堂施粥布善,是难得的巾帼。”
随着徐嬷嬷的讲述,一位精神抖擞、干练又不失慈和的老者形象跃然眼前,裴柚心中一轻,似乎陈老太君就该是这样的人物。
“那,嬷嬷有没有听说过陈老太君对孙子辈的态度?”略带忐忑的声音响起。
徐嬷嬷梳头的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对上铜镜中裴柚小心翼翼的眼神,笑道,“老奴当时还在宫里当差,对皇宫外面的消息闭塞些,只听说陈老太君膝下亲自抚养的只有二公子与小姐您。”
何止是亲自抚养,陈老太君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到孙辈,就只得了小姐一个女儿,自然像是眼珠子一样宠着护着。
裴柚闻言略微失落,却也能理解,抬眼看向铜镜中披散着头发的自己,素白的手捋一捋垂在肩膀的发丝,“我还没有见过国公夫人,如今于情于理是要去拜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