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说了睡觉,便凑到桌前,吹了一口气,将蜡烛吹灭,随后仰面躺在了榻上。
林不浪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苏凌已经躺下了,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也仰躺在另一张榻上,然而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一点睡意都没有。
半晌,林不浪实在有些躺不住了吗,蓦地一骨碌爬起来,低声道:“公子......”
苏凌正闭目养神,听到林不浪呼唤,这才张开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朝他看去,见他正坐在榻上,似乎想说什么,这才一笑道:“不浪,想说什么,尽管说......”
“公子,真的就这样睡觉了么?......”林不浪疑惑道。
“不睡觉干嘛,大冷的天,现在都快定更了......还出去看雪景不成啊......”苏凌懒洋洋地说道。
“可是公子,不浪实在睡不着啊,照公子的分析,这客栈和那吴摇凰的确有很多的疑点,这漫漫长夜,咱们不出去调查一番么?......就这样睡了?岂不是白白浪费良机吗?”林不浪有些不死心道。
苏凌微微摆了摆手道:“不浪......无事发生,出去干什么,这客栈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咱们都不清楚它的底细,说不定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的,万一再有些机关什么的,咱们要是轻举妄动,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是就这样什么也不做,这不是束手待毙么......”林不浪道。
“以静制动,看看他们做些什么,无论什么,咱们坦然接招就是,要打,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的功夫能不能胜得过咱们......反正现在无事发生,咱们何必自己去捅马蜂窝呢?不浪,听我的没错,好好睡觉,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天亮什么事都没有呢?咱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生生的启程,他们做他们的生意,这何乐而不为呢......”
苏凌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他们的功夫是不错,可是凭着咱们的境界,要发现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不对,他们想要暗中对咱们不利,是根本行不通的......再没有弄清形势之前,咱们就要静观其变,让他们以为咱们真的松懈下来了,说不定便是引蛇出洞呢......”
“所以,放轻松,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吧!......”苏凌风轻云淡的说道。
林不浪挠了挠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觉得苏凌所言也却有道理,只得又重新躺下。
过了许久,林不浪终于传来了微微的鼾声。
他说自己不累,睡不着,只是因为高度的精神紧绷,一旦松懈下来,赶了一天路,又经过了那一场厮杀,如何能不累呢......所以,林不浪倒是先睡着了。
可是,苏凌对林不浪讲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是,轮到自己的头上,那确实丝毫没有用的,他自己躺是躺着,却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
尤其是林不浪微微的鼾声传来,更让他无比的清醒起来。
苏凌之前对林不浪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也是考虑到大家人困马乏,所以才要林不浪好好睡觉,而不是出去主动探听。
但愿那吴摇凰真的如苏凌希望的那般,不采取什么行动,今夜大家都能睡个好觉吧。
黑暗之中,几乎没有光亮,只有角落里的两个炭火盆中的炭火,散发着微红的火焰。
苏凌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路从前线出发,走到这里,边章的事情,是他意想不到的意外,还有关于林不浪的身世,他终于搞清楚、弄明白了,没想到自以为很了解的兄弟,竟然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的秘密。
李嵇和边章的冤屈,如何洗刷,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苏凌明白,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毕竟无论科场舞弊案和户部贪腐案,牵扯的官员和地方势力,豪族门阀太多太多了,自己一步走错,便会跌入万丈悬崖。
到时候,萧元彻怕是都不会保自己,甚至也会和那些其他势力的主子一样,对自己动杀心。
苏凌表面之上风轻云淡,但此时此刻自己的压力,比任何时候都大。
这是他来到大晋以来,第一次感觉没有头绪的棘手之事。
毕竟现在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开始,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多想无益,何必庸人自扰呢。
苏凌的性子就是这样,能解决的事情,便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若是解决不了,或者暂时不知道如何解决的事情吗,那就放一放,哪怕到了事情就在眼前的时候,再想对策就好。
何必一直将自己困在无法解决的死局之中,徒添烦恼呢?
苏凌翻了一个身,又想到离开前线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萧元彻对沈济舟的攻势现在进展如何了。
他可是知道,那罗大忽悠的秘籍上,可是记载的很清楚,那关键的北方一战,那位丞相大人可并非一战灭了北方的四世三公,而是将其击溃之后便收兵的,他身边的姓郭的谋士,在不久于人世之前,献了一策,才有了遗计定辽东的千古伟业。
可是现在的剧情,早就跟那本剧情不同了,远远的超纲了......现在的萧元彻,萧丞相,可是要一战彻底灭掉渤海的沈济舟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秘籍可是一点参考意见都给不了的。
还有郭白衣......
他现在的身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呢?是不是已经到了快要......苏凌想到了一个很不恰当的词:下线。
尽管他心中十分不愿意用这个词,但是若从罗大忽悠的秘籍上参考,那郭白衣怕是寿元不多了。
若是自己在龙台还未返回渤海前线,突然传来郭白衣他......
苏凌不敢想,也不愿想。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局势又将如何?他不知道。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祷告,上苍保佑,郭白衣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突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郭白衣的感情已然如此之深了,深到他根本无法面对郭白衣离开人世这件事。
他感觉,这世间,郭白衣虽然精于谋划和算计,但对自己从来都是倾注了无尽的,毫无保留的心血的。
他们之间,亦师亦友。
但愿萧元彻的兵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吧......这样,郭白衣还能熬过渤海的严寒,回到龙台,看看龙台护城河岸边新发的绿柳嫩芽......
苏凌叹了口气,忍住不想这些有关生离死别的问题,突然又想到关于寂雪寺的事情来。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已经画上了句号,但是还是有一些谜题,苏凌自己找不到答案。
上官景骁的黄泉冢到底是受雇于何人呢?很显然,答案并非是孔鹤臣,或许如上官景骁透漏的那样,那姓孔的老小子的确找过他,但是,最后上官景骁的言语中对孔鹤臣的蔑视和和不屑,是不加任何掩饰的、赤裸裸的。
所以,从上官景骁的态度上,苏凌可以很容易的判断出,上官景骁和他的黄泉冢对自己出手,绝对不是因为孔鹤臣的雇佣,真正想要对自己出手,拿夺走那匣子中的证据和杀死边章的人,也绝对不仅仅是只有孔鹤臣而已。
那么,能够让上官景骁这个尚品大宗师倾黄泉冢精锐,甚至自己出手的背后之人,到底又是何方神圣呢?
苏凌一直都在想,试图想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找出关键的线索和破局的答案。
他想过,会不会是萧笺舒,但很快,便被自己否了。
毕竟依萧笺舒的本事,手还不足以伸到江湖宗师那里去,他所依仗的最强战力,也不过是他的师父王元阿罢了。
他想过会不会是其他的势力,比如扬州的刘靖升,或者荆南的钱仲谋,甚至连益安的刘景玉他都想到了。
可是这些人,也被他一一否了。
刘靖升所依仗的,唯一能与江湖势力搭边的无非只有他手下的碧波坛而已。
但是苏凌已经与碧波坛的人打过交道,虽然他们的实力的确不错,但是比起暗影司和已经覆亡的魍魉司来讲,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而且扬州地界,离渤海太远,那刘靖升就算想管,也会鞭长莫及。
而且,那匣子中的证据,苏凌虽然没有认真看过,但是苏凌推测,里面有关刘靖升的所谓罪状,应该是比较少的。毕竟扬州富庶,很多望族都有是传宗代的商贾,无意于仕途。
所以,就算刘靖升想要再科场安插自己人,占用的名额也会少之又少。
至于户部赈灾粮款贪腐案,刘靖升更没有参与的必要。
扬州乃是大晋二十八州最富庶的地方,当年的灾情只在龙台和京畿附近,扬州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就算赈灾粮款数目不小,但是坐拥天下最富庶扬州的刘靖升,应该还不会将这些钱粮放在眼中,尤其是自己根本不缺钱,冒风险干这事,万一偷鸡不成,再蚀把米,岂不是太不值当了么。
至于荆南钱仲谋,苏凌直觉上觉得,应该也不是他。
两个原因,其一,与江湖势力有联系的荆南钱仲谋的手下,便是穆颜卿的红芍影。
若是钱仲谋想请上官景骁来杀自己,怕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便是穆颜卿了。
穆颜卿就算迫不得已地去办这件事,也会想尽各种办法知会自己一声——虽然她曾经派人捎话给自己,下一次见面,便用剑说话。
但他明白,穆颜卿绝对不会那么绝情。
另外,那个益安刘景玉,苏凌不过只想了一下,便摇头否定了。
无他,这是个庸主。
所以,想来想去,苏凌都想不出上官景骁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是一直困扰苏凌的其中一个问题。
还有第二个问题。
在寂雪寺释魂林中,苏凌第一次是见到了青溪蛮的公主花蔓地。
她还告诉了自己,她在这里要等大祭司回来。
可是当他与边章再次进入释魂林之后,那花蔓连同她身边的两只老虎皆消失的踪迹不见。
不仅如此,边章对花蔓还有大祭司的事情,也是语焉不详,甚至刻意回避。
现在边章和李蘅君皆死,有关花蔓和大祭司的问题,永远无从得知了。
大祭司为何会跟花蔓来到寂雪寺,为何大祭司会突然离去,而且并未带着花蔓一起走,反而让花蔓待在释魂林中等他回来呢?
要按照正常的情况,大祭司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扔下花蔓一走了之的。
只有特殊的情况下,比如遇到了巨大的危险或者有未知的紧急情况,大祭司为了安全起见,才让花蔓留在寂雪寺中的。
那么,依照大祭司的修为,什么事情,会让大祭司都感觉到危险和棘手呢?
还有,自己第二次返回释魂林后,却只有风沙蜥留在那里,而不见了花蔓的踪影。
那么短的时辰,花蔓去了哪里?是躲起来了,还是悄然离去了呢?
若是躲起来的话,她为何要躲呢?
若是她自己离开的话,她不等大祭司了,亦或者大祭司返回将她带走了?
苏凌想不明白。
接着,苏凌又想到了青淄镇种种。
那个叫做蔻丫头的疯女娘,到底是谁?跟那个姓寇的少年有没有关系?
她口中可是提过一个哥哥的,那个哥哥对她也是极好的,蔻丫头甚至把自己误认为了她的哥哥。
可是她哥哥现在又在何处呢?
还有,蔻丫头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疯的呢?
若是真疯,她又是什么原因疯的呢?
若是装疯,她为何要装疯呢?
还有,从蔻丫头掷雪球的力度和准度上判断,蔻丫头应该有些功夫的。
这样一个疯疯傻傻的小女娘,还是这荒镇的百姓,她这功夫又是何人所教的呢?
苏凌忽然想起这个蔻丫头在最初还有离开之前,疯疯癫癫的念叨的那句顺口溜来,在心里默默的又重复了几遍。
“七只咕呱小蛤蟆,下着大雪不回家,跳到酒里喝个饱,咕呱咕呱全死啦......”
苏凌笑着摇头,觉得这顺口溜虽然十分的浅显,但倒也生动有趣。
不过,苏凌在心中隐隐的觉得,不知为何,这看似疯疯癫癫的顺口溜,似乎对那个疯疯癫癫的蔻丫头十分的重要,她可以完整的背下来,而且还刻意的调,这个顺口溜是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那么,这必然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顺口溜了。
可是,这什么蛤蟆的顺口溜,到底指的又是什么,跟蔻丫头到底有什么关系,或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苏凌也想不通。
“七只咕呱小蛤蟆......”苏凌又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忽的,心头蓦地一颤。
小蛤蟆,总共有七只......为什么不是八只或者六只,或者其他的数量呢?为何只有七只?这个七只应该是刻意强调的才对啊......
然而,蔻丫头为什么要着重地说出小蛤蟆总共有七只呢?
莫非根本就不是指的蛤蟆,而是指的......
人?!
林不浪、温芳华、周幺、吴率教、张芷月、边瑾儿再加上自己......
这不就是刚好七个人嘛!
难道,蔻丫头口中的七只小蛤蟆,指的是我们七个人么?
苏凌心头一震,觉得这个想法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若真的指的是自己一行七人,那这个蔻丫头很可能就是在装疯!
不过苏凌瞬间又觉得不太确定了,也有一种可能,蔻丫头的确是疯了,这个顺口溜是另外一个人教给她的,然后她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这样的话,那情势就更复杂了,又多出了一个未知的人,这个人对自己一行七人的动向十分的了解,还要提前来到青淄镇教一个疯丫头学会这顺口溜。
现在,假定这个顺口溜中所谓的七只小蛤蟆就是自己一行七人,那么后面那一长串又是什么意思呢?
似乎跟自己一行人没有什么关联啊?这个人或者就是蔻丫头自己,到底想通过这个顺口溜告诉我们什么呢?
苏凌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他模忽地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大惊小怪了。
自己是七个人,对应所谓的七只小蛤蟆大体上有可能是巧合。
毕竟符合七这个数字的还有其他人。
比如,吴家客栈中的这些人。
吴摇凰、祁三再加上四个伙计,不多不少,正好也是整整七个!
那按照苏凌方才的逻辑,七只小蛤蟆就是七个人,那这吴家客栈也能够对应上。
所以,这个七的数目,是一种巧合?
苏凌没有答案。
再把心思放在吴家客栈和吴摇凰的身上。
在没有来吴家客栈见到吴摇凰本人之前,通过温芳华的问路问到了一个老妪,是那老妪主动说出的吴家客栈的。
而且那老妪还说这吴家客栈以前的吴姓员外是个大善人,他的女儿也待人极好的。
若是这个老妪说的是真的,那吴摇凰便真的只是行动可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恶意。
似乎那酒中未掺东西,也可以作为佐证。
可是无论是吴摇凰满身魅术还是她和那几个伙计都有功夫,以及这吴家客栈能在这荒镇一直存在来看,吴家客栈和吴摇凰都不是那老妪说的那么简单,那么善良......
莫非那老妪在撒谎么?
不对,不对......
苏凌觉得,应该把时间线在提前一些,提前到温芳华问路遇到老妪之前。
在遇到老妪之前,他们还是多多多少少的碰到过荒镇中的百姓的,然而那些百姓的反应却是十分的不正常,他们全部都是神情慌张,似乎很怕看到自己一行人,也十分不愿意跟自己一行人说话。
吴率教问到的那个人,也不是吴率教主动发现的,而是那个人开门泼水,恰巧遇到了吴率教。
苏凌顿时抓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青淄镇的百姓,要不然就是躲着他们,要不然就是主动开门有事情,比如那个被吴率教抓着问路的人,是要开门泼水。
唯有温芳华遇到的那个老妪!
苏凌清楚的记得,这个老妪是主动开门的。
而开门的瞬间,恰巧是他们走到这老妪家门的那一刻。
而且,这个老妪手中并没有拿着什么,也并不像是出外办事的。
若是出外办事,她大可以等温芳华问完,再继续出门。
可事实上,温芳华问完,那老妪讲完那些话后,便又关了她家的门。
由此看来,这老妪不像是有事外出的,那她为什要开门呢?
还要选择在他们一行人正好路过老妪家门的时候呢?
这样看起来,似乎十分的刻意,就好像专门等着他们一行人到来,然后主动开门,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
然后顺理成章地引出吴家客栈!
苏凌越想越觉得,这许许多多的谜团,只有有关这个老妪的事情,是基本可以用细节推理解释的通的。
那老妪极有可能就是在等他们一行人,然后引出吴家客栈,他们一行人才能按照老妪的指引,来到吴家客栈,碰到那满是疑点的吴摇凰。
只有这一种解释,也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老妪口中的吴摇凰和他们亲眼所见的吴摇凰,有着天壤之别的行事作风。
所以,那老妪极有可能是假的,是别有用心这人假扮的。
她真实的身份,不是吴摇凰的人,也大有可能是与吴家客栈有关联的人!
苏凌思绪烦乱,想来想去,翻来覆去,只觉得整个人脑袋嗡嗡直想。
毕竟一路颠簸,他也真的是很累的,还在与上官景骁大战时受了伤,虽然有所恢复,可还是比不受伤前体力差的不少。
渐渐的,苏凌只觉得眼前的炭火炉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一片重影了。
他困意袭来,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