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婆婆惊讶地看着院门前的少年。
狗剩被叫住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身体都僵硬了，心跳也陡然慢了半拍。
糟了，被发现了。
瞬间额头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来偷窃之后，结果最后反而是被这家院子的小姐送了银钱后，狗剩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人吗？
他甚至之前还威胁过她。
狗剩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但是，同时，他原本不是个坏人，只是被生活所迫，如今，别人以德报怨。
以前狗剩觉得跟野狗抢食物，不算什么，这是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
那些路过像看垃圾一般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狗剩面不改色。
原本，他来李成月这里偷东西的时候，他也只有一个信念。
偷到食物偷到钱，给弟弟妹妹填饱肚子，给妹妹看病，就这么简单。
所以，当时虽然他是第一次真正去威胁人，做的不熟练，但是他内心很坚定。
但是，结果事情出乎他意料的反转了。
所以，狗剩再来这里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复杂。
从未觉得自己欠过任何人的狗剩，总是会在深夜的梦里脑海中闪现李成月那双水葡萄一般的眼睛。
黑黑的瞳仁，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看的他甚至有点儿心慌。
这个姑娘明明跟他一般大小，却有着这个年龄段不符合的沉稳与看透他人心的力量。
狗剩被尤婆婆一句话说的呆立在当场。
脸红了，吱吱唔唔道：“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
其实，尤婆婆上次那段话也只是吓唬吓唬狗剩和铁蛋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居然都敢到离落城里偷窃来了。
这是偷的她们家还好，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老弱病残。
但凡偷到有男主人家的，或者运气更差的修士家，这两个半大小孩都能直接被当场打残废！
尤婆婆也是为了警醒他们。
尤婆婆眼睛撇向了倒在地上的五捆柴火，顿时明白了前几天院门口那莫名其妙地三捆柴火是哪里来的。
原来不是谁家忘了落在这里的，而是有心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尤婆婆看着对面穿着依旧破破烂烂且单薄的少年，心下一阵叹气道：“这次的柴火，我且收下了，上次的三捆柴火也是你送的吧？”
“多谢你了，赶巧第二天下雨了，那三捆柴火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少年人也是有苦衷，既然不是纯坏的，尤婆婆也冷不下脸呵斥他。
想来也是因为上次小姐不计前嫌，甚至还给了银钱吧。
也算是个懂点知恩图报的人，不是个白眼狼。
狗剩听到尤婆婆这么说，顿时心下一松。
他是担心被尤婆婆看到要直接让他将柴火带走，毕竟这点东西根本不值钱，而且上次他出现的原因且不光彩。
别人看到他有怨气和愤恨是很正常的事情。
妄想他用这点柴火去抵销那袋子银钱的恩情？
他自然是不敢这么痴心妄想的。
但是，每到深夜里，狗剩辗转反侧以及白天的魂不守舍。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力所能及能做的最好的事情，约莫就是帮忙拾掇点柴火了。
听到尤婆婆这般说道，狗剩顿时没那么紧张了。
只是，话音一转。
尤婆婆道：“只是，以后莫要再送来了吧。”
这么多的柴火，上次那三大捆已经是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够呛背回来了。
尤婆婆真的是很难想象，这次直接将五大捆生生弄过来的狗剩，到底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
她记得，就算最近的矮山，那也是要走上起码小半个时辰的，再加上拾柴，再捆上，这一来一回，一个多时辰总归要的。
所以，现在很多人家去城外捡柴火，那都不是一个人去的。
要么带上一个专门推小推车的，再配上背篓，这样两个人搭把手，来回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是却可以带回来更多的柴火。
说来，这入冬逐渐近了，尤婆婆其实这些天也着急的很。
这囤点柴火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了。
否则，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到时候就算是真的想要再去捡柴火，不仅数量少了，捡回来的柴火还得炕炕干才能用。
湿的柴火根本就点不燃，就算点燃了，那也是容易熄灭的。
所以，尤婆婆最近还真的在考虑找一个能稍微信得过的人，付点银钱，帮她们每天带些柴火回来。
最近的天也是邪门的很，冷风嗖嗖地刮。
不知道是不是前儿个敞门进风了还是怎的，李成月在夜间总有些隐隐地咳嗽声。
尤婆婆内心焦灼，只又变着法儿的在给李成月炖煮一些可以止咳的汤汤水水。
这三捆柴火便用的快了些。
屋子里最近阴冷，炭火也买回来了些，一点点的搬，尤婆婆想的是，等到真正入冬了，到时候屋里往李成月那里放个炭火盆子，这样整个屋子更亮堂也更暖和些。
听到尤婆婆这句话，狗剩顿时心下急了。
这是不愿意接受他的柴火，是不是，是不是还是很介意之前他偷窃的事情。
他倒不是真的想让对方原谅他，但是他现在着实也做不出将银钱还回去的事情。
银钱已经用了大半，又是给妹妹看病又是租房子的。
所以，即便这些柴火不值钱，他也想送。
但是，银钱。
狗剩涨红着脸，突然结结巴巴了起来：“对，对，对不起，婆婆，上次，上次我不该不该来偷，但是...”
明明平日里说话很利索的一个少年，遇到那么多恶意，也能面不改色，心中毫无波动。
但是却被以德报怨了之后，这恩情却让这小小少年说话吱唔了起来。
狗剩急的一头汗，这该说话的时候，他这嘴怎么就张不开利索了？
“这，这，这银钱，我会还的！”
这句话说完，狗剩突然心就不紧张了。
是了，他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别不安。
尤婆婆一愣，然后突然笑了，带着点安抚道：“罢了，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心意，便也是因为那天听到你在门口说了家里有人生病的事情吧？原是我们家小姐最心善了。”
“只不过，这要看病的人，大好了么？”
尤婆婆自然不是冷硬心肠的人，对知错能改的少年人，又会有多大的怨恨？
更何况，上一次在知晓了一点眼前少年人的困境之后，尤婆婆也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的。
狗剩：“好了，我妹妹已经大好了，多谢小姐当时的银钱，否则...”
说到这里，狗剩原本清晰的话语里又带了些哭泣的音调。
尤婆婆心下叹息，都是可怜人。
也还是个孩子呢。
“这柴火啊，这次我便收下了，好孩子，难为你了，这么多柴火，不好背吧？”
何止是不好背，这就是换成个成年男子来背，也得累的够呛。
尤婆婆注意到了狗剩露出在外面的手背胳膊上刮伤的红痕，还有一些结痂的伤口。
皱眉道：“怎么不给自己整一身衣裳？现在这天也冷的慌。”
尤婆婆年纪大了，现在这个露水的清晨，都要身着薄袄子才敢出门。
这离落城的风啊，刮起来也是入骨头缝里的冷呢。
再看狗剩那冻的已经发红发黑的双手。
顿时心下不忍起来。
“你...”
狗剩急道：“婆婆，我力气大的很！这点柴火，不碍事的，我很快就送来了，这次多送了些，是因为，因为，我们搬家了！”
说到这里，狗剩眼里微微亮起来。
“多谢小姐的银钱，我们从城外的破庙搬到一处村子里了，我妹妹也大好了！”
提到自己的妹妹以及房子有着落的事情，原本死气沉沉的少年也有了点活泼的气息。
尤婆婆听完便也轻松起来：“好，好了便好。搬家好，这破庙啊，窜风漏雨的，你有妹妹还有弟弟，是该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听到尤婆婆的肯定，狗剩心里莫名更开心起来。
然后，看到这五捆柴迟疑道：“但是，这柴火，便不用你再送了吧，我原也打算回头找专人帮我带些的，只需付些许银钱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狗剩急了：“别，婆婆，这柴火不值当什么钱的，你就让我送吧！行么？”
说到后面，狗剩的声音都轻了起来，仔细听，甚至带着些微的颤抖。
敏感的少年担心别人其实根本看不上这点破烂东西。
但是，尤婆婆却犹疑了，很明显，她能感受的出来，少年人的真诚与敏感。
心下叹息：“罢了罢了，左右我也是想要花钱请人送柴火的，让你送也可以，但是你必须也要收我的银钱才行！”
狗剩听罢，立马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我，我，我怎么还能收婆婆的银钱？我，我明明，已经收了...”
尤婆婆假装怒道：“如此，如果你不肯收我的银钱的话，那这柴火我便也不要了，你当我老婆子是什么人了？连一个小少年的便宜都要去占吗？你这是要折煞我呢！”
说完，便假意要关上院门。
狗剩更着急了，连忙一个箭步上前。
“别，婆婆，我，我，我！”
少年人用手抵着门，但是话也说不利索。
尤婆婆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你每隔一日便送两捆柴火来，比照这个量就行。”
尤婆婆指了指地上的柴火。
然后便去袖口去准备掏银钱。
“这柴火，我也只能按照市面价给你，这一捆柴，我给你两文钱，可好？”
狗剩连忙涨红脸摆手：“不值当这么些银钱的，真的！”
尤婆婆冷下脸道：“怎么不值当？你这来回不用走路的吗？”
说完，便掏出来十文钱。
刚要递过去，又想起了什么。
又掏出六文钱。
连同上次三捆柴的银钱，一起给狗剩递了过去。
狗剩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眼眶也热热的。
这，这，这怎么是这个局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