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想要归降?”
汉中军中军帐内,此时喧哗一片。
左良玉神情惊愕,饶是他沉浮宦海数十年,历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曾见过。
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左良玉有些难以置信,曹变蛟、罗汝才等人也是同样如此。
曹变蛟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心中的惊愕却不比左良玉要小。
罗汝才目光闪烁,对于张献忠,他最为了解。
张献忠虽死,孙可望也死在了南京。
但是他麾下的另外几名义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艾能奇勇武过人,极善指挥骑兵,战场之上往往能料敌机先,摧敌破阵,与曹变蛟极为相仿。
而刘文秀,虽然指挥能力是张献忠麾下四大义子之中最弱的。
不过虽说是最弱,但是单单是军事上的能力,也足以独领一军,出守一方。
而且刘文秀精通政务,军中军政几乎一概被张献忠交给刘文秀来处理。
张献忠占据武昌,割据三府之时,三府的民生政事也基本是由刘文秀来负责。
刘文秀治理三府,连带管理军事,三府在刘文秀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有序稳定。
西军之所以到现在颇得民心,很大一方面就是刘文秀的努力。
如果说艾能奇是猛将,那么刘文秀无疑就是儒将。
而李定国,则是综合了艾能奇和刘文秀的优点,文武兼备,有名将之资。
张献忠四大义子里面,对于孙可望,罗汝才的了解有限。
孙可望常常被张献忠依仗为副手,帮助协理军中。
而李定国则是常常被张献忠当作先锋大将。
李定国治军严谨,能够体恤士卒,并以身作则,军中无论将校士卒皆是尊重有佳。
不仅如此,李定国在勇武方面亦不输于艾能奇,名下积有斩将、夺旗、先登、破阵,四功俱全。
骁勇超逸,更称万人敌,军中人称“小尉迟”。
不过如果仅仅是勇武过人,李定国也不过和艾能奇一般只是一员猛将,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大将。
但李定国不仅能够冲锋陷阵,还能临敌指挥,判断局势,稳定军势。
九江之战,两军陷入鏖战之中,最后决定胜负的人,正是李定国。
若非是李定国及时指挥本部兵马急援张献忠,胜负还犹未可知。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都是心智坚韧之辈,怎么会轻易投降。
罗汝才心中有些费解,不过在这种时刻,他并没有出言做这个出头之鸟。
张献忠已死,大仇已消。
他并不想为了什么前途、未来,真的替陈望卖命效死。
投入汉中镇下,只不过是为了底下的军兵们寻一条活路罢了。
“西军,难道是想用诈降来拖延时间?”
刘光祚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
他们和西军相持了这么久,眼下听到西军想要投降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刘光祚的话,引起了不少营将的赞同。
尤其是诸如王光恩、许可变这些曾经和张献忠有过不少交际的旧七十二营营将。
他们对于张献忠麾下的这些义子也都有一定的了解。
他很难想象艾能奇等人竟然会选择投降,所以第一反应也是其中有诈。
“诈降最多也只是拖延些许的时间罢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无论西军再如何的拖延也没有什么用处。”
曹变蛟摇了摇头,说道。
西军拖延时间反而对于他们才是不利。
武昌城有三十万西军,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不用提武昌城中还有不少的百姓,粮草消耗只会更多。
庐州府现在已经落入了汉中镇的掌控之中。
西军掌控的地方只剩下了武昌府和安庆府。
安庆府倒是可以为武昌府进行输血,运送来不少的军粮。
但是就算运送来些许的军粮,也不过是让西军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对于大局来说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西军,应该是真降。”
陈望看着手中由西军使者递来的降表,缓缓开口。
陈望的声音落下,也随之压下了中军帐内一切的喧哗。
“张献忠被李岩斩杀,大部西军被万民军所吞并,李定国领兵返回武昌之后,西军便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
“张献忠的身亡,使得西军震荡,这几个月的时间以来,西军都在稳定内部的问题。”
从张献忠身死到至今,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时间,西军完全没有扩张一丝一毫的地盘。
陈永福麾下的兵马不过一万多人,南下庐州府,却没有遇到太多像样的抵抗。
除去六安和合肥之外,西军控制的很多城池甚至在陈永福还没有领兵赶到之前便已经是开城投降。
“西军。”
“已是穷途末路……”
短短片刻的时间,陈望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中军帐内一众将校皆是神情凝重,陈望所说的话,也让他们打开了视界,不由豁然开朗。
西军内部不稳,精锐半丧,张献忠身死,孙可望陷城,与其一起陷在南京还有西军的谋主徐以显,还有十数万西军的战卒。
如今武昌城中看似还有三十万西军,但是实际上却根本不堪大用。
无论是守、是撤,全都前路无望。
这样的情形之下,选择投降,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既然西军归降是真,那是否要让西军的使者入帐?”
坐在下首的胡知礼略一沉吟,试探性的询问道。
陈望放下了手中西军送来的降表。
“既然西军诚心归顺,这使者就见上一见。”
收编西军,有利无害。
虽然其中滥竽充数者众多,但是西军到底是有三十万之众,其中还是有不少精卒强将。
就算是将其大半裁汰,还是能够充实一定的战力。
而且,艾能奇、刘文秀、李定国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眼下陈望处于的困境是地广人稀少。
河南军器局已经开始改制,各项水利工程正在大肆的修建,要不了多久,大批的武备就能批量的生产。
军兵的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南北运河断流,大量的漕工失去生计。
这些漕工就是最好的兵源。
他们的体格坚韧,吃苦耐劳,有秩序,听指挥。
一旨征兵的文书下到南直隶之地,轻易便可得十数万合乎要求的新卒。
只需要训练数月的时间,然后将其投到南国的战场之上,不要多久,便能得到一支历战的精卒。
随着陈望的同意,受命的中军部参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也是走到了帐门处。
“宣,西军使者觐见!”
随着中军部参谋的高声喝令,帐外一众汉中军的甲兵依次重复着命令。
在传到中军辕门之处时,一众汉中军甲兵的齐声高喝,已是恍若山呼海啸一般,震的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片刻之后,帐帘掀开,一名身形高大,身着鱼鳞铁甲的魁梧战将从帐外阔步而入。
那战将生的眉目修阔,躯干洪伟,颌下蓄着浓密的长须。
身后跟随着的两名汉中军百战精兵,纵使全副武装,按刀在侧,但是竟然在气势上还要弱上那战将一头。
陈望双目微眯,心绪微动,一个念头自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闪过。
而很快,那战将已经走至大帐的中央,半跪而下,后续所说的话语,也印证了陈望的猜想。
“草民李定国,拜见将军。”
陈望眼眸之中闪过一道惊芒。
记忆之中突然浮现了一首他曾经读过的诗: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不过很快,陈望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激荡。
如今的李定国,还不是后世的李晋王。
如今的中国,也没有陷没在胡风之中。
“我听过你的名字。”
陈望坐在座位之上,没有挪动分毫,目光炯炯,俯视着跪在下方的李定国。
“你既作为使者入营,必然有你所求,否则只需派遣一名普通的将校。”
陈望心中清明,如果是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时见到李定国,那么他恐怕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荡。
历史上的那个李定国,只手曾擎半壁天,以西南一隅,硬撼整个清廷,两撅名王,震动天下。
若非是因为后续再度内讧,恐怕天下绝不会再度陷没胡尘之中。
一本南明史,满目荒唐事……
陈望心中唏嘘,现如今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年头。
七年的风霜,七年的死生,让他一步一步的登临到了山巅的位置。
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家丁。
天下大势,随他而起,江河洪流,随他而动!
“总镇既然如此想问,那么草民若是再隐晦暗语便是大为不敬,如此,草民此番便直言不讳。”
李定国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脊背挺直,头颅高昂。
哪怕是整个中军帐中一众汉中镇的将校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但却仍然没有让李定国露出半分的胆怯。
李定国双手抱拳,郑重道。
“将军虎踞中原,跨蹈江淮,名扬四海,引天下景从。”
“我等虽有三十万众,但却仍不足以入将军法眼,此事我等心中皆是知晓。”
“李岩背信弃义,杀我义父,戮我义兄,血海深仇,弗与共戴天!”
李定国紧咬着牙关,缓缓的低下了一直以来高昂着头颅,凛声道。
“此番我等投降,只有一个条件……”
“不……”
“是请求。”
李定国抬起了头,直视着坐在上首的陈望,正声道。
“若是有朝一日,将军攻伐李岩,请允许我等兄弟三人,为大军前驱,以报杀兄弑父之仇!”
李定国的话音落下,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皆是神色动容。
在座的众人,很多都听过李定国的名字。
就是深恨着张献忠的罗汝才,眼眸之中的恨色也是消散了许多。
对于张献忠,罗汝才的心中极为愤恨,连带着对着李定国等几名张献忠的义子也同样记恨。
但是听完了李定国的这一席话后,罗汝才的心中只剩下了欣赏。
能伸能屈,方为丈夫。
李定国能够审时度势,孤身入营,仍能保持沉稳。
有情有义,哪怕是这样的局面,还能够坚定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张献忠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义子。
罗汝才轻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张献忠背信弃义,使得他深陷重围。
而后也遭逢背信弃义而死,正是张献忠自身留下的因果。
十数年的时间,磨平了罗汝才的锐气,被围深山,也耗尽了罗汝才的心气。
人死债消,罗汝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陈望目视着李定国,身躯缓缓前倾,缓缓吐出一个字,应允了李定国的请求。
“可。”
李定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低下了头,弯下了腰,重新下拜,真心实意道。
“将军恩德,我等必谨记于心!”
随着李定国最后的下拜,西军的归降也已经成为了定局。
李定国入帐之时,正值午时。
而当李定国返回武昌,到武昌城中三十万西军卸甲解兵出城之时,刚至黄昏。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领冯双礼、白文选、马元利,张化龙等将,渡过江水,于汉阳府东上陈西军虎符,宣誓效忠。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五日。
陈望领兵南渡江水,接受西军归降。
七月二十日。
陈望领兵接防武昌,裁撤西军二十七万众,发于河南各处卫所为卫军,专事屯田。
仅留三万六千人,编为三师,归于河南镇下,暂以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统领。
从初为营将,到镇守汉中,陈望花了三年的时间。
从受任汉中府,到管带郧阳府,陈望花了两年的时间。
从入援河南,到统领河南诸镇,陈望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南下援剿,到割据南直隶,陈望同样也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是这一次。
从南入汉阳,到收编南国诸镇,统合西军。
却只花了十五日的时间。
社稷似锦,江河如故。
天下之势,却已革旧除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