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场众多官员看向詹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崇敬。
毕竟眼下他们也算是陷入了僵局,倘若没人能探听朱标口风,那如何封赏朝廷有功将帅一事便只能停滞不前,无人敢率先表态。
当此众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之时。
詹徽却能率先站出来,请见朱标试探口风。
如此敢为,着实让在场官员心中敬佩。
“小詹大人,此事怕是不好明白询问陛下吧。”
“陛下只命我等商议封赏有功将帅的章程,却未曾说过直接采用。”
“所以眼下陛下是何心思,我等臣子也是不当问的!”
随着这人声音落下,周围不少官员也跟着纷纷点头道。
“小詹大人,不如便算了吧。我等暂且拟个章程出来呈到陛下跟前,届时看陛下如何表态,我等再适时而变即可。”
“是啊,封赏有功将帅毕竟乃是天子钦定之事。大人若是就此事直白询问陛下态度,恐有揣摩陛下圣意的僭越之嫌。”
一时间,众人越说越是惶恐。
最后甚至让人以为詹徽此去皇宫,便难以活着回来一般。
然而面对众人的劝阻,詹徽却是神色郑重,环顾周围众人后正色说道:“我等臣子皆是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尽忠。”
“在场诸位也都是饱读圣贤,天子门生。”
“故而我等自当倘若,今有困惑自然要求见陛下,为我等解惑。”
“再者说....”
詹徽神情愈发凝重,语气也变得格外振奋说道:“一己之身,死则死矣。”
“总好过猜测有误,连累诸位被陛下训斥事小,若是让诸位被士林、武将记恨,詹某万死不敢当!”
“小詹大人大义!”
“小詹大人大义~”
在众人称颂声中,詹徽昂着脑袋,大步便朝门外走去。
而看着詹徽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此刻吏部衙门内的一众官员在无人记恨詹徽先前劝阻朱标提高官员俸禄,此刻众人对詹徽这个少年官员,自然也多了几分敬重。
然而!
离开吏部衙门,詹徽虽作势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可在路过醉香楼时,詹徽却也一个闪身,直接进了楼内。
开玩笑!
他詹徽脑子里面又不是水,倘若朱标愿意直接表态,当时将此等差事交给他的时候,便定然会明白表态。
既然朱标不说,那他詹徽自然也不会傻呵呵的前往皇宫,自讨没趣。
更何况!
此刻正在吏部衙门的那些官员一个个当真蠢笨如猪。
如何封赏有功将帅,朱标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
重赏凤阳三司工匠在前,提高朝中官员俸禄在后。
朱标也就差明白告诉那些个臣子,当今国库充盈,先前亏欠武将们的赏赐,如今都要给补回来。
可现在!
那些家伙竟然还傻乎乎的询问该是重赏武人还是似平常一般。
心念至此,詹徽一阵嗤笑声过,随即拿起桌上酒杯便自顾自饮了起来。
当听到门口有动静,詹徽立时起身,拱手迎接道:“见过梁国公,见过郑国公,下官有礼了。”
“说吧,寻我二人来所为何事?”
见蓝玉还未落座便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詹徽也不墨迹,当即出声道:“想来梁国公已然听说了,下官奉陛下之命,拟定封赏有功将帅的章程。”
“所以今日请两位国公过来,便是想请两位国公示下!”
“荒唐!”
听出詹徽这话中甚至带着些许投效之意,蓝玉立时凝眉怒声呵斥。
“陛下既将此事交由你去办,你尽管领命便是。”
“本公与常茂也曾在高丽、倭国战场建功,自然也在封赏有功将帅的名册之中。”
“你非但没有避嫌,反而请我二人到此。”
“怎么!小詹大人这是打算向我二人索贿,让我二人祈求你能增加赏赐?”
面对蓝玉的呵斥,詹徽连忙起身,躬身拜道。
“梁国公说的哪里话,即便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如此。”
“今日叨扰两位公爷,乃是想请教二位公爷,在下当如何拟定赏赐之事。”
“即便此次陛下打算重赏有功武将,可那些武将的爵位当进,又有哪些赏赐些金银便罢。”
“混账东西!”蓝玉盛怒一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吼道:“朝廷大事,怎能徇私?”
“况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如何封赏军中将帅,难不成还是你一人一言而定?”
“难不成我等武人的富贵荣辱都凭你便能一言而断?”
就在蓝玉怒斥一声,转身便要朝门外走去之时。
却见詹徽神色如常,全然没有被蓝玉方才呵斥影响,反而语调随意淡淡说道:“如何封赏张定边、纳哈出二人,难道梁国公也不愿为在下解惑?”
“嗯?”
见蓝玉果真身形一怔,略微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自己。
詹徽表情愈发高深,语调也饶有深意说道:“如今纳哈出已是辽州侯,若秉公处置,以其在高丽连破三城,先登高丽王都便足够进位国公。”
“可是!”
“梁国公可愿纳哈出进位国公,与公爷您同列?”
“即便您能答应,郑国公呢?”
见詹徽将目光看向自己,常茂一时间有些呆滞,甚至都不知自己应该如何表态。
可下一秒。
却听詹徽语调和缓却伴随些许冷意,淡淡说道:“当年开平王可是在征讨辽东的返程途中,身死暴毙。”
“纵然郑国公宽宏大量,可魏国公他们是否甘愿纳哈出与他们平起平坐。”
伴随詹徽声音落下。
蓝玉眼神古怪,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詹徽。
大致看来,詹徽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眼下纳哈出、张定边等降将在高丽、倭国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加官进爵自是必然。
然而他们这些人先前都是大明将士的敌人,手上也都沾染了不少大明将士的血。
别的不说,就说张定边亲手斩杀的大明将官便不在少数。
而被他斩杀的人中,有不少的部下已于洪武二年封爵。
甚至被张定边斩杀的不少人中,都曾与徐达、汤和、冯胜这些老将军关系匪浅。
所以詹徽说的表面看来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倘若将纳哈出、张定边进位国公,徐达、汤和这些老将虽不会反对,但军中一些侯爵武将自然不会答应。
届时事情闹大,有人会因此流血丧命都很难说。
只不过!
詹徽的这些个猜疑也不过只是猜疑,似这般情形在当今的大明决然不会出现。
要知道当今军中武人勋贵对朱标的敬重,甚至已经与老朱平起平坐。
军中武人对朱标的敬重,也并非全因朱标乃是天子,更多的乃是众人只觉其军武谋略不如朱标,所以对朱标的任何决策都是心悦诚服。
所以!
即便朱标当真决定给张定边、纳哈出这些人进位国公,蓝玉也可以断定,军中武人必然不会多说什么。
此刻之所以驻足,仔细看向詹徽。
蓝玉也并非是被他这话触动,更不是真的与纳哈出等人有些嫌隙,不愿朝廷重赏他们。
相反!
蓝玉乃是想要看看这詹徽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倘若詹徽打算借朝廷封赏张定边、纳哈出等人时,煽动朝中勋贵武将非议朝廷。
那他自然容不下詹徽这个祸害。
“所以!”
蓝玉双眸微眯,此刻看向詹徽饶有兴致道:“你是打算劝阻陛下重赏纳哈出、张定边等人?”
“不仅如此!”
见蓝玉驻足原地,詹徽眉头一挑继续说道:“不知梁国公对封王一事作何想!”
“啊?”
此话一出。
饶是蓝玉此时心头也不由咯噔一声。
封王?
他蓝玉从来没有如此想过,或者说,他蓝玉从来都不敢想。
毕竟众人都知道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大明不能有活着的异姓王。
这也就是为何徐达战功矍铄,乃是眼下大明当之无愧的军武第一人。
然而先前诸多战事,老朱却只让徐达从旁策应,亦或是索性直接将徐达闲置下来的原因。
大明不能有活着的异姓王,虽未有明文,但却是铁律。
他蓝玉何德何能,敢言封王!
詹徽这崽子何等狂悖,敢用封王之事来诱导他!
“小詹大人,仅凭这话,本公便能在陛下跟前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那梁国公可会弹劾下官?”
被这么一问,蓝玉顿了一下随即语气玩味道:“不一定!”
“好!那下官便为这不一定,敬梁国公一杯酒!”
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后,詹徽面色一转,旋即表情凝重道:“倭国战场上,魏国公等几位国公虽只是策应之功,可到底统帅大军也算功不可没。”
“敢问梁国公,此等大功朝廷又该如何赏赐?”
“那几位早早便已受封国公,而后更是立下无数功勋。加之今日灭倭一战,敢问梁国公除了封王,朝廷又该如何封赏魏国公几人?”
“小詹大人不妨直言。”
见蓝玉不耐烦出声斥道。
詹徽心中也多了几分重视,他却没想到蓝玉竟能看出自己方才所言乃是为了试探。
“梁国公果然快人快语。”
“既如此,在下便也直言!”
詹徽说着猛地起身冲蓝玉单膝跪拜,“下官恳求朝廷封赏之时,梁国公能谢绝朝廷赏赐。”
“哦?”
随着詹徽声音落下,蓝玉脸上诧异更甚,此时竟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詹徽。
“高丽战场,梁国公建立奇功。若无国公,陛下必受困高丽王都。”
“而且诱杀李成桂父子,计断王禑,也有国公的功劳。”
“除陛下外,灭绝高丽国公可谓是头功。”
“不仅如此!”詹徽目光严肃,郑重说道:“倭国战场,国公更是功劳不小。”
“魏国公等尚在太上皇治下,统帅进军。”
“让国公却独领一军,从旁策应。灭倭一战,国公的功劳虽不能说是头功,但与魏国公等几位国公相比,也不差什么。”
“所以下官便想,因此次战功,朝廷本该为魏国公等人封王。”
“然而若是封王,与太上皇定下国策背道而驰。”
“所以!”
“所以你便想让本公届时谢绝封王赏赐?”蓝玉语调和缓,慢悠悠道。
“正是!”詹徽也不拖延,直截了当。
“倘若梁国公能谢绝封王,徐达、李文忠等国公心明眼亮,自然也会效仿一二。”
“届时不仅彰显朝廷对诸位国公的重赏之意,也成全了诸位国公高风亮节的千古之名!”
“下官斗胆,敢问梁国公是否愿鼎力相助!”
“此乃善事,倘若陛下允准,本公自然不遑多让。”
蓝玉眸光一凝,紧紧注视着詹徽继续道:“不过事先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
“自然,届时下官自会原原本本禀明陛下!”
“不过还是要多谢梁国公。”
“嗯.....”
见詹徽说完便要起身告辞,蓝玉心头还有些疑惑,出声问道:“那你方才言说劝阻封赏张定边、纳哈出等人,想来也只是为了试探本公吧!”
毕竟詹徽私下恳求自己,为的乃是替朱标解决对徐达等国公赏无可赏的麻烦。
蓝玉自然认为詹徽本心乃是为了向朝廷效力。
所以劝阻封赏张定边、纳哈出等人,也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
可就在蓝玉愈发笃定詹徽乃是秉公为国之时,却见詹徽嘴角上扬,回眸轻笑道:“并非如此,在下的确要劝阻陛下封赏张定边等武将。”
“嗯?”
“梁国公,朝中勋贵武将得一个侯爵之位,那都是自大明建国之前便追随陛下,立下赫赫战功。”
“倘若眼下骤然将张定边、纳哈出等人提至国公之位。”
“不少跟着太上皇出生入死的勋贵武将都屈居于他们之下,梁国公以为那些勋贵武将可能答应?”
“这.....”
“所以!”不等蓝玉出声,詹徽语调郑重,神情严肃道:“为我朝武人和睦,下官自然要劝阻陛下重赏纳哈出等人。”
“为了我朝安定,总归是要有人受些委屈!”
丢下这话,詹徽冲蓝玉、常茂二人深鞠一躬后,抬腿便朝门外走去。
而看着詹徽离开的背影,此刻蓝玉心中却愈发不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