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灰衣人不知吞了多少口沾着泥屑草沫儿的血,满嘴的咸锈散去,他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四肢的痛感渐隐,呼吸渐轻,身体都感觉轻盈了许多,他甚至感受到了夜风中寒露青草的清香。
那是久违的,没有生命危险的,对生活的感知。
他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如此,泪水模糊了眼眶,欣喜地朝兰芝走过去,“小芝,有用,真的有用。我们抓了他......”
玉浅肆尚在惊疑之中,伯懿的血可以救兰家的人,这件事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她细细盘算着当下的局面,该如何杀人灭口才能更合理些,直到面上一阵猩红,她才恍然回神,只觉得脊背发麻。
兰芝在她耳边轻笑一声,用钳制玉浅肆的匕首,插进了那灰衣人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伯懿也冷了面。
兰芝看着不远处剩下的灰衣人,全然没有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只冷然道:“兰氏一族,聚生离灭。族长之令不可违背。活捉玉浅肆,阻拦者杀无赦。”
解药近在眼前,且不管这个伯懿是何身份,既然他能救族人,为何要杀了他舍近求远?那几个灰衣人踟蹰不定。
兰芝看出了他们的犹疑,指了指地上抽搐的灰衣老者:“动摇族心者,亦如是。”
玉浅肆不知为何兰芝要杀了伯懿,只得依着自己的猜测,拖延片刻:“你们的这位兰芝姑娘,可是背着你们早早就服下了解蛊的东西,不然怎么可能与我缠斗这么久?她有解药,却不让你们用,如今解药近在眼前,她却还逼迫你们。你们应当是兰氏族中有地位的族老,竟由她一个小辈如此放肆吗?”
兰芝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玉大人这是想要挑拨离间?”
“我只是阐述事实。”玉浅肆却依旧声音清亮,想要让远处的人听清楚,“先帝应当死于失血过多,我原先还想不通为何伤口都集中在胸口处。如今倒是格外分明了。有人偷偷藏了许多先帝的心头血,却还让阖族日日忍受蛊毒折磨。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所谓的‘聚生离灭’不过都是虚假的空中楼阁罢了。”
那几个灰衣人面色不虞,看着地上抽搐伤重的老者,质问道:“小芝,她说得可是真的?当年只有族长尚在......”
“蠢货,”兰芝听到他所言,毫不留情道:“动手,一个不留!”
方才那些呈扇形,将伯懿挡在灰衣人身前的黑衣蒙面者们,得令后转过身来,刀尖对准了那几个灰衣老者。
那几人本就毒发,尖叫质问声不绝于耳,却因蛊毒,根本逃不出多远,不过片刻,便一个个没了气息。
兰芝笑着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痛快极了:“这些老废物,一无是处,便只会用年纪压人,留着也只是浪费那些珍贵的血。我早就想杀了他们了。”
这些黑衣人都是由师父一一送来,由她与兰菽分别训练,可比族中那些软骨头强太多了。
玉浅肆看遍地血色,倒也扯起了一个笑容,倒省了她一一灭口。
伯懿与她眼神交汇,看到她唇角轻松的笑容,微一愣神,继而也轻笑了起来。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
玉浅肆将脖子朝匕首靠过去,兰芝犹自沉浸在快意之中,下意识挪开了匕首,不过办臂的空挡,但足够玉浅肆脱离她的掌控。
玉浅肆一个旋身,朝着兰芝肋下的伤口狠狠一拳,便再也不管缩成一团痛苦嚎叫的兰芝,头也不回地朝伯懿跑去。
而伯懿,也已经将原本牢固的黑衣人阻隔防御的阵型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熟悉的清香,混合着满身鲜血的气息,也愈发清晰起来。
他出刀砍杀两人,朝熟悉的味道奔过去,递出了左手。
而她,也拼尽全力奔来,快要跌进他的怀里。
二人的指尖快要相触,伯懿用尽了全力,想要握住她的饿瘦,却听到兰芝的嘶叫声:“列阵!”
下一秒,他扑了个空,玉浅肆重重跌落在地上,而他也被周围的黑衣人冲撞开来。
熟悉的清香也渐渐被冲散。
伯懿胸口涌起无边的怒意,他高喊一声,提刀向四周砍去,可却不知为何,黑色的人墙密不透风,他用尽全力砍下一刀,鲜血四溅,却无人倒地。
人墙将他包裹着,似是夜晚的海潮一般,呼吸着,涌动着,吞噬着他所有的杀招。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渐渐地,抬头去望,夜空中也没了一颗星子,像是一整块纯色的黑布盖在他的头上,连同这人墙一道,将自己罩在其中。
“阿如!阿如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奇异金属撞击声打断,像是许多断剑被乘在一只铜盆里,发出细碎的刺耳声音。
让他头痛耳鸣,难以支撑。
伯懿知晓,这恐怕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头晕眼花之际,周围杀机尽现。四面刀光乱晃,他凭着直觉躲开了前几击,却还是被逼得乱了章法,不过一个腾挪,便被人墙中的乱刀砍伤了背。
可待他提刀去抗,那些刀又都没入了人墙之中。他再次挥刀去砍人墙,明明被他砍伤了的人,却眨眼之间不见了踪迹。金属的撞击声再次想起,他神志被扰,只觉得胸口憋闷,吐出一口鲜血来。
起阵之前,黑衣人不过剩下了不到百人。可此时,这些人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即便被他的刀重伤,却总有新的人顶替上来。
伯懿心中发了狠。
即便阵法玄妙,但总归是这么些人。他不信,若是砍伤这里所有的人,难道还会找不到破绽?
呼吸平复之间,又是一轮刀攻。
几番下来,他所有的杀招都像是被黑云吞没了一般,手脚发麻,浑身是伤,那恼人的金属声不绝于耳,他毫无还手之力,一身黑衣血漉漉的,却还强撑着没有倒下。
“伯懿......”
突然,他听到玉浅肆的声音,透过那些怪异的金属撞击声,破碎不堪,断断续续。
“阿如?”
“伯懿......这是......阵,所见所感......是假......,你在杀阵......莫要轻......妄......,用......最擅......的。在......到......十息后......动手。”
伯懿握紧了手中的刀,勉强拼凑着话里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