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那间房间之后,张扶灵就渐渐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或者说,终于压抑住了那种噬人的食欲。
只是即使她拼尽全力控制,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张起灵胳膊上留下一排牙印。
纯饿。
他们又向上爬了两层,找了一间看起来大概是休息室的房间停下修整。
张扶灵深吸了一口气,把包里的火腿肠和巧克力全翻出来,以前爱吃的东西,现在在她眼里就像是没有味道的石蜡,完全提不起食欲,但她还是拼命地往嘴里塞。
太饿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刚刚那样,清晰地感受到过饥饿和对食物的渴望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咬了张起灵一口。
那种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现在即使脱离了那种状态,没有被满足的空虚感却依然存在。
极度的空虚感制造的不安,让她不得不通过进食来填补,这是生物的本能。
对于任何生物来说,欲望都是一切行为的驱动力,是最基础的底层逻辑。
一直以来,她都是别人的欲望放大器,看着别人被欲望左右,她自己则是处于旁观者的角度,这还是她自己头一次被放大欲望,大概也是因果报应。
即使大脑在疯狂预警也没有用。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到楼梯上面看一眼,完全不记得别的事情,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直到被张起灵叫醒,她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而后就是足以让人疯狂的饥饿感。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饥饿感,满脑子只剩下吃这一个念头。
那种莫名其妙的食欲来得太突然,太汹涌,理智告诉她这不对劲,但欲望控制了大脑,她甚至觉得她能生啃一头牛。
现在回忆起来,估计那个气味有问题,或者是那扇门后面的那片黑暗问题,甚至两个都有问题。
总之,她顺着毛毡找过去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招,否则按照她的习惯,她不会一个人过去,至少会先和张起灵说一声。
可为什么张起灵没事呢?
如果是味道,两个个人一起中招才比较合理吧?
她一边想一边吃,包里所有的火腿肠都被她吃完了,她才流着口水把最后两块巧克力塞进张起灵手里。
张起灵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询问地看向她。
“不吃了,我是植物,能光合作用,给我吃纯纯浪费。”
张扶灵说这话的时候怕被发现自己还想吃,就抬起一只手遮住了下半张脸掩饰表情。
但即使这样,张起灵依旧觉得她委屈的快哭了,他甚至幻听胖子在旁边念叨“看把孩子饿的”。
张扶灵也确实很绝望,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她本来就爱吃,现在又叠了饥饿buff,此时此刻她觉得从她嘴里夺食简直不人道。
但是毕竟在雪山深处,补给困难,巧克力这种应急高热量食物是战略资源,不能随便浪费,她的饥饿只是错觉,不吃也没有问题。
但张起灵根本没听她的,他做事一向有自己一套逻辑,看出她眼里的渴望,就干脆撕开了包装又递给她。
她说她吃了浪费,那包装撕开之后就没法保存,放着不吃同样也是浪费。
张扶灵知道他是在照顾自己,心里顿时一软,咽了咽口水,接过一边吃一边转移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甜食的摄入,让多巴胺开始工作,她的情绪终于逐渐平复。
“那楼梯上面不太对劲,我刚刚有点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完全没觉得异常,甚至觉得是自己分析得到的结论,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张起灵这次回答得很及时,皱着眉说:“不知道。”
张扶灵就有些惊讶,来这里的路上,张起灵给她简单叙述过当年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发生的事。
所以她知道张起灵当时见到一个被折断四肢、双目失明的女人,行为举止怪异地消失在楼梯上面的那扇门后。
虽然他当时想进去被人阻止了,可是按照他的习惯,他后面居然没有继续深入吗?
“你后来没有进去吗?”
张起灵拉上背包的拉链,平静地说:“进去了。”
“那你……”
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句话张扶灵没有说完,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张起灵进去之后被天授了,那他确实不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于是她迅速收住了话尾,而后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可他不是想起来了吗?难道依旧会有记忆缺失?那缺失的部分,又有什么规律?
靠,这破毛病难道就没办法治了吗?
她一直知道天授实际上并不能真正等同于失忆,但究竟是怎样一个过程,她毕竟不是当事人,光靠想象仍旧没有办法补全。
张起灵侧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天授,也大概看出她在纠结什么,于是十分平静道:“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张扶灵顿时一惊,心脏断拍了一秒。
她总觉得张起灵有读心术,似乎总是能精准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是这又是什么意思?过去不重要了,那什么重要?
他失忆的时候不是总在追寻记忆吗?为什么又突然说不重要了?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可有些时候确实又实实在在读不懂一些他的潜在意思。
张起灵停顿了一下,又说:“最重要的事情,你会替我记住。”
“……我替你……我怎么替你?我只能记住——”
我只能记住那些一起经历过的,和你告诉我的只关于你的事,你曾经独自经历过的、有关于那些事件的处理,你又没告诉过我。
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不及全部说出口,她就懂了张起灵的未尽之意,于是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张起灵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就好像随口说了一句什么再普通不过的话,但是张扶灵的心里却没法平静。
何止是没法平静,简直惊涛骇浪。
我靠,他这,这谁顶得住?
张扶灵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给这些输入内容找到出口,可空转几周也只是无头苍蝇四处碰壁,最终只能报错。
她当然也明白,张起灵并不是说处理那些事情就不重要了,只是这些事情,他始终在路上,结束就是结束,他只看向最终结果,无需记住细节和过程。
而那些在路上产生的牵绊和联系,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她相信,换成胖子或者吴邪,甚至是瞎子和张海客、张海盐,他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张起灵选手怎么这么会啊,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直球,又因为是无意识的心里话,这个直球杀伤力就更大了。
她还是好感动啊,靠。
张扶灵简直热泪盈眶,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我发誓,我一定全部都替你记着。忘光了也没事,我们都是二皮脸,吴邪、胖子、黑瞎子,你就算忘了我们,我们也会死缠着你不放的。”
她指天誓地,恨不得把心剖开证明自己这一次绝不会辜负张起灵的信任。
“就算他们几个不想当阴湿男鬼,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一定想办法拖都把他们给你拖过来!”
“……”
张起灵转头看她,这一次,淡漠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无奈和不理解。
有时候他确实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人和人的缘分不能强求,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也不需要她把他们拖过来。
他只是想说那些事情不记得就不记得,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的牵绊和联系,他们会创造新的记忆,只要她在。
张扶灵完全没有发现,还在继续慷慨陈词,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各种他们不配合的可能和应对方案,就像是铁了心要给领导画大饼的员工。
感动只一瞬,她越说越激动,话题越聊越偏,直到她说的口干舌燥,才突然想起最初的那个问题,于是话题又十分生硬地转了回去。
“你当时来这里,没有发现异样,但现在却对我有影响。这东西是只针对我,还是说只对你无效?
又或者说,是在这几年里,那上面又发生了什么才有了这种变化,而你只是没有中招。如果是在这几年发生的,那很有可能会和康巴洛的消失有关系,要进去看看吗?”
张起灵原本已经逐渐放空的思绪被她突变的话风打乱,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摇头说:“先休息,明天去村子里。”
看他这样,张扶灵就知道了,看来是第一种情况,里面的异常只针对她一个,或者只对他无效。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向上走。
后面的这些房间就正常许多,和其他庙宇里没什么太大差别。
房间窗户依旧开的很小,有些甚至不开窗,外面的日光几乎照不进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落满尘土的繁复华丽的佛龛和摆在架子里的经文。
张扶灵没有研究过建筑学,不明白这种不采光的建筑风格到底有什么用处,只觉得这地方就和故宫那些四四方方的院子似的,压抑沉闷,让人透不过气。
他们爬上最后一节楼梯,登上了这座庙宇的最高点,眼前骤然开阔,低垂的天空下,彩色经幡随着狂风猎猎作响。
张扶灵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后遗症强烈,她骤然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她现在简直不能更喜欢这种开阔地带。
开阔意味着没有视觉死角,意味着一切都在掌控范围内。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错觉,但开阔的地势的确更难藏匿。
他们在悬崖上沿着河谷行走,再次见到了那片大湖,又绕过几座雪山之后,终于抵达了康巴洛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