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街道尽头,七海晶缓缓放下手中的剑鱼追迹者,脸色惨白,几乎瘫软在地。
腹部的血已经流了一地,可刚刚鸣神我渡形势危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架枪狙击。
那一枪的距离实在太远,圣纹全力驱动,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根本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一头头肆虐的黑山羊幼崽发出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如同油锅上的水,剧烈蒸发,皮肉萎缩,彻底腐烂下去。
巨柱般的四足纷纷跪地,这些邪神的幼崽眼底失去最后的光,倒地的动作却虔诚得像是信徒迎着圣光参加耶稣的葬礼。
“已经……”
“结束了吗?”七海晶呼出一口冷气。
清凉的海风徐徐拂过,骑士形态缓缓解除,她艰难捂住伤口,以剑鱼追迹者为拐杖,支撑着爬起。
天与地的尽头,一切都像是变得苍白。
覆盖全城的黑泥剧烈蒸发,无数的蒸汽升入天际,在弥留着暗红的天幕中渲染起那样灿烂的极光。
明明是那样美的极光,绚烂的让人莫名想要落泪……
可充斥心中的,却不是感动,而是填满一切的,巨大的悲伤……
“我渡……”
苍老的手轻轻抚上鸣神我渡伤痕遍布的面颊。
鸣神高寺的声音虚弱得像是秋末的蝉鸣,整个躯体都在脱水般迅速萎缩下去,失去了黑山羊的供养,他的生命早已经踏回了生者无法触及的彼岸。
“我最珍贵的……宝物……”
眼球一点点凹陷下去,浑浊的视线一如那冰封的起源山脉深处,所瞥见的死亡的黑暗。
自己应该很害怕吧……害怕再也没办法,回到那弥足珍贵的日常,害怕那个男孩会被众人排挤,害怕他和鸣神有马一样,丧失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后,不再对任何生命怀抱敬意。
可这一次不同了……
前一次死亡的恐惧依然存在,那是任何生物都无法抵抗的本能。
但在那本能之上,他莫名觉得那么温暖,又那么骄傲,像是有什么东西甚至穿越死亡,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成为了呢……”
漆黑的视线里,他的意识像是再次沉入深海,又像是隔着那道十几年前透明的玻璃罩,与男孩的指尖相触,或是在零度的极地,与那个狰狞的男孩紧紧相拥。
纯白的雪域在黑暗中无声的铺散而来,男孩站在雪域的尽头,脖颈间围着火一般刺破黑暗的风巾,战旗般喇喇作响。
“嘛……玩了一天雪了,真无聊。”
“回家了。”
男孩冲着他招招手,一如既往,一如每个雪天,冬日女神所印刻的记忆。
“嗯……回家。”
泛黄的牙齿露出,鸣神高寺咧着大嘴,紧跟而上。
“今晚我要刷最新的电视连续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可不许和我抢遥控器,小子!”
“切……没劲(¬_¬),那种狗血恋爱剧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这还能让你提前学到泡妞技巧。”
“咦,说到泡妞,你这红风巾谁送的?我怎么没记得你有,不会是女孩子送的吧?!(⊙o⊙)”
他快步跟上男孩,一把揽住男孩的肩膀。
“说嘛说嘛?不会是喜欢你的女孩子吧?”
“你真啰嗦啊……”
夕阳下,有什么闪烁的东西滴落,两人的身影渐渐晕染而来,如同融化的雪。
“成为了呢……”
“真正的英雄……”
……
“喂!鸣神我渡!”
七海晶奔跑着,腹部剧痛难忍,可她却全不在乎,咬着牙死命朝着刚刚冲击波爆发的中心冲去。
城市和街道都在崩塌,漆黑的天幕原本由黑山羊那蔓延8000多平方千米的庞大身躯组成,此刻却全部凝固破碎,宛如暴雨般疯狂倾泻,淹没地上的一切。
地下挤压城市的黑泥消失,形成巨大的地下空洞,地上的一切都在朝着下方垮塌,沉入深渊。
“喂!”
道路裂开巨大的裂缝,她好几次被砸落的风化黑泥震得摔倒,却还是挣扎着起身继续。
视线的尽头,男孩怀抱着干瘪的老人,像只失去饲主的小狼,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他一言不发,悲伤却无声地蔓延开来,像是水,那么冰冷,那么沉重。
“喂!”
七海晶扯着嗓子冲他大吼。
“鸣神我渡。”
没有任何效果,鸣神我渡像是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喊,只是踉跄着,如同被抽走脊梁骨的鬼魂,恍惚地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干瘪的老头,像是怀抱着一个易碎的梦。
“回家吧……”
“回家吧……”
明明伤口里的黑山羊细胞已经消失,鸣神我渡的伤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可他却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抖,让他几乎要站不稳。
“发现目标!”
“七海专员也在,请协同我们的行动,活捉残存的这只高危Forsaken个体。”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叫声。
黑山羊Forsaken已经死亡,它所释放出的足以屏蔽整个区域信号流的生物电磁场已经消失,此刻通讯恢复,原本隔绝城市的屏障也已经消失。
一架架刻着烈日玫瑰的圣纹协会运输机缓缓降落,持枪的圣纹者小队与复制型圣纹骑士齐齐出动。
他们并未因城市的覆灭震惊太久,对天灾级Forsaken来说,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破坏力。
小队很快形成合围之势,一支支荷枪实弹的自动步枪、榴弹发射器全部对准了最中央的鸣神我渡。
无数红外射线打在这个残破的男孩身躯之上,像是祭台之上,猩红流淌的血。
“放下武器!”
七海晶慌忙地大喊,几乎要冲到那些士兵面前去阻止他们。
可她根本用不着阻止。
高达百人的行动队无声地后退,像是围住巨熊的群狼,一边紧张地咽着口水,一边谨慎地后退,保持距离。
不……那根本不是谨慎……
七海晶敏锐的目光中,几乎每一个圣纹者都在发抖,手指紧紧按在扳机之上,额头沁出冷汗。
那是王的威严……哪怕遍体鳞伤,哪怕陷入悲伤的泥沼,依然不是鬣狗们联起手就能对付的对手。
“这家伙……”
“不是吧……真的杀死了天灾级吗?”
“天灾级的怪物,这叫我们怎么打……”
“根本是送命的任务。”
包围圈并未收拢,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得到那巨大的压力,男孩的眸子那样黯淡,可幽绿色的火焰却在幽深的眼底深处跳动,如同下一秒就会爆发,以滔天的威势吞没一切。
他们围捕的的确是流血的猎物,但也随时可能反过来将他们作为猎物。
部队的后方,寸头的青年嘴里叼着棒棒糖,摆弄着手上印着南方巨兽龙图样的起源石板。
他半靠着直升机的尾翼,只是默默看着那艰难前行的鸣神我渡。
那是一场葬礼,一场孤单的葬礼……
无关于人类还是Forsaken的身份,至少为生命而哀悼的此刻,他不会出手,那是对战士最起码的尊重。
男孩没有搭理所有人,换做以前,暴怒的protoLethe足以将每个人的心脏撕裂,但此刻,鸣神我渡的眼中就只有那个干瘪的老人。
他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忽然在时间的长河里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炽热的黑血,黑血蒸腾,好几架直升机高悬着,刺眼的灯光在蒸汽间映照出那寂寞的身影。
满是尘埃的地面上,一个个漆黑的脚印拖出很远很远。
七海晶忽然觉得他的背影那样陌生,不是怪物也不是骑士,只是普普通通,刚刚失去整个世界的男孩。
“我渡……”
“开始吧。”
南原橘半眯着眼,直升机上的通讯装置里却传来一个无比深沉的声音。
“怪物就应该像怪物一样丑陋的死去,它们没资格拥有葬礼。”
“怪物……吗?”南原橘有些自嘲地拿出口中的橘子味棒棒糖,随手丢在地上。
“既然是尤特克大人的命令……”
他正要打开旁边的金属箱,可枪声已经先一步到来。
\"发什么呆呢?\"暗红色战斗服在废墟间如血色蔷薇绽放,洛狄单手持枪的手指缠绕着玫瑰金美甲,修长双腿优雅跨坐在坍塌的钟楼残骸上。她笑着扣动扳机,步枪后坐力在她肩头撞出妖异的弧度。
\"噗嗤\"三声脆响,鸣神我渡的小腿骨迸溅出细碎的骨碴。
\"小宠物的骨头真脆呀~\"洛狄猩红瞳孔倒映着对方幽绿的眼眸,\"不过没关系,断了腿的兔子,才更适合被关在笼子里呢?\"
她温热的吐息混着血腥味:\"Lethe石板的使用者,只要好好调教,一定能成为很好的宠物吧。”洛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看向鸣神我渡的眼神满是贪婪。
“在我玩腻之前,可不许死~\"
神首,猎刀Loti(洛狄)……
真是个恶劣的女人啊……
南原橘瞟了那女人一眼,内心里“西八”地骂了一声,生怕激怒了这个正狞笑着享受虐杀的疯子,转过头去。
崩塌的黑山羊躯体压垮了大半座城市的残骸,地面不断沉陷,于各处激起高高的烟尘与残渣。
尘埃飘荡,漫过天际,仿佛浑浊的雪。
鸣神我渡的左膝重重砸在血泊里,却并未倒下。
他呆呆的仰头,尘埃化作灰暗的雪,覆盖整个天幕,幽绿的眼眸倒映着天空,仿佛整个天空的雪都在朝着他的瞳孔中飘来。
“喂……这种时候,应该看着我才对吧!”
洛狄眉头微皱,再开一枪。
她尊贵为神首,傲立于世界之巅,在她下达其他人的开火命令前,这场属于她的虐杀游戏都不会结束。
漆黑的子弹这次打穿了我渡的另一只膝盖,可跪地之前,他单手撑起了身体。
强健的肌肉纤维最终没让他倒下,漆黑的血沿着脚踝和膝盖疯狂涌出,炽热的血泊上,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回家……”
他的双腿剧烈颤抖,却还是一点点站立了起来,拖出长长的血迹,步履维艰地继续向前。
“我们会回家的……”
男孩咬着牙,感受着那两颗炽热子弹打穿肺部,冰冷的空气灌入呼吸道,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几乎跌倒在地,却死死地抱着那具干瘪的身躯,用身躯挡住冲击。
一切都不重要了……
灰暗的世界中,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干瘪的老头。
“开什么玩笑……”洛狄美艳的妆容一点点因愤怒而扭曲,指节扭曲,扳机被她死死按紧,扫向男孩手中干瘪的尸体。
“砰砰砰!”
连着三声枪响,剑鱼追迹者的冷光在人群中浮现,将自动步枪射出的子弹尽数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