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犹豫片刻,说:“张大人得的是肠痈,说是便血不止。”
万历眉头紧皱:“赶紧让太医去瞧瞧,需要什么药,从库房里取便是。”
“太医已经去了。太后也着人去慰问了。”内侍说。
万历点头:“告诉老师,让他安心养病,待身体好了再来吧。”
闵悉在一旁听着,内心则忍不住起了波澜,他记不起在哪里看到的了,说是张居正死于痔疮手术。他当时以为是野史,如今看来,倒是的确有可能。北京气候干燥,这个时代冬季又少新鲜蔬菜水果,张居正吃得精细,容易上火,便秘的可能性非常大,时间一长,可不就要得痔疮。
加之张居正公务繁忙,为国事殚精竭虑,年纪又大了,身体抵抗力不如前,痔疮一犯起来,就会十分严重。
张居正如若真的死于痔疮手术,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闵悉陪万历说了会子话,便从宫里出来了。他记挂着张居正的身体,所以准备去张府探病,拜望一下张居正。
回到家后,闵悉跟云霁说起今天在宫中听到的消息。
云霁说:“我听说张阁老的肠痈已经很多年了,今年格外严重,有时候连几层裤子都会被血渗透。”
闵悉皱眉:“怎地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是阁老的私事,我也不好无端地跟你提起。”云霁说。
“这可不是私事!事关张阁老的性命。”闵悉忧心忡忡,“我们去拜望一下张阁老吧。”
云霁一愣:“这个时节去?”
闵悉点头:“对,这个时节不去,我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此话怎讲?”云霁知道闵悉知道很多秘密。
“没法直接说,反正很严重,以后再跟你解释。明日你陪我去张府吧,跟衙门告半日假。”
云霁听说很严重,也不敢推脱:“好!”
于是第二日一早,闵悉就和云霁出了门,两人带了些药材和时新水果前去。
到了张府,就被门房拦住了:“老爷身体抱恙,恕不见客。二位大人请回吧。”
闵悉说:“听闻阁老病了。我或许有法子缓解阁老的痛楚,请为我们通报一声。”
门房将信将疑,便把二人让了进去,回头跟管事转达了闵悉的意思。
那前院管事看着闵悉:“大人果真有法子缓解我家老爷的病症?”
闵悉说:“也不能保证,但确实可以试一试。”
管事又把闵悉引到客厅,让他们稍等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管事引着一脸憔悴的高夫人出来。
高夫人打量着两个陌生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你们是何人?”
云霁忙拱手作自我介绍:“夫人,下官户部员外郎云霁,这是舍弟鸿胪寺主簿闵悉。”
闵悉说:“下官听闻大人身体不适,特地前来探望,或许有法子缓解大人的病痛。”
高夫人听见他俩的名字,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原来是云大人和闵大人,我家老爷身体不适,你们真有法子缓解他的痛苦?”
“下官愿意试一试。”闵悉说道。
“二位请随我来吧。”高夫人转身进屋,闵悉和云霁跟了上去。
穿过几重院落,他们到了张居正居住的院子,只见里面乱做一团,丫鬟小子们提着水端着盆,步履匆匆在回廊间奔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媳妇要生孩子。
闵悉和云霁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隐隐听到张居正破口大骂:“不就是一截肠子,如此折煞人,老子今日非割了它不可。陈太医呢?还没来吗?”
高夫人进去了,掀开珠帘,朝里面道:“陈太医尚未过来,是云大人和闵大人来看你。”
“他们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见客吗?”张居正身体不适脾气自然也不好。
高夫人说:“两位大人说,他们有法子能够缓解老爷的痛楚。”
张居正愣了一下,便说:“让他们进来吧,隔着帘子说话。”
不一会儿,有人来引闵悉和云霁进屋。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丫鬟小子流水一般进来出去,屋子里除了脚步声和倒水用水的声音,半点其他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闵悉注意到,站在外围的丫鬟们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的食物皆为山珍海味,无一不精细。
高夫人站在帘子外,掩面叹息:“老爷胃口不好已有几日不曾好好用饭,今日更是粒米未进,也不知他的身体是否撑得住。”
闵悉和云霁还没开口说话,里面张居正就出声了:“是云霁和闵悉吗?”
“下官听闻阁老身体不适,特地过来拜望阁老,希望能为阁老排忧解难。”闵悉忙说。
“你有办法助我脱困?”张居正隔着帘子问,他一身狼狈,并不想让外人见到。
闵悉说:“下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阁老说,事关大明前程,望阁老成全。”
张居正想起闵悉从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便对屋里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外面候着。”
高夫人犹豫一下:“老爷,我也要出去吗?”
“你也去吧。”张居正道。
云霁看向闵悉,以目光询问自己是否要离场,被闵悉拉住了,轻摇一下头。
待众人离场之后,张居正才说:“进来说话吧。”
闵悉和云霁这才进了珠帘,看见张居正趴在床上,身上穿着中衣,腰下盖着薄薄的锦被,还有一股血腥气隐隐传来,看来遭了不少罪:“阁老受苦了。”
张居正有气无力地摆了一下手:“有话快说。”
“那下官就开门见山了。阁老这手术不能做。”闵悉直奔主题。
张居正惊讶地看着闵悉:“为何?”
“阁老有一劫难,正是源于此。”闵悉说。
“你说我会死于痔疮手术?”张居正聪明无匹,闵悉一说,他便联想到了。
“痔疮并非要命的病,这个时节若是做了手术,各种蝇虫以及看不见的毒虫活跃,会导致阁老的伤口难以愈合,引起并发症,阁老年事已高,为国事殚精竭虑,身体虚空,怕是熬不住这样的并发症,会相当凶险。”
张居正盯着闵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可老夫这病反反复复折磨我数十年,实在难以忍受,该当如何?”
闵悉说:“阁老这病反复发作,除了您过于操劳之外,与您的饮食方式也有莫大的关系。”
张居正问:“此话怎讲?”
“阁老的饮食方式想是遵循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古训,而恰是饮食太过精细,才让您如厕困难。阁老若是信得过下官,可以吃粗茶淡饭,多吃青菜与鲜果。不出几日,便可如厕通畅。下官懂一些烹饪之法,回头为阁老拟一些菜谱,交由府上厨子去做,阁老不妨试试。”闵悉的言辞十分恳切。
张居正听后道:“可如今老夫如厕不畅,该当何解?”
“太医当有办法通便。从下顿开始,阁老便坚持用粗茶淡饭,看看是否下官说的那样。”
“姑且试一试吧。”张居正也是被便秘折腾到没法子了。
说实话,闵悉也是没办法,他不想让张居正就这么走了,万历虽然有所变化,但到底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治国经验远不足,大明还需要张居正,这才冒险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