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运动后的大脑不甚清醒,余幼笙几秒后缓慢眨眼,垂眸视线落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她和季宴礼同是苹果手机,用户之间发送照片或信息都非常便利。
点开备忘录,余幼笙抿唇快速打字,确认无误后使用Airdrop发送,随后锁定手机,看屏幕上她压下又翘起的唇角。
掌心传来震动显示发送成功,余幼笙再次点亮屏幕,轻念出备忘录内容:
【结婚第37日:今天的余幼笙决定求婚,因为明天的她会更喜欢季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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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季宴礼做了个冗长难醒的梦。
说是梦境也不准确,而更像是人死之前,过往人生都如走马观花、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重演。
不同于大多数伴随祝福降临的新生儿,季宴礼是在诅咒与谩骂中来到这人世间的弃婴。
时至今日,生育却不被允许见他的女人,是否曾经插足过别人婚姻,仍是未解之谜;他只知道,那个会把他关进地下室的所谓“名媛”,是他父亲的原配正妻。
弱肉强食,是世界教给季宴礼的第一个道理:男人打女人,男人打小孩,被打的女人也可以打小孩。
而小孩只能学会微笑,因为眼泪会让霸凌者得到更多快感。
书上说笑容代表喜悦,季宴礼却清楚这是一场骗局。
人不论悲伤、痛苦、亦或是在一心想迈向死亡的绝望时,只要大脑发布指令控制肌肉,笑容就是再简易不过的生理反应,最后变成习惯和本能。
反抗的过程总是艰难,为了脱离暴力苦海,原配女人甚至愿意跪在地上求季宴礼,求他在法庭上为自己作证。
季宴礼只是笑着问了女人一个问题:“你走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最后一次再被关进地下室前,耳边只剩下女人歇斯底里的污秽言语,再醒来时,画面跳转到他术后在病房,听律师宣布他以后将全权由季老爷子、也就是那个男人的父亲抚养。
冬日四肢冰冷,哪怕病房温度开到最高,吸进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寒凉,带着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女孩在这时推门闯进来,带着浑身暖意,似乎窗外倾斜而落的光点都围绕在她周身跳动。
她只是路过,从未记得他姓名,甚至连庙里求来送给所有人的平安袋里,只有他的没写名字。
季宴礼那时不懂何为喜欢,只是惊诧女孩还会寻回来,枕边是她送的水果糖,望着她走向病床边。
女孩的手骨瘦如柴却温热,握住他冰冷手掌,塞过来一个布艺的墨绿色平安袋。
这是季宴礼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皮肤触感,可以如此温暖柔和。
他被女孩脆生生的“哥哥”两字唤地迷了神志,忘记告诉她姓名,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女孩光下近乎透明的脸,甚至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女孩弯眉水眸盈盈,笑起来时,唇边浅浅的梨涡惹眼,悦耳声线充满希望:“冬天会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要多看看窗外春光。”
“……”
那年对话场景让季宴礼印象深刻,初逢太惊艳,以至于往后每次的重逢细节,都时而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零碎片段。
季宴礼看见十七岁的他误诊抑郁,十八岁时不顾众人反对选择北城大,十九岁夏日炎炎的酷暑、在陈旧的老街上迫不及待想追上余幼笙,却在她回眸时狼狈地仓皇而逃,耳边满是过路人的骂骂咧咧。
退学后的国外生活只剩下住院治疗,不知是服药或是电击治疗,记忆像是被扣去一块的拼图,永远缺失。
用“J”的身份和她勉强保持联系,再回国找人已经是两年后。
他满怀期待走进猫咪咖啡馆,却被铺天盖地的猫毛呛的无法呼吸,过敏反应严重。
三个月后双相复发,季宴礼终于接受事实,和大学同窗共同创立“中科”。
一脑子热投资医药行业时,没想过盈利赚钱,只是天真地觉得哪怕没机会再见,如果能为她做些什么也好。
然后眨眼便是几年过去,病情反反复复,自以为稳定两三年后再次复发,药类更换十几种,副作用层出不穷。
普通人触手可得的生活遥不可及,当失望与落败成为常态时,某个春暖乍寒的上午,季宴礼收到一通电话。
时隔多年,当年青涩懵懂的女孩已然成为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听筒内的温婉语调熟悉又陌生,反复贯穿了过去、现在、与将来:“季泽家长您好,我是孩子班主任,请问您方便来学校面谈吗?”
“季先生,我们试一试吧。”
“季先生,我们结婚吧。”
“季宴礼,你是我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季宴礼,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赖我一些?”
“季宴礼,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季宴礼?”
无数道声音与画面交织,最终都归为贴耳落下轻声呼唤,一遍遍催促着季宴礼从梦中醒来。
长睫颤动睁眼,季宴礼抬眸就对上余幼笙的关切目光,她身后是熟悉的卧室背景。
见他不说话,怀中女人便靠近轻拍他后背,拥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你一直在发抖,是做噩梦了吗。”
她掌心安抚地摩挲在他背脊,季宴礼能感受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蹭过皮肤,在狰狞蜿蜒的可怖疤痕上一触即分,无声平抚着跳动异常的心脏。
人刚醒来时总格外脆弱,季宴礼将头埋进余幼笙颈窝,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如过去一样隐瞒:“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话落便是几秒沉默。
季宴礼回神,知道不该和她倾诉这些,正要勾唇笑笑一笔带过,怀里安静的余幼笙忽地双手攀上他肩膀。
“我不太会安慰人,”余幼笙落吻在他嘴角,幼兽般讨好地轻啄着,莹润水眸定定望过来:“但这样会让你心情好一些吗。”
乌黑青丝铺散枕边,衬得女人肤色越发白皙,其中几缕发落在季宴礼脖,是致命而不自知的引诱,
“……会,”季宴礼难抵诱惑,托着余幼笙后脑勺、再一次封住她软唇,微哑的清润嗓音沾染几分情'\/'欲:“还请季太太,以后多心疼我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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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京北之旅,余幼笙再不许季宴礼天不亮就醒,坚持要同男人一起六点起床,也不要他每顿早餐都变着花样折腾。
“随便吃点就可以,”刷牙时,余幼笙站在洗漱台前,振振有词,“我最近胖了好多,衣服要扣不上。”
具体哪些衣服扣不上,季宴礼再清楚不过,抬手将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温声:“笙笙,那不是变胖。”
拿起化妆架上的皮筋,男人手法熟练地扎了个低马尾,慢条斯理道:“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不会了。”
余幼笙没想到话还能被这样曲解,抬头看镜子里分明在笑的男人,不客气地穿着软拖鞋踩季宴礼的脚。
嘴里满是泡沫,也无法阻止她吐槽:“当初结婚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啊。”
“嗯,刚认识时总要装一装,”季宴礼顺势将人搂紧怀里,低头吻在余幼笙发顶,“否则不太容易把人骗到手。”
最后幸好凑热闹的三月来得及时,余幼笙不想让无辜小猫目睹“家暴现场”,才被季宴礼搂在怀里揉了半天不得反抗。
男人在厨房准备早餐,余幼笙打针时,忽地想起住在京北的早上见过季宴礼服用保健品,可回家后又再没见他吃过。
家里甚至连药瓶都见不到一个。
于是出去给三月喂饭时,她经过餐厅就顺嘴问了一句:“你今早吃药了吗?”
“……忘记了,”几秒后,身后才传来季宴礼的应答,“等下再去。”
“你上次说,你是在吃维生素b、维生素c、钙镁片、叶酸和鱼油吗?”
余幼笙弯腰给三月倒过早饭后,走回餐厅坐好,拿出手机查看邮件,随口道:“上次体检,医生也叫我补充各类维生素,但我总是吃两天忘记。”
她想了下,抬头看人:“要不要我们以后一起?这样不容易忘记。”
“好,”季宴礼转身,将新鲜出锅的鸡蛋薄饼端上桌,垂眸看她还抱着手机皱眉,瞥过界面一眼,淡淡道,“先吃饭吧。”
邮箱的未读栏数量仍是0,也就是J还没回复。
余幼笙放下手机轻叹,即便早预料到会是如此,真面临时难免还是会一阵失落,只能自我宽慰。
这么多年不联系,的确是彼此忘记才最正常。
谁会痴傻到一直守着个邮箱、就单单只为了等她发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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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两个当事人,对余幼笙求婚最操心的,莫非肖意女士莫属。
怕电话里说不清,肖意甚至提前一小时溜下班,挤地铁来也要第一时间找余幼笙。
“我不管,今晚必须是闺蜜之夜,陪我去逛街吃饭。”
放学后,肖意在空无他人的教师办公室里,连声催促余幼笙收拾东西:“你自己好好想想,结婚以后,我们多久才出来玩一次哦。”
余幼笙记得肖意提起过,他们和中科的签约就在今天,确认道:“合同签约还顺利吗?”
“当然,不然我能提前跑路么,”完成重担的肖意骄傲挑眉,臭屁道,“厉害吧,业界大牛对姐也不在话下。”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必须的。”
两人共同走在学校的空旷走廊,肖意要去拉余幼笙手时,低头注意到她无名指钻戒,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也戴这个戒指?”
她只第一次陪余幼笙逛过珠宝店,昨天忙着收尾的关键工作、上午才知道都求完婚了,根本不知道余幼笙买的哪款钻戒。
直到两人坐上去商业街的出租车,肖意还在后面抓着余幼笙的手,反复摆弄。
女人左看右看,眉头拧的能掐死苍蝇,喃喃自语:“不可能看错啊,就是这一款。”
余幼笙不解:“怎么了?”
“真是见鬼了,季宴礼今天签合同的时候,貌似戴的也是这一款戒指。”
肖意满脸不可思议,说话不经大脑:“我当时还觉得他小气,这么有钱,怎么戴这么掉档次的戒指。”
余幼笙不服气,反驳道:“这一对也要小五万呢,怎么就掉档次了。”
“对我们工薪阶层肯定是高级货,但季宴礼可是资本家啊,分分钟赚十几个钻戒,送老婆的居然这么便宜。”
“还有,今天我经过茶水间,听见中科的总经理邱琛讲八卦,”肖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给余幼笙分享,“听说季宴礼今天逢人就展示他的新钻戒呢。”
话毕女人直起身,模仿邱琛嫌弃的表情语气,重复原话:“'你们是没见季宴礼那得瑟样,简直狗都嫌,结个婚了不起啊!”
脑海试想场景,余幼笙忍着笑意望向窗外,默默拿出手机给季宴礼发消息。
【ys:你今天是不是在公司里秀恩爱?似乎风评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