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铜和媳妇则日日去牙行,没错,他们打算继续买地。
主要在淮安府周边、县城周边,最好是连成片那种,好打理。
他兄弟多,到时候分散开,一人管理一个小庄子。
方铜买地,主要是种粮食,他不打算多种西瓜和草莓了。
闺女和他说过,物以稀为贵,等满大街都是西瓜草莓时候,它们也就不值钱了。
儿子则说过,朝廷对耕地的规定,他乱种,身份又只是平头百姓,很容易出问题的。
方铜素来听劝,种地也挺好,他近来在试着两年三季种水稻,产量提高不少。
还有摸索天时。
他和很多种地老把式问过,怎么看天象,每年估摸哪天下种,哪天开始拔草,哪天开始灌溉?
才发现都是有讲究的,他以前种地都是村里人干啥,他干啥。
现在他把问来的东西整理起来,记录下来,就发现规律了。
彦哥儿让他一一验证,等以后教他怎么做表,再规整一遍,有大用。
有啥大用方铜不太清楚,但听儿子的没错。
乡试每三年一次,下次是明年八月。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周子荆打算去江南的鹿鸣书院进学了。
鹿鸣书院门槛很高,非秀才功名以上不能进。
就算是秀才,入学也要考试的。每年只收录三十人而已。
周子荆还是从父亲那里得来的考试名额。
这日,方南枝学完新课,背着药箱告辞。
周老喊住她:“枝枝,去凉亭看看吧,你师侄有事找你。”
师侄?
方南枝反应过来,乖巧“哦”了声。
湖心凉亭风景正好,微风吹过,湖水潺潺流淌,柳叶飘荡,让人心旷神怡。
周子荆盘腿坐在亭下,单手倒酒,一饮而尽,真是惬意无比。
见小姑娘过来,他才微微正色,也没起身,只伸手指向对面,做了个请的动作。
方南枝放下药箱,学着他的样子盘腿而坐。
“师侄,你今日怎么不温书。”她吸了吸鼻子,瞪大眼:“你偷偷喝酒啊。”
她知道,师侄不走御医的路,要去科举,为了乡试都准备好些年,是想一朝得胜。
周子荆翻个白眼:“师姑,我正当青年,喝酒不是很正常吗?用得着偷偷摸摸?”
方南枝认真打量他,半晌点点头,确实,师侄年纪挺大了。
她抓了抓脸,八卦道:“师侄,你都这么老了,怎么不娶媳妇啊?”
“噗!”
周子荆一口酒全喷出来,呛的他直咳嗽。
他捂着心口,震惊道:“咳咳,我怎么老了?我祖父那样的才算老吧?”
“胡说!”方南枝正襟危坐,一副义正言辞模样:“师傅他只是经历的岁月多了,见多识广,但心依旧年轻。”
这马屁拍的,周子荆给她竖大拇指。
他擦了擦嘴角,把话题拉回正轨:“师姑,你已经十一岁,可有想过将来如何?”
原来找她聊人生理想啊。
方南枝想也没想:“做一个名医,还要不断读书,做个名士。”
名医,名士,从古至今可没有女子啊。
周子荆直勾勾盯着她:“师姑,名士和名医。自古分两种,一种隐居山林,一种身居庙堂,不知你想成为哪种?”
方南枝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都可以吧。”
“无论在庙堂或是山野,我都做的是治病救人之事,想做之事,没什么差别。”
她眼神清澈,仿佛能照射出人心。
周子荆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这就是祖父说的赤诚之心吗?
祖父说过,他走不了医者之路,因为野心太重,大过了为医者该有的仁心。
“还是有差别的。”周子荆拉回思绪:“身在乡野,你救一人,只是救一人。身在庙堂,你救一人,或许是救众人。”
这话不难理解。
方南枝低头沉吟,突然问:“周家想要我当太医?”
周子荆眼中闪过欣赏。
她说的是周家,而不是祖父,说明师姑很清楚利害关系。
“部分人是这么想的。父亲离开太医院后,周家无人在太医院当值,等再过个几年,怕是大家要忘了周家世代行医。”
周家虽然有心走仕途,但成功的没几个。
周子荆父亲算出息的,但已经多年没有寸进,怕是要终老在御史台。
后代子孙中,除了周子荆,也没太出息的。周家想要一条后路。
方南枝蹙眉,直接问:“既然如此,何不从周家子孙中培养?”
周子荆苦笑,自然培养了。
只是祖父都看过,说天赋平平,以后能坐堂看诊得以糊口,进太医院就别想了。
就算周老动用关系运作,送人进去,只怕也是坐冷板凳的。
早知道,太医们也有品级的,七品的太医日常只能给不受宠的妃子看诊,能有什么前途?
而方南枝是周老弟子,天资过人,周家近些年没少帮扶她。
所以在方南枝未来怎么走,周家是能说得上话的。
这些道理,方南枝明白的。
“那师侄是什么看法?”
周子荆坐的端正了些:“祖父一生学医,在太医院时,也算医术顶尖的行列。饶是如此,在士族的眼中只是工匠,可以轻贱。”
“祖父心有不甘,医者,治病救人,低贱在哪儿?他希望有那么一天,医者如读书人般,受人尊敬。”
“我希望师姑,能完成祖父的心愿,让医者不落人后。”
“但这条路没人走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走,或许进庙堂,能有更多话语权。”
周子荆冲她眨眨眼睛。
又单手执壶,给她倒了杯茶。
“但祖父不想你有什么负担,他希望师姑选择想选的路。”
方南枝看着杯里荡漾的茶水,疑惑:“那师侄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周家有所付出,肯定想有所收获的。”
周子荆直言不讳。
祖父若是只自己教导弟子,家族是管不着的。
但他用了家族的势力,比如给方铜介绍的黄大人,比如秦家的新麦种能送到皇帝面前,都有周家暗中帮助。
周家算不上世家,也是个小家族,他们是要利益的。
方南枝微微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明白了。”
周子荆轻笑,并不一定要她立刻承诺什么。
“后日,我要去江南了,家族给出两个应试名额,不知道你兄长可有兴趣?”
方南枝抬头,目光灼灼直视他。
双方都明白,这多出来的名额,依旧是周家对她的付出。
说实话,方南枝感受到了压力,但她并不怎么焦虑。
她点点头:“多谢师侄,我回去问问哥哥。”
方南枝离开周宅,小脸上都是沉重。
从小,爹就教导她,受人恩惠要还的。
郑先生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以前她年纪小,不知道自家的事里,周家扮演了什么角色,可她长大了,有些事早琢磨过。
周家的恩情,她记得,她家人也记得。
方南枝在心中问自己,她能还的上吗?
她素来自信,也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但此时却不敢打包票。
天下没有女子能当官。
或者说,女子抛头露面做什么,都会让人诟病。
随着她年纪长大,方南枝越来越清楚认识到这点。
一个人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能扭转世道。这需要千千万万的先驱者,才能争取一线机会。
若是还不上这份恩情怎么办呢?
方南枝摸了摸心口,很平静,她并不紧张。
那就还不上吧。
爹说过,天下做生意就没有无风险的。
说句不要脸的话,周家多次帮助她,不是她求来的,一则看在周老的情分,二则看中她的潜力。
周家家大业大,想来做好了投资失败的准备。
若是她真的成为很厉害的人,定不会忘了周家。
若她只能做个普通的人,也不会忘恩,在小的方面回报他们就好。
爹和她讲过故事,一个农夫救了贵公子,公子伤好后,百金相报。
一个农夫救了孤寡老头,老头清醒后,时不时给农夫送些柴薪。
两者都是报恩,能力不同,方式不同罢了。
方南枝很快心安理得了。
说她无耻也好,脸皮厚也罢。总之,她不能被周家的恩情裹挟着往前走,师傅也不会希望她如此。
小丫头已经卸下心事。周宅,周老却举着一杯茶,半晌没动。
周子荆坐在他对面,叹气:“祖父,茶都凉了。”
周老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小子抠门,给个名额还得设个考验,老头子我用的着上火?”
周子荆嘿嘿笑:“师姑也长大了,总得锻炼锻炼。成大事者,都要脸皮厚,心黑手狠才行。”
“哦?”周老扫了眼孙子,竟是有些摸不透他心思。
他以为孙子这么做,是听儿子的,逼着徒弟努力去当御医,为周家留后路。
“祖父,我爹眼光可比您差远了,我当然站在您这边。”周子荆讨好一笑。
“只是,您想让师姑走的路太难,以后不知经历多少困难。总要磨砺她一二,若她扛不住周家的挟恩图报,或者为报恩失去本心,说明师姑还差的远。”
周子荆只是把一切摊开了,揉碎了告诉师姑。
相当于,压力给到师姑,重压下怎么选,他是不干涉的。
周老听明白了,暗骂这小子心思多。
“我们老周家子孙,向来老实忠厚,怎么到了你这里,就长歪了。”
周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走了。
周子荆无语,他这是为谁?
再者,周家人虽算不上心狠手辣,但混迹在官场,哪有老实的?
方南枝高高兴兴回家,饭桌上,就把鹿鸣书院考核名额的事说了。
秦彦从府学退学后,经常去松园请教学问,学业上也有所精进,却进展很慢。
鹿鸣书院,他听说过。仅三年前,鹿鸣书院出了二十八位的举人。
要知道,每次考核,朝廷各地取用的举人,加起来也不过一千。
分到各州府,则不足百人。
可见鹿鸣书院同时考出二十八人,多惊人了。天下秀才无不向往之。
秦彦越是心动,越是冷静:“枝枝,这名额周家可有提什么要求?”
方南枝摇头。
“那我们用东西换吧。”秦彦果断道。
求学不易,断没有机会送到眼前,怕欠人情而不用的,那才是蠢。
“用啥换?”钱凤萍是高兴又担忧。
“我在系统内,买过一本《天下工术》的书,曾看到一篇晒盐法。能将海水中的盐,提取出来,化作可食用的盐。”
当今天下,吃的盐都是井盐、碱盐等,从未有过海水晒盐技术。
这东西给了周家,别说抵鹿鸣书名名额了,就是以往的人情都能还上。
没错,秦彦并非临时起意。
周老一心待妹妹,才主动付出良多,但周家人未必就不求回报,他可不想妹妹欠人情债,一直在思量这事。
“行。”方铜最先支持。
家里人都没意见。
晚上,兄妹俩将关于晒盐法的部分抄录出来。
第二天,在家等结果的周子荆就收到了这份大惊喜。
他严肃的看完,表情都变了。
“不知秦公子,从哪得来的法子?”
“一本杂书上翻到的,我看过,觉得言之有物,周兄可以派人一试。”秦彦并未提书名。
周子荆没追问,他严肃点点头。
两人约好了明日启程的时间,秦彦就带妹妹告辞了。
周子荆握着手里的纸愣神,他万万没想到,秦家有这样的秘法,还愿意给周家。
周老路过轻哼一声:“有些人哦,拿芝麻点的东西当宝贝,没想到别人早有西瓜。”
被阴阳的周子荆:……
明日秦彦就要走了,一家人这次没法跟去。
鹿鸣书院在山野中,所有学生都是住宿,他们去了也不能日日相见。
只分开一年多,他们就能团聚,钱凤萍就没有强求。
时间短,家里给他准备带走的东西就没那么全。
“哥,肉酱、蛋糕、烧饼给你装灰色包袱里,吃的时候方便拿。”
“好!”
“儿啊,每季带三身衣服少了点吧?”
“不少,娘,够了。”
“我给马洗个澡,明日出远门,得让他也松快松快。”方铜招呼一声。
他要赶车送孩子到了书院,确定他通过考试,再自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