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北直隶,云南入冬后河水也不会结冰,使用水力要更加便捷和随意,除却当地的地形地势会影响部分设施的修建,大部分情况下,朱予焕针对当地的规划都能顺利实施。
先前王骥趁着朱予焕回京的时候,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命手下官员重新统计编录户籍,按照每一户的人员多少来划分田地,废除当地土官私自制定的田赋。
朱予焕从京城带来的工匠和图纸此时派上了用场,官员们连同土司吏员相互配合,临水建造水力设施,方便完成后续工程的时候有得力的工具,以此兴修水利,开垦灌溉农田。
待到春日里,各类简单设施基本完成,朱予焕带来的工匠则是针对滇南、滇中的地形进一步改造农具和织机,以便利用当地的情况来降低耕织的难度。
除此之外,朱予焕还不忘操练仍旧驻扎在滇南一带的士兵,没事就让脱脱孛罗带着他们一起四处巡逻,不仅仅是为了抵御可能会再次动乱的麓川,同时也是为了警告云南内部的土官,不要起什么歪心思。
——以明军的实力,想要解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两种道理双管齐下,也算是颇有成效,至少改土归流的进度一直在顺利推行,即使偶尔有一点“小摩擦”,最后也都能因为火力压制而顺利解决。
朱予焕为了方便树立权威,亲自带人杀了几个不识好歹的土司,总算是将这股若有似无的阻力彻底消除。
原本还一直将顺德长公主当成大善人的土官们这才想起来,这位长公主可是上过前线,更是让人将思任法的头颅和尸身曝于荒野,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土民中有不少人见过长公主用冒火的弓箭杀人,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更有人私下说顺德长公主拿脏腑下饭、颅骨饮酒,恨不得将朱予焕塑造成穷凶极恶之徒,土官们都对朱予焕敬而远之,能配合的便尽量配合,只要朱予焕下令让他们内迁,众人都乖乖照办。
毕竟只要乖乖配合,至少还有个正经官员的职位,甚至还有赏赐,可要是胆敢反抗,火铳的炮口可就瞄准了他们啊!
朱予焕听闻自己的形象则是喜不自胜,有人义务宣传省了她不少的事,免得这些土官蹬鼻子上脸,以为朝廷真打算让他们延续自己的贵族特权。
徐望之拿着纸条一脸纳闷,她对着光看了又看,嘀咕道:“和英……和勇……”
尽管如今还是秋日,但滇中的气候还算是温和,因此徐望之和脱脱孛罗都在外面一起晾晒草药,顺便等朱予焕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倒是和在京城的徐家医馆时一模一样。
考虑到徐望之孤身一人,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朱予焕让她和自己一起住在滇中的临时住所,这屋子原本是当地土官的住处,在改制后便被王骥让人划分成为了朱予焕的办公地点,安全性上不必多说,三大营和护卫队轮番巡逻检查,寻常人不得接近,一旦外出至少有百人随行,绝对不让朱予焕有任何身陷危险的可能。
脱脱孛罗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道:“这是我特意向长公主求来的,从此以后我就叫和勇了。”
徐望之唉了一声,挠挠头道:“习惯了叫你的名字,突然换了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脱脱孛罗急忙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再讨论,道:“这是殿下拟好请陛下发旨,是奖赏我们父子两个的忠心。”
徐望之先是瞟了一眼四周,这才吐了吐舌头,语气中颇有几分嫌弃,道:“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和勇如今还在滇南一带长期驻扎,最近这段时日回到滇中是因为要来领取易名的圣旨,这才能和徐望之碰头。
朱予焕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工具和人手,更有对麓川一战相关人员的封赏,如兵部尚书王骥获封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靖远伯,岁禄一千二百石,允许其家世袭指挥同知,还有各类赏赐,获准班师回朝的蒋贵则是进爵定西侯,其余由军功的人员也全部收获加官进爵、金银赏赐。
朱予焕自然也没有忘记允诺沐昂的爵位,沐昂以思任法一家的人头之功获封安西伯,沐家一门两爵,称得上光耀门楣。
如和勇这样未能亲自上阵、但对正常战役有功的将领也一样有封赏,只是要在王骥等首功封赏完毕之后才有旨意。
和勇打量了徐望之的脸色一遭,不由笑道:“看你这样,应该没少进山去摘草药啊。”
徐望之得意地抬起头,道:“那是,我不仅摘了草药,还让安罕帮我画了图册,只要假以时日,我肯定能将云南境内的奇花异草全部记录下来,一定不输《救荒本草》!”
和勇想到自己先前奔赴滇南时一路看到的各色植物,心有戚戚道:“少说也有个两三年,这里许多东西我都未曾见过。”
“放心吧,我已经和殿下说过了,之后留在云南,等到殿下要回京的时候,我再跟着一起回去。”
和勇闻言有些纳罕,问道:“殿下还不回京吗?”
针对云南的改土归流虽然还未全部完成,但朱予焕本人也没必要一直亲自坐镇,至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官员足以胜任改土归流的尾巴。
“哦,公主说她还要去广西和贵州一带。”
和勇闻言不由微微一愣,想到朱予焕当初与自己提起改土归流时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朱予焕的目标从来不是小小的一处云南。
徐望之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大大咧咧地说道:“正好,之后我要是带着安罕去滇南采药,还得托你多多照顾我们两个。”
“那是自然。”和勇半开玩笑道:“只是没想到你会和殿下分开。”
徐望之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公主照顾我?倒是公主,之后若是去了贵州、广西,没有我在旁边才更应该小心。”说到这里,她又不免流露出几分担忧,道:“那边气候与云南又有差异,万一生病了就不好了,这人一旦入了迷,和治病似的,走不出来。”
和勇闻言有些好笑,道:“殿下又不是大夫。”
徐望之哼哼笑了一声,一副“你浅薄了”的神情,道:“我这样的大夫是救人的,她那样的大夫也是救人的,不过她医的不是人罢了。”
和勇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医一人不简单,医一国更是难事。
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也许并不罕见,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身居高位之人。
想必这就是“在其位,谋其政”。
和勇四处看了一圈,问道:“殿下今日这么忙,不如我改日再来。”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苦力,徐望之立刻拦下他,道:“等等,先帮我把这筐一起晾干了,我要记录情况,安罕马上就来帮我把草药晒干后的情形画下来。”
和勇有些哭笑不得,道:“好。”
朱予焕忙得不是其他事情,正是关于云南铁矿的事情。
矿产一直是属于国家的重要资源,不管是开采还是使用,都需要层层把关和同意,即便朱予焕是长公主,也一样要按照程序来办事。加之先前云南的矿产一直被当地的土官把控,私下开采成了习惯,如今矿产重新收归国有,管制只会更加严格。
毕竟这些矿产一旦流落出去,很有可能会被不法之徒打造成为武器造反,到时候一路的官员都要问责。
好在朱予焕早在当初推广农具的时候就已经熟悉过这个流程,倒也不觉得麻烦。
毕竟边境开放互市,连铁锅都是绝对的违禁品,更不用说如今朱予焕要申请使用的是铁矿,还要用矿石打造非农具的工具,审核严格也是情有可原。
除却铁矿,朱予焕还让人修建了高炉,方便之后冶炼金属、制造零件等。
这些都是提前和朱祁镇这个皇帝申请过的事情,当地官员虽然略有迟疑,但在看到文书后还是老实照办。
皇帝都同意了顺德长公主的“折腾”,他们这些外人就不要掺和其中了。
朱予焕刚从外面回来,迎面便碰上了在公主府门口等着通报的安罕,她微微抬手,原本拦路的士兵便退到了一边。
安罕自然也瞧见了朱予焕,便学着平日里看到的汉族官员作揖的样子,向朱予焕拱手行礼道:“安罕见过殿下。”
安罕今年不过十四岁,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徐望之身边,一是为了保护徐望之,二是跟随徐望之学习一些简单的药理医理。风吹日晒之下,安罕一身小麦色的肌肤,穿着米白左衽窄袖衫和皂筒裙,将辫子高高盘在头顶,配上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笑起来颇有感染力。
朱予焕笑着道:“起来吧。”她打量了安罕片刻,便笑道:“这衣裳是用水力织机生产的布匹做成的吧?”
安罕摸摸身上的布料,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这织机真厉害,比我阿妈织布还要快,摸着也很舒服,我阿妈就拿这些布给我做了一套新衣裳。”
朱予焕夸赞道:“好看,这纹样我还没有见过,一看便知道只有云南才有,若是传到内地,不知道多少人抢着买。”
安罕对上她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脚步,道:“殿下真会夸人。”
“那也是因为你厉害,你最近可是帮了望之不小的忙,她和我说过,你介绍了不少本地的土方,都很有用,比我先前帮她记录的那些旁门左道可靠多了。”
朱予焕虽然明白徐望之的意思,但她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先前来麓川忙着制定攻打麓川的战略,只简单试过药方、记录药效,对于徐望之来说,这点数据明显是不够看的。而安罕在族中也跟着学习医术,要比朱予焕这个门外汉靠谱多了。
安罕甜甜地开口道:“殿下过誉,安罕最近跟着徐姐姐也学到不少东西,什么寒、热、温、凉,原来这些草药的可以这样归类——”
两人一同进了公主府内,朱予焕见她一如既往的轻松模样,这才道:“你们部族中有没有知晓冶炼的人?”
安罕啊了一声,呆了一瞬,显然是在思考朱予焕这么询问的目的。
平日里她时常跟在徐望之身边,经常出入公主府,自然常常与顺德长公主见面,也知道这位长公主和外面的可怖传闻截然不同,称得上“平易近人”。
只是安罕也明白,光是和土官对上的这份胆量和远识便能证明长公主绝非碌碌之辈,因此她在长公主面前说话都极为小心,以免一不小心落入这位外表光风霁月、内里运筹帷幄的长公主的陷阱之中。
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会在此情此景下突然飞来一句这样的询问。
朱予焕见状立时猜出了安罕心中的想法,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在诈你,你要老实回答才是。这铁矿先前被土官占据开采,难道只是为了挖石头?即便你这么说了,那些曾经作乱被抓的土官也早就将事情一骨碌倒干净了,我又何必问你。”说罢,她又安慰道:“放心,今日在这里的话不会传出去,你老实说。”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别人知道她每日说什么、做什么,朱予焕还能活到今日吗?
安罕小心翼翼地说道:“有……是有……只是殿下的意思是……”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我带工匠来不仅仅是为了修建那些工具和水车,更要将这里矿产充分利用,铸造更有用的东西。”
安罕对上她的眼眸,下意识地想起明军那些恐怖的武器,小声道:“更……更有用的东西……?”
朱予焕抬手摸摸她的头,笑道:“放心吧,不是火铳,是让大家更加轻松的东西,就像纺车和织机那样。”
要研究火铳也不能让当地的人知道,万一流传出去,那可就成了大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