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诩跟他相处了那么多年,已经非常了解周拟了,对他大脑的底层逻辑只有两个字评价:活着。
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樊可许,但无论怎么活着,一千二百万个周拟里面,有一千一百九十九万都要活下去。
当晚凌晨两点,周拟站起来了。
他瘫软的下半身没有什么力气,只好借着墙壁一点一点扶起来,叹了口浊气,凭着一口劲让自己站稳身子,重新将扶手上的刻痕腾在纸上。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周拟用一只胳膊掐了掐自己的腿,围着屋子一点一点走了几圈,叫他的腿适应起自己的速度,结果真的强行走起来了。
一瘸一拐地走在地上,稍微加快一点就会钻心的难受。
“操……樊诩这个贱货。”周拟一边骂一边扶着墙挪到衣柜,里面摆着的还是他那件廉价风衣。
好冷……好冷……
周拟跌跌撞撞地把风衣往身上套,试图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可只剩下满心的嫌恶:
他不敢看到自己的样子,实在太丑了。
樊诩像养动物一样圈养他,整整三年没有剪过头发了。
好像只有那件风衣还能给他一点安全感,周拟望向衣柜里的镜子,可这样子又有些滑稽,这件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小了,健康的身体,没有伤的脖子,什么都变得太扎眼了。
周拟替自己觉得不值,拼命活了二十多年,什么都没落到,反而把自己作得快死了。
他转头向窗外望,凌晨两点的现实太冷清,一轮月亮挂在窗沿上,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风就要连带着他的人生一起走向覆灭了。
——周拟从来不是傻子,他将三年里清醒时候的记忆全都以另一种形式记了下来,以便能记起所有事情。
他一直都记得,他的新世界彻底不见了,副本结束,宿中重建,现实短暂归于平静,他记得秦楚结婚了,他记得所有人的美梦都回来了,他记得程亦然趴在他腿上哭了他满腿鼻涕,他也记得自己脸上不知道被谁啐了一口痰。
他记得,所有人都觉得宿中三年前的覆灭是天灾,而不是他周拟干的。
而他只能瞪着眼睛,连话也说不出来。
周拟转了转手里的刀片,这间出租屋里一把刀也没有,怎么出去呢。
他的眼睛转了又转,樊诩租的房子地偏人少,可他本人不住在这,一扇铁门彻底隔断了周拟和外界的联系。
除了住在他隔壁的房东。
在他有意识的记录里,这房东是个彪悍,樊诩用高价租了他的房子只有一个要求:看好这个神经病。
房东只当周拟是个发高烧失了智的傻子,可不知道他是杀人犯啊。
周拟不怒反笑,他对着镜子捏了捏嗓子,夹细了声音。
“……”
“……房东哥。”
周拟一点一点挪到边上,借着月色用刀片撬开了房东门口的锁。
“……房东哥哥。”
他的嘴角肌肉记忆般地上扬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弧度,语气依旧轻缓。
“……你睡着了吗?”
一个浑厚的男人打呼声从屋内传来,周拟蹑手蹑脚地绕了过去,慢慢拉开了衣柜的门。
他在里面随便翻了翻,黑皮夹里只有两百块钱,周拟一个顺手塞进衣兜,对着熟睡的男人呵呵一笑。
“你要是再不睁眼,钱就要被我拿走咯。”
兴许是周拟身上实在太冰了,携带来了不少冷气,男人动了动鼻子,挠了挠脸。
“谁……啊……”
“靠!”
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房东一个惊醒睁开眼睛。
他看见窗户旁边站着的人用一双阴森的眼睛盯得他脊背发寒。
“周……周……”房东一眼就认出那双细长眼睛的主人是谁,即便半夜有些看不清面庞,他还是在努力地回想着周拟的名字。
他看着那双眼睛瞳孔紧缩得可怕,除了眼白,浑身全是漆黑。
“周……周……拟?”
房东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小子是饿了么?还是要去厕所……?”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周拟依旧死盯着房东,快要压不住笑意了,“……朋友,把我卖给你的那个暴发户,你知道他现住址在哪么?”
“……什么暴发户?”
“你瞧我的记性。”他强行让自己听起来有点无辜,用夹好的声音问,“我居然忘了他早就不是暴发户了,房东哥,樊诩哥哥呢?”
“你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会来找你的吗?”
“我想哥哥了。”周拟咧开嘴角,“我哥哥不要我了。”
房东呼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呢,果然又犯病了。
这家伙不是念叨什么可许就是回去,搞了半天又缺爱了。
真烦人啊,要不是为了现钱,他才不愿意养这种麻烦事的,下半生只能瘫在轮椅上的傻子,连一加一都数不出来。
“你先回去睡……”
“你的银行卡在哪里?”
房东还没说完,周拟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你的现金呢?”
这小子……?
“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房东才发现周拟这双眼睛的位置实在太高了。
他睡糊涂了现在才看清楚,这双眼睛明明就是在俯视他啊!!
他根本就不是以前推着轮椅进来求助的傻子了!
房东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周拟手里捏着两张明晃晃的红票,配上他故意虚起来的眼睛,就像挑衅一样地对着自己看了半天。
“房东哥哥……你怎么了?”
周拟声音依旧细微,但脸已经嗤笑得扭曲了,他盯着被迫和他对视的房东,咬着牙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面。
房东一看,难怪刚才有碎玻璃的声音,原来是后面的玻璃破了。
“周,周拟,你站起来了?!”
“啊……”周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站起来了,很惊喜吗?”
“其实你一直觉得隔壁住着个脑残特别吵是不是?”
他伸出一只手给房东看,里面攥着一枚小小的刀片,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也来试试老子疼到神志不清的感觉,就不会觉得吵了。”
所有刀类对周拟来说都有肌肉记忆,他太熟悉划破别人脖子的感觉是什么样了。
新世界的规则没错,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什么地方,人类就是人类。
人肉总是软得像棉花一样,安静地伸展,蜷缩,融化。
“……我的生物进步了?”
周拟禁不住惊讶地感叹,三年之后的他好像更厉害了。
他好像知道怎么在不致死的前提下让别人流血过多了。
凌晨三点半,他用别别扭扭的双腿地强行给自己来了一场康复训练,踩在他打碎的玻璃渣上保持平衡。
凌晨四点,他从衣柜里随便翻出几件黑色的夹克,拽上口罩,墨镜,锁紧了窗户。
凌晨四点十五,房东已经在床上瘫成了血泊,周拟哼着歌,对着镜子把头发染回了白色,随便扎了起来,彻盖在了帽子底。
凌晨四点五十,他撕下被单裹在一根稍大的玻璃碎片上,缠出了一把匕首。
五点,他的手和腿已经完全练好了。
杀人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