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咎的指尖离开天元位黑子时,棋盘上突然泛起血色纹路。洪浩这才注意到,这位白衣男子虽然面容儒雅,但眼中却闪烁着冷酷危险的光芒。
“九百年了,终于有人能走到这里。”白无咎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残缺的左手从袖中伸出——那根本不是受伤的断指,而是三根漆黑如墨的骨爪!
“小子,这是棋魔白无咎的‘血狱棋局’,以人命为棋子,鲜血为线,一旦被困,便会被这血线吞噬精血,化为棋局的养分。”万年青虚弱地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生命之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好个伶牙俐齿的老东西。”白无咎冷笑,白衣无风自动,“若非本座被这该死的棋局困住,早将你抽魂炼魄!”
洪浩这才惊觉,白无咎的双脚竟被棋盘延伸出的银丝牢牢缠住。原来这第二层根本不是他在守关,而是他被蜀山秘法禁锢在此!
洪浩一拱手,总是先礼后兵,“白前辈,我们只是误打误撞被传送到此,现在想法子出去,不知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哈哈哈,这世间哪有这般轻巧的事情。”白无咎摩挲用头盖骨打磨而成的棋子。“老夫一生心血,皆在此棋局,至今无人能破……”
“你若胜了,我自然放你过去,否则……”他一指那些血线纵横交错凝成的棋盘,“你看,太久没有补充鲜血,棋盘都暗淡了。”
洪浩一愣,问出心中所惑,“老前辈棋局既然无人能破,不知……不知为何会在此处?”他言外之意,你既然如此厉害,怎么还是被蜀山剑派捉来囚禁此处?
这啪啪打脸甚是响亮。
说来他这棋局的确也是厉害,每一颗棋子都是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打杀一人就将其修为炼化在棋局中,日积月累,这棋盘中蕴含的力量倒是不可小觑。
当年捉他的蜀山前辈高人,并未直接破局,而是使用精绝术法,将他连人带棋局一同拘回,镇压在塔中。
故而白无咎虽然是被捉,但却颇为自傲,并不把洪浩等人放在眼中。
眼下被洪浩一句说中痛处,顿时破防,恼羞成怒。
“竖子安敢小瞧本座!”白衣男子话音未落,棋盘上的血线突然如活物般蠕动起来,朝着洪浩三人蔓延。
洪浩剑锋刚触及棋盘,血线突然暴起缠绕。白无咎冷笑掐诀,更多血线从棋盘中激射而出,如毒蛇般缠住洪浩四肢。朱雀真火在血线束缚下渐渐黯淡。
“这血线熔炼过三百六十位元婴的精血。”白无咎指尖轻叩棋盘,“今日再添一道朱雀真火……”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突然闪出。逾常剑化作流光,精准斩向白无咎脚踝处的银丝。“铮”的一声,银丝应声断裂。白无咎身形一晃,缠绕洪浩的血线顿时松动。
“找死!”白无咎怒喝,残缺左手猛拍棋盘。棋盘底下血池翻涌间射出七道血箭,却见逾常剑金光一片,用无与伦比的速度,将根根银丝割断。血箭在半途突然溃散,化作腥臭血雨。
洪浩抓住机会,洞天剑真火重燃。剑锋过处,束缚的血线寸寸断裂。白无咎踉跄后退,疯狂催动棋盘。但逾常剑已斩断所有银丝,血池开始剧烈沸腾。
“不!”白无咎面容扭曲,剩余银丝剧烈震颤。血线失去控制,在石室中胡乱抽打,将岩壁抽出道道深痕。洪浩剑势不减,直取棋盘天元位。
血池突然干涸。棋盘“咔嚓”裂开,所有血线如遭雷击般僵直。白无咎喷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原本儒雅的面容迅速衰老。
逾常剑又悄无声息的消失。洪浩洞天剑尖抵住白无咎咽喉:“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
“为什么?”白无咎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你的剑能斩断银丝?这世间多少神兵利器都不能损其分毫。”
洪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灵儿控制逾常在自行攻击。
他挠挠头,“灵儿,这位白前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对战中灵儿倒是出来的不多。
“老爷,我也不知……”灵儿自己也是惊疑口吻,“呃,好像苍翠碰了我一下,我就……”
洪浩心中一动,“苍翠?藏着一道法则的苍翠。”
不过眼下跟白无咎却解释不来,干脆装大,“几根破丝线而已,有什么稀奇。”
白无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乌黑的长发瞬间灰白脱落,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老年斑。他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想要抓住碎裂的棋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血线寸寸化为飞灰。
“九百年……终究……”他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渐渐浑浊,最后一丝神采也消散殆尽。
白无咎的身体开始崩解,却在最后关头突然狂笑。他残缺的左手猛地插入自己胸膛,硬生生将半颗漆黑的心脏掏了出来。那颗心脏还在跳动,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敲在洪浩的灵魂上。
“看看你的道心!”白无咎狞笑着捏爆心脏。
“轰——”
心脏炸裂的瞬间,洪浩眼前天旋地转。三重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重是两村争斗的新画面——水源充足的河岸边,村民们为争夺滩涂地挥舞着锄头,鲜血染红了新修的引水渠。白无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解决了水源,可消得了人心贪念?”
第二重幻象中,那些自缢的妖人突然集体睁开眼睛,脖颈勒痕渗出黑血。他们齐声低语:“若无你来……我们本可以活……”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黑血从七窍涌出,在地上汇成“仁道”两个扭曲的大字。
最后一重幻象最是锥心。夭夭抱着娘亲冰冷的腿,小脸上全是泥痕:“娘亲醒醒……夭夭以后不吃桃了……”她突然转向虚空中的洪浩,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扭曲的倒影:“小哥哥,我娘亲呢?”
“这就是你的仁道!”白无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将最恶毒的诅咒烙进洪浩识海:“善念结恶果,慈悲生业障!”
“当啷”一声,洞天剑掉在地上。洪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堵死过水渠,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指甲缝里渗出丝丝黑气。这些黑气如同活物,顺着经脉往心脏爬去,每爬一寸,记忆里夭夭的声音就模糊一分。
万年青的惊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洪小子!守住灵台!”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而遥远。小炤上前双手扑腾,却驱不散那些缠绕在洪浩心口的黑气。
“砰!”
白无咎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化作一堆枯骨。那些骨头迅速风化,转眼间就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白衣,和散落其间的三根漆黑骨爪。
洪浩醒转过来,有些茫然。
万年青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声:“棋局共生,棋毁人亡……这就是他的宿命。”
小炤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碰了碰那件白衣,立刻缩了回来:“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
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么?
当年捉他的高人,将他连人带棋局一起捉回,恐怕就是怕他临死的手段。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塔也要一层一层的闯。
当他们推开石阶尽头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第三层竟是一座生机勃勃的花园,四周墙壁爬满翠绿的藤蔓,各色鲜花在幽暗中绽放得异常鲜艳。
花园四角立着青铜灯盏,火焰竟是温暖的橘红色,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黄昏般静谧。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穿过花丛,通向远处的楼梯。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甜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这实在不像是牢狱。
“哎呀,竟然有客人来了,教奴家好生欢喜。”
一个身着淡紫色罗裙的美妇人从花丛间款款走来,发髻松松挽着,斜插一支白玉簪。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眼角虽有几道细纹,却更添几分成熟风韵。
美妇人手执团扇,轻掩朱唇笑道:“奴家在这塔中住了七百余年,还是头一回见着活人呢。”她说话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衬得颈间肌肤愈发白皙。
她盯着洪浩细细打量,眼中流出复杂之色。
旋即微笑,“这位公子,不知可愿陪奴家品盏花茶?”
也不知为何,洪浩一见这妇人,虽是初见,却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洪浩在石桌旁坐下,接过妇人递来的茶盏。茶水温润,带着淡淡花香。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公子老实敦厚模样,却不知公子手头捏了多少条命?”妇人端起茶杯,颇有兴趣望着洪浩。
不怪妇人有此一问,毕竟这镇妖塔毕竟不是寻常小妖或恶人有资格进来的。说起来也算是个积分奖励系统。
洪浩一愣,连连解释:“我和小炤并非是被蜀山派捉来,而是……而是误打误撞,不小心被传到此处。”随即便将自己如何来到此处的经历说了一回。
妇人听了,也是啧啧称奇,“那不知公子究竟有何事,甘愿冒如此大险,也要尽快返回中土?”
不知怎地,洪浩对这妇人倒颇为放心,并不隐瞒,“只因做了个噩梦,梦见师父满身是血……”他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最后道:“不管真假,总是想赶回来看到师父才心安。”
妇人轻摇团扇:“公子对师门如此忠心,令奴家也要羡慕一回,不知公子师承何派?师父是何人?”
“家师公孙大娘,不二门掌门。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宗门。”洪浩如实答道。
团扇突然停在半空。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二门?这名字倒是新鲜。不知令师为何取这个名号?”
洪浩想起拜师那日的场景,嘴角微扬:“师父说,'不二'就是她说一不二的意思。”
“哈哈哈!”妇人突然大笑,笑得眼角泛起泪花,“这丫头,还是这般霸道性子!”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当年我们跟着师父流浪时,她连件完整衣裳都没有,就敢自称'铁钺仙子'。”
洪浩又惊又喜:\"前辈认识我师父?\"
“何止认识。”妇人指尖轻点桌面,“那年冬天在青萝山脚,我们仨挤在破庙里……”妇人的眼光望向虚空,像是在回忆那段时光。
“前辈你……你是师伯?”洪浩按捺不住好奇。
“我叫柳青萝。”妇人拢了拢鬓发,“当年和你师父共盖一条破棉被的姐妹。”她突然掀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疤痕,“这是为她挡野猪獠牙留下的。”
洪浩瞪大眼睛。师父左肩确有类似伤痕,每次问起都只说“年轻时被畜生所伤”。
“后来呢?”小炤忍不住插嘴。
柳青萝的笑容渐渐消失:“后来我离开了。那会儿我们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她摩挲着茶盏,“我觉得跟着师父没出路,就……”脖颈突然浮现青黑色纹路,“人往高处,我改投了其他宗门”。
洪浩便不好再问,既然是在塔中相见,显见这个师伯后来并非善茬。
“不过……”她突然正色道,“既然给传送到此处,还让我们相见,我觉得总是天意。”
“不过……”柳青萝突然压低声音,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个古怪的符号,“当年我们姐妹虽分道扬镳,却立下过一个血誓。”
她指尖轻点,茶水符号竟泛起微光:“在青鸾山北麓有个叫'双生谷'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埋了两块同心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缺的青玉,“这便是其中半块。”
万年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这是……”
“不错,血魂契。”柳青萝苦笑,“我们约定,无论谁先身死道消,残魂都会归于此处。”她将半块青玉递给洪浩,“若你师父当真遇险……”
“我是没有机会出去了……倘若他们察觉你并无罪孽,或能放你出去。”
塔身突然剧烈震动,石桌上的茶具叮当作响。柳青萝脸色大变:“他们发现我说太多了!”
洪浩听得热血澎湃,豪气顿生,当下他并不接青玉。他缓缓道:
“师伯,不管师父有事无事,小侄觉得这个约定,须师伯亲自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