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渐沉,高洋循例去往东柏堂与高澄议事。
只是到了厅前,只听内室传来高澄压低的嗓音:“白日所见那元氏女,半夜便着人处置掉,务必干净!”
又听舍乐疑惑:“大将军,卑职以为......大将军为何要......”
“舍乐,你怎么总是这般?问这些作何?你照办就是了!”这种事高澄不好交给斛律光,但舍乐嘴又太多。
总归也知道是自己枉顾人命,叹了口气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叫阿姝知晓!”
听了这句,高洋也不明白高澄用意,见过一面的女子,不如自己料想那般也不奇怪,但又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不能叫秦姝知晓是怕滥杀行为惹她生气?还是有其他隐秘!
只是此时也不好细思,不动声色退出了东柏堂。
元玉仪得了这暂且的栖身,只以为未来可期。
想来这几日又该得大将军召见,细细就着清水,将一身尘埃濯尽。
赤足踏出木桶,水珠顺着雪肌滚落,在地面缓缓洇开。
瞥着榻上叠着今日新买的烟罗软缎,随手将将云纱披服松松罩上,虚虚系带。
就回到镜梳理青丝,忽听见身后窗棂‘咯吱’作响。还来不及回头去瞧,铜镜寒光中映着数道黑影倏忽逼近,凛冽掌风已劈至后颈,也就软软瘫倒案上。
......
秦姝端着漆盘,缓步绕过案侧,高澄正伏案疾书,也就将盘中酪浆搁在案上。
高澄端起瓷盏,见里面是酪浆,不由皱了皱眉:“怎么不是茗汁?”
“晚上饮茗,只怕难以入眠!”
高澄听这话,面上噙笑,抿了一口酪浆,便是调笑:“原来阿姝是来催我入寝的!待我写完这封奏请!”
秦姝微微侧目,瞧着案上,正是为请封元氏玉仪为琅琊公主的奏书。
“元玉仪?”
“是啊,阿姝,以后你便唤此名!阿姝可喜欢琅琊公主这个封号?”
秦姝蹙眉疑问:“琅琊公主?”属实不知高澄为何作这般阵仗。
“子惠哥哥,为何一定要我冒元氏之名?还有这公主封号,岂不让你担上欺君之罪?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名的!”
高澄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案上,抬眼凝视着她。
“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先前父亲为何阻拦我们?你前后之言一直都是不愿为妾,我能如何?不为妾!好!
我这为你寻个宗室身份,好为日后正娶作筹谋,为你谋嫡作打算,你还觉得不好?”
高澄只觉得秦姝有时太过倔性,只道自己处处想着她,顾着她。却还要时时顾及她气不气,恼不恼。
搞得自己也很烦躁。
秦姝闻言只是别过脸,冷声道:“我不需你的这些筹谋打算!”
“不需要?”高澄一把扣住她的下巴,使得她面向自己:
“秦姝,你性子当真恼人得很!不是要我只你一个女人吗?你倒是该争一争啊!怎么现在又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
秦姝轻轻拍开高澄的手,拿起案上漆盘,不想再与他多言。
欲起身,却被高澄一把拽回座中。
“非要这般冷着张脸?我都是为你好,你如今连句话都不肯好好对我说?”
秦姝轻吐了一口气,声音柔下许多:“子惠哥哥呀,你别恼了,是阿姝不好!”
高澄刚转笑,却听她继续说着:“以往那些都是痴话,是阿姝大言不惭了,是阿姝妄念太多了,不该限着子惠哥哥只我一人!瓢在你手,这弱水三千,你爱取几瓢便取几瓢......”
“你......”
秦姝话语间,已经闪出案侧:“要争要抢的,还得劳着心防着,这般费神的麻烦事,阿姝可做不来!”
比冷着脸不言不语,这含酸带刺的话反逗得高澄消了气,忙离案追上秦姝。
“不劳阿姝费神,单你这瓢弱水早教我饮得痴醉迷魂,只求阿姝此生莫弃了我高子惠......”
说话间,将秦姝直接打横抱起,急切奔入寝室。
电光划破暗夜,闷雷轰鸣之际,元玉仪缓缓苏醒,朦胧睁眼只见云锦帐顶,再侧头只见床头立着道背影,慌忙爬起身子扯过绣衾裹着身体,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待人转过身来,烛火摇曳间映出的竟是太原公高洋。
“你醒了!?”
元玉仪手扶胸口重重舒了口气,缓了心神方才问道:“太原公,您这半夜......”也不好说‘劫她至此’这几个字。
“其实,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元玉仪面上露出疑惑。
“实不相瞒,今日本想寻家兄议事,却不想家兄正着人......”顿了良久,忽的坐到榻侧,神情严肃:“想要取娘子性命!”
元玉仪很是不可思议,白日里见高澄,一副儒雅笑颜。“取我性命?我与大将军不过一面之缘,何故要取妾身性命?”
“这我也属实不知,家兄素来与令兄交好,莫不是令兄所求?”高洋似作思索,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呀,若是令兄真嫌你至此,家兄也犯不着如此......”
元玉仪其实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如今只是高洋的一面之词,实在是想不通高澄要害她的理由。
“这样,我明日遣人暗中打探打探,娘子你就暂且在此躲藏,待弄清其中缘由,我便命人护着娘子出城,寻个隐蔽之所......只是家兄邺中势广,娘子万不可私自出这院子!”
即便心有怀疑,元玉仪还是掀开掀单衾,就在榻上对着高澄重重叩首:“贱妾谢过太原公救命之恩,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高洋连忙屈身扶将她扶起:“娘子不必......”话未说完就生生顿住。
烛火摇曳中目光不由得触及,素纱中衣透出肩颈莹白,教他眸光倏暗,掌心透过薄纱感受到女子身体的温热,才赶忙收手。
“娘子好生歇息,明日探得消息,再来寻你!”
元玉仪望着高洋出了门口,眸光瞥着方才他掌心所及之处,抚过细密褶皱,将纱袖一寸寸捋得平展。
只想:太原公说得若是真言,高澄又是什么理由,太原公若说的假话,又为何欺骗?
不由叹了口气,只念能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