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继子
姆妈微笑着将一碗鸡汤递到钟汉喆面前，把另一碗鸡汤放在小儿子面前。
然后她才温和地说：“汉喆啊，你马上就要返回学校去了，在外头读书辛苦得很，一年到头也难得在家里吃上几顿好饭。这个鸡腿你快吃吧。”
小妹见状，原本撅起的小嘴更高了，但她还是乖乖地没有再吭声。
钟汉喆看着小妹赌气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把那个鸡腿从碗里夹了出来，稳稳地放到了小妹的碗里。
小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她开心地欢呼道：“谢谢大哥！”
姆妈嗔怪一声：“小馋猫。”
老三铁牛端起碗来，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嘴角还沾着些许油渍。
他咽下一口汤后，笑着说道：“咱们家小妹啊，从小就特别好吃！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好几年前，那时候咱都还小，姆妈把别人拜年送的董糖偷偷地藏在了老小睡的摇篮里的被子下面。
本以为这地方够隐蔽了，谁能想到啊，居然还是让小妹给发现了。”
坐在一旁的石头也跟着笑了起来，接过话头说：“可不是嘛！当时咱们几个嘴馋得不行，等姆妈一出门，就赶紧凑到摇篮边，把那包董糖给瓜分了个精光。
吃完之后又开始后怕，生怕姆妈回来会发现少了东西，狠狠收拾咱们一顿。还好大哥脑子转得快，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到这里，石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讲：“你们猜怎么着？大哥找来好几块黑炭，然后用之前包董糖的红色包装纸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按照原样包好，再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嘿，从外表看根本瞧不出什么破绽！结果后来啊，姆妈本来准备拿着那包‘董糖’去送人，刚拿到手上就觉得不对劲，这重量咋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呢？
等到她满心疑惑地打开包装纸一看，哈哈，里面竟然全都是黑炭！”
听到这儿，众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捧腹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仿佛要冲破屋顶，传向远方。
小妹道：“姆妈要揍我们，结果还是大哥主动承担了下来，后来姆妈还罚大哥不准吃晚饭呢。”
铁牛道：“咱大哥就是仗义，从小可没少帮咱们打架出气。”
石头道：“那是，这一块的小孩，以前谁不敬着大哥，只是大哥现在去外地读书了，再也不能罩着我们了。”
继父听了点头道：“你们都要多向大哥学习。”他又笑着建议：“家里孩子多，以后这鸡腿就剁成块好分一些，否则委屈了谁也不好。”
小妹大口咬着鸡腿道：“爸说的对。”
铁牛道：“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大家又笑了起来。
姆妈听了笑着转头问汉喆：“你是说明天就走吗？”
钟汉喆点点头。
石头道：“这么急，不多玩几天？”
“我先去省城工作几天，差不多开学再去京城。”
“哥，可以帮我在省城介绍工作吗？”铁牛道。
“那里都是临时工，你愿意吗？”
“别去，你爸正在托关系把你安排进陶器厂做正式工呢。”姆妈道。
“我呢？”石头问。
“你那个材料厂的工作也差不多了，年后吧。”继父道。
而钟汉喆看着姆妈因为操劳而略显佝偻的身体与白发，心有不忍。
他吃完饭轻轻地将一叠钞票放在姆妈手上道：“姆妈，这个你留着花。”
然而，姆妈看了一眼那些钱，神情上有些欲言又止，有点犹豫的数了数，便放入围裙里的口袋。
然后她又缓缓起身，转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走了出来。
姆妈走到钟汉喆面前，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
她轻声说道：“汉喆啊，咱们家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些，但好歹也能将就着过下去。
倒是你如今独自一人在外求学，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呐！
这外面不比在家里，处处都要花钱！这些吃的你带着，也是家乡的味道。”
说着，姆妈把那个布袋递到了钟汉喆手中。
钟汉喆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花生、香甜可口的芝麻董糖，还有他最爱吃的香菇酱。
看到这些，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
这么多年来，他深知姆妈一直以来都是偏心的，总是对其他兄弟姐妹更好一些。
他是家中的老大，所以从小也被教育着把好的留给弟弟妹妹，遇到事总是挡在弟妹前面，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才赢得了弟妹的尊重。
此刻，望着眼前姆妈满脸皱纹、一脸期盼，他突然明白，其实姆妈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因为家里实在太困难了，而她又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她认为更需要的孩子们。
父母的碗是端不平的，偶尔泼一些水也是人之深情，就是在后来的自己，自己的子女难道就不埋怨自己偏心儿子吗？
自己尚且做不到，父母这种传统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难免的，何况自己终究是继子，即便改了姓氏也改变不了血缘这个事实。
继父做的也算够好的了，母亲虽然偏疼小的也属正常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们长大后却有点排挤自己。
想到这里，钟汉喆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的怨气似乎少了些，他点点道：“好。”
姆妈微笑着点了点头，泪水同样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钟汉喆顺势接过那个略显陈旧的布袋，嘴角微微上扬，轻声提醒道：“妈，这三十元钱和几张布票可是我利用课余时间在学校里做兼职辛苦挣来的呢。
您就留着给自己买点吃的、穿的吧。至于这些东西嘛，我就拿走啦。”
姆妈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她轻轻拍了拍钟汉喆的手背，感慨地说：“汉喆啊，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等将来大学毕业之后，国家肯定会给你分配一份好工作的。
到那时，你可得多帮帮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呀。唉，他们几个都不太爱读书，我托人帮你两个弟弟找工作，可送了不少的礼出去……”
听到母亲这番话，钟汉喆心头一紧，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正想转身就走，姆妈急道：“汉喆呀，你是不是还有点存款，你看家里现在帮两个弟弟找工作，你能不能帮着出点钱，等他们赚工资了，让他们还你。”
钟汉喆看了姆妈一眼，时光在此刻仿佛静止了。
钟汉喆知道在前世家里也帮两个弟弟找到了工作，他不动声色的扫了弟弟们一眼，看见他们都急切地望着自己。
他不禁一笑道：“姆妈，你也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从初中到现在也七年了，都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还每月给家里缴5元钱。
我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我明天还要先去省城做点散工攒点钱再去学校。”
二弟‘铁牛’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钟汉喆，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急切地说道：“大哥啊，您就别再瞒着我们啦！前些日子，我可是亲眼瞧见您背着那台照相机往莲花塘走去呢。那台照相机老贵了，省里才有卖的。”
一旁的小妹也不甘示弱，她撅起红润的小嘴，不满地嘟囔着，同时还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绕弄着自己乌黑亮丽的辫子，撒娇似的抱怨道：“大哥呀，您有那么好的照相机，怎么都不肯给我照几张漂亮的相片呢？人家可一直盼着呢！”
此时，大弟弟和继父虽然并未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默默落在钟汉喆身上，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钟汉喆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起来。
然而，当他不经意间瞥见姆妈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期盼时，心头不由得一软。
罢了罢了，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都不算事儿吧。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把手伸进裤兜，摸索了片刻之后，终于掏出了几张略显褶皱钞票。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钞票平平整整地放置在了那张陈旧的木桌子上，然后一摊手，无奈地说道：“唉，真的就只剩下这么多了。这二十元，你们自己计划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这前后五十元，抵上了继父一个月工资了，姆妈虽然不很满意，但也聊胜于无吧。
钟汉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这台相机可是我向老师借来的呢，目的就是为了完成对那些古老建筑的图像整理工作。
而且啊，这胶卷也是有限的数量，等回去之后还得交还给老师才行呐。
哦对了，我也该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啦，就先不跟你们多说喽。”
说完这些话后，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那个略显破旧的布袋。
姆妈叹一口气道：“你是家中的老大，要多帮着父母，以后弟弟们结婚，妹妹的嫁妆，开支可不小，你的付出我都知道。”
她犹豫了一下道：“以后你赚了钱都交给妈帮你保管，妈会帮你存着娶媳妇儿。”
钟汉喆听了，皱皱眉不再言语，而是迈开步子，那步伐异常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某种决心似的，渐渐地离大家越来越远。
妹妹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道：“大哥，二梅姐想见你，你要不要等会……”
钟汉喆没有回头，下次什么时候会来，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吧，一切全凭心情而定。
或许，这个家一直都不是他的归宿吧……
就在刚刚，他其实内心深处还有些许的妇人之仁，竟然被所谓的孝义所束缚住了手脚。
然而经历过种种事情后的他，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妄图用金钱去换取他人那些虚假的情谊。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前世那段遥远而又清晰的时光里。
那时候，姆妈总是会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美味的鸡腿或好吃的藏起来，然后偷偷递给老三媳妇。
而怀安呢，因为工作的缘故每天需要赶时间换班，会先吃饭，然而姆妈却会迅速地用碗或者盘子将那些菜肴盖住，好像生怕怀安会多吃上一口似的。
怀安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从热水瓶里倒出一些开水，倒入饭碗中，搅拌几下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起这毫无滋味的开水泡饭来。
有时候甚至只匆匆吃上几口，便放下碗筷急匆匆地出门赶去上班了。
怀安有时感念婆婆帮忙带孩子，一开始也会买回水果糕点给婆婆吃，只是婆婆舍不得，总会趁夜色敲老三媳妇的门，也许婆母与三媳妇投缘吧。
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都会回忆起这些发生在前世的点点滴滴。
每当这个时候，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和自责之情就会涌上心头，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他深知，无论是自己还是整个家庭，在前世对待怀安的方式实在是太不公平、太不尽人意了。
他们给予怀安的关爱太少，对他所付出的努力视而不见，反而还处处亏待于他。
可是如今，就算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悔恨，想要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似乎也已经太晚了。毕竟，时光无法倒流，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前世一地鸡毛，今世无可再追。
现在在他眼中，这样廉价虚假的亲情简直毫无价值可言。
有时候人在看穿了一切之后，也许可以一笑而过，但原谅只不过是另一种割裂放弃，现在就有种连敷衍的耐心也失去了一样。
此时，温暖而耀眼的阳光恰好洒落在他的身躯之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之中。
随着他不断前行，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远远看去，那影子孤独而落寞地拖曳在地，仿佛诉说着他心中那份无人能懂的寂寥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