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老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帐内众人焦躁的心思。
众人散去后,他坐在桌案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一缕枯败之相。
遁世,入世......人皆是身不由己。
他佟文钧的身份很多,是大儒,是隐士,是燕王谋士......还是世家。
佟家是小世家,比不得那些传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大族。
佟文钧是庶子,偏偏天赋极佳,对圣人之言多有深入见解,年少时便因此扬名。
又恰逢炀帝继位,天下大乱,他没去走科举的路,而是四处游学、交友,反而让他逐渐闯出了名声。
一代大儒,有千千万万读书人做拥趸,本可以入朝为官。
但他洒脱惯了,索性遁世隐居,过上了隐士的生活。
直到碰见燕王......他第一次在一个皇子身上,看到了赤子之心。
本想着在燕王身旁做个谋士,为抵御北胡出一份力,也算是给自己的人生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这一生未曾登天子殿,也未身居大业,死后也能留下一世清名。
奈何......
佟家家主找上佟文钧,七十岁高龄的老者竟是直接给他跪下了。
北地世家尚能容忍燕王,但无法容忍奉王。
更何况,这位奉王的势力越加庞大,俨然已经有了超越太子,成为继位者的趋势。
北地世家要和奉王、燕王作对,佟家不过是小家族,不可能置身事外。
佟文钧身为佟家庶子,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叛乱不是目的,北地世家的真正目标是杀人!
消息传出,朝廷震怒,必会前来平叛,只是时间的问题。
燕王又是个没心机的,便是朝廷不派人前来,他自己一个人也会过来!
至于奉王......世家这一年来都在搜集他的情报。
观其做事风格,对外手段狠辣冷血,甚至堪称残暴,动辄杀俘、造京观。
对自己人则截然相反,讲情义不说,甚至有些妇人之仁。
燕王若是来此平叛,奉王担心其安危,大概率会一起前来!
对世家来说,若是燕王自己来,杀了他就等于斩断了奉王一臂,让其继位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若是奉王和燕王一起来了,那就太好了,两人都要死在叛军之手!
若是朝廷大军来了也无妨,参与叛乱的是燕军、是落草的贼寇、是走投无路而造反的百姓。
打的旗号也是光复前朝,拥立奉王登基。
从始至终,也和我们世家没有关系。
佟文钧收起心思,看向营地。
叛军的营地还算规整,毕竟底子是能征善战的燕军。
但又不只有燕军,世家从各处召集来的山贼、草寇、流民都被打散编入军中,使得原来的燕军消息滞后,难以抱成团。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混合着马粪和汗臭,令人作呕。
佟文钧皱了皱眉,大步走向最近的一顶帐篷。
帐篷里,几个士兵瘫坐在地上,身上破烂的衣衫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
他们目光呆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佟文钧注意到,其中一个士兵的胳膊上缠着肮脏的布条,已经发黑变硬,显然是受伤多时未曾处理。
“你们在干什么?”佟文钧沉声问道。
士兵们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没有一个人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满脸胡茬的士兵才沙哑着嗓子说:“佟军师,不知殿下他……”
佟文钧摇了摇头:“殿下遇刺,依旧生死未卜。”
士兵们又陷入了沉默,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佟文钧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出营帐。
不必多看,其他的营帐也是如此,此等低下的士气,如何成事?
“若事不成......倒也没什么不好。”
佟文钧苦笑一声,心中暗道。
。。。。。。
“王爷,俺可是同花。”
一名玄甲军士卒捏着三张纸牌,咧着嘴傻笑。
周遭围满了一层层士卒,皆是满脸兴奋。
对面的李彻冷笑一声:“同花?很大吗?”
说罢,翻开最后一张纸牌,拍在地面上。
“本王同花顺!”
众士卒哄笑一声。
“你们两个小子又输了本王一次,老规矩,本王不要你们的钱,一两银子跑五里。”
那士卒挠了挠头:“行!小的等下就去,再来一把!”
李彻瞪眼道:“少给本王来这套,你小子欠本王二十里了,还上债再和本王玩!”
周围的士卒一起起哄,推搡着那人起了身。
那士卒也不抵赖,卸下盔甲转身就绕着营地跑了起来。
不远处,段韶和薛卫默默看着这一幕。
段韶阴沉着脸:“奉王好手段,靠着几张破纸片,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和这群士卒打成一片!”
薛卫无奈道:“这些士卒不爱别的,唯有酒、赌、女人罢了,军中没有女人,又不能饮酒,殿下那套东西又的确有趣。”
身为大奉魅魔,李彻自有一套收买人心的手段。
且对应不同身份的人,还有不同的方法。
这群士卒就喜欢这些东西,李彻闲来无事和他们打几把,自己若是输了便痛快又大方地给钱,从不靠亲王的身份耍赖。
而若是赢了,李彻也不要这些士卒的钱,只让他们跑步抵债。
如此几日下来,士卒们又早听说过李彻威名,自然愿意和这位没有架子又出手大方的奉王亲近。
段韶冷冷地看了薛卫一眼:“薛将军,你是在替奉王说话吗?别忘了你的身份!”
薛卫皱了皱眉头:“身份?段将军何意?末将不懂!”
段韶撇了撇嘴:“你以为陛下为何派你来?还不是你那兄长和奉王有嫌隙?!”
身为薛家庶子,薛卫本就厌恶其他人拿薛家说自己。
而段韶仗着自己资历高,又向来没有好语气,薛卫已经一再忍让了。
此刻终究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末将效忠大庆,只知自己是庆将,其他一概不知!”
“你......”段韶一阵语塞,瞪大眼睛看向他。
“我劝段将军还是多想破敌之策,莫要无端挑拨殿下和陛下的关系!”
薛卫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独留段韶在原地无能狂怒。
远处的李彻在人群缝隙中瞄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又很快收敛起来。
随即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玄甲军士卒,爽朗道:
“最后一把了啊,莫要耽误了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