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啼如实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萧沉靖身在何处,却知道赵慕和沈白山的行事风格,都与萧沉靖有些像,他们所行之事,必然和萧沉靖脱不了干系。
楚安澜审视着他,发现他眼神毫无作伪,但时至今日,他已不敢如从前那般,轻易被那双眼睛欺骗了。
方才被谢清啼打断,但楚安澜仍是忍不住为自己解释:“那段时间,我仿佛被什么蛊惑一般,只想看到你给我反应,痛苦的也好,哀求的也好,你给的反应越多,我便越能平复心里的躁动。但你总是那么能忍,你忍下痛苦,忍下羞辱,在用到些过分的手段,才会给我一点点反应,那点反应平复不了我心里的躁动,我便……”
谢清啼自认不是心胸豁达到什么都不在乎得人,而那些荒唐时日,早已成了谢清啼心里腐烂至深的伤口。
而楚安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将谢清啼心中的旧伤口反复撕开,再用那些言语化成的利刃反复戳刺,谢清啼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不要再说了,陛下。”
楚安澜看他痛苦神色,终是忍住不再说下去,而是问道:“因为那些羞辱,你想反了我?”
谢清啼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心寒,只想离开陛下,只要日后不做姐姐的负累,不被心中敬爱着,又觉得亏欠着的人折辱,那不管是到东境也好,到北境也好,不管是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病榻上,对我都是好的。但后来我去了东境,在去东境的途中,我见到了什么是民生涂炭,什么是人间地狱……”
他看着楚安澜,问道:“陛下,你见过饿死的婴儿吗,见过山匪养着当做粮食的村民吗?见过易子而食的母亲,见过被山匪分而食之,还被山匪嫌弃没多少肉的尸骨吗?”
“我见过。”谢清啼说:“陛下,我见过,这种场景,在去东境的路上,到处可见。陛下,他们是人,是你的子民,你怎能为了削弱东山王的势力,拿自己的子民做棋子?你用苛政和猥国人削弱东山王的势力,但你削弱的不只是东山王的势力,还是我大靖百姓的生机啊!”
楚安澜无法反驳,谢清啼又道:“陛下,你能在中原各处行仁君之政,将东境和南境之外的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来爱护,他们也回报了陛下,用赋税为陛下养起了威名赫赫的军队。那些军队能退西戎,能护北境,能退萧沉靖的叛军,他们战功赫赫,东境的百姓对他们有所忌惮,不敢随意造反。”
他嘲讽的笑道:“但是陛下,百姓怯弱的在炼狱中挣扎,他们虽然不敢如萧家那般纠结起事,但那些炼狱般的苦难生活,不该是他们承受的。”
楚安澜冷声道:“你为了东境的百姓,对我生出了反心?”
“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东山王恐遭陛下忌惮,也不敢培植兵力。东境本该是富饶之地,却被猥国这种弹丸岛国屡次入侵。”谢清啼道:“陛下,你知道吗,我在退了猥国人,带人清理被他们祸害过的村落时,见过被他们当做猪狗开肠破肚和折辱的孕妇,见过被他们折磨的骨头断裂的女童……”
楚安澜终于有所触动,他的神色变了,谢清啼道:“陛下,我想东境重回先皇在世时的富饶景象,想百姓最起码有口饭吃,有平安之处容身……”
楚安澜反驳他,但语气却有些虚:“你在这里谴责朕,为何不怪沈白山?若沈白山乖乖将东境封地还于朝廷,若沈白山不忠心臣服朕,朕何须这样针对东境。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封地上的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中,却装作碌碌无为的模样装了十几年,他就无错?”
这番话着实有些不讲理了,谢清啼道:“如果东山王交出一切,陛下就会对他放心吗?如果他交出一切,他还能活命吗?有了萧王爷的前车之鉴,他如何敢妄动?他不敢退,也不能进,只能什么都不做,否则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不是吗?”
“沈白山将女儿嫁给萧沉靖,就是心存反意,试图和南境勾结夺朕的天下!”
谢清啼道:“他们的婚约,是先皇赐下的。”
楚安澜冷笑:“借口!先皇当时见萧沈两家同时有孕事,就说若萧沈两家诞下一子一女,就结为姻亲,但沈家夫人当时生下的是沈沉璧吗?他生下的难道不是个男婴?”
“陛下,我听沈沉璧说过,先皇当时说的是,赐婚两家的长子长女,沈沉璧难道不是沈家长女?”如今为这些各执一词的事争论,真的是毫无意义,谢清啼不等他回答,问道:“说到沈家长子,陛下,他的死,和陛下有没有干系?”
楚安澜没有回答,他盯着谢清啼,半晌后,问道:“你今日所言,句句偏向沈白山,你同沈白山,是什么关系?”
谢清啼心中一紧:“陛下想问什么?”
“你在东境的时候,厉宗主也去了东境,他去东境的时候,带去了逍遥宗的那尊雕像。”楚安澜道:“而你出生自谢家,若朕没有记错,谢家前家主,也就是你的父亲,曾经在东山王手下做过账房先生吧?”
这两件事,估摸是楚安澜不久前查出来的,否则按他的性格,可能早就对自己起了防范心思,更甚至,可能在二十几年前,宁可任自己在谢府自生自灭,也不会将自己带在身边养大。
谢清啼装作不知道他的用意,道:“那又如何?”
“厉宗主到东境见的人,只有你和沈白山。”楚安澜道:“那尊雕像是何用处,你知道的。你且说说,厉宗主为何带着那雕像去见你和沈白山?”
“我和沈白山,可能有血脉关系。但在我心里,相伴多年生出的情谊,远比所谓的血脉关系更重要。”谢清啼没隐瞒此事,他说完后,不等楚安澜反应,就握着他的手,将那长剑重新横在自己颈间:“陛下若以为,我是因为那层血脉关系而帮东山王,这剑现下就可以朝着我的脖子割下去了。”
楚安澜移开那剑,将长剑当啷一声扔在一旁:“杀了你,朕还能活吗?”
原来是顾及此事么?谢清啼道:“我同他们说过,若我今夜死在陛下手中,无需为我报仇。”
“他们?东山王、谢清依、赵慕、左萍,还有谁?”楚安澜倾身看着他:“黄定坤呢?你同他有没有勾结?”
“没有,”谢清啼毫不犹豫的说:“黄定坤是我不可控的人,何况为了今日之事,交出漠城和北周人交易,这事我做不出来。”
楚安澜道:“黄定坤定是早有反心,若不是你,那就是沈白山或者萧沉靖游说了他,让他配合着东境和南境一同起事。”
谢清啼不语,算是默认了楚安澜的猜测。
该问的事情已经问的差不多了,楚安澜无所谓一般靠坐在椅中:“清啼,如今我将皇位交给了你姐姐的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