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啼道:“照儿是姐姐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
楚安澜靠回椅背上,笑道:“那是自然,否则今日的诏书,朕怎么可能写下?”
谢清啼不懂他为何这么笃定,难道是自信自己能拿捏住长姐的心?
楚安澜看他带着疑问的眼神,道:“中秋宴之后,我对他二人有了怀疑,在那之后,我就借用逍遥宗的雕像,验过了我同照儿之间的血缘关系。”
谢清啼心中有些发寒:“若那时验出,照儿并非陛下的孩子,陛下会如何?”
楚安澜沉默片刻,道:“朕会杀了高清正和照儿,但会让你长姐在宫中平安度过余生。”
这话像是楚安澜的行事风格,却又不十分像,若按楚安澜真正的行事风格,他会连谢清依一同杀了。
谢清啼不纠结他这话是真是假,事到如今,就算楚安澜说的是假的,那又如何?
谢清啼道:“陛下既然怀疑高清正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为何还同意让高清正辅佐太子?”
楚安澜道:“因为他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才会对照儿忠心不二。照儿年幼,正需要忠心之人辅佐。”
因为江山,因为太子,他能容忍有人觊觎自己的妃子?楚安澜虽需要人才,但却不会窝囊让步到这种程度,谢清啼道:“高清正和姐姐都是守礼之人,纵然有些互相欣赏的心思,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朕知道。”
这话让谢清啼警惕起来:楚安澜必定在姐姐和高清正身边安插了监视之人。
谢清啼当下就打算出去后让高清正和谢清依严查身边人,但八年后,年满十四岁的小皇帝有了独自处理朝政的能力。而速来有清廉之名的高清正陷入重大贪腐案,小皇帝念在他多年辅佐有功,免了他的死罪,只让他告老还乡。
而他在归乡途中被山中猛虎夺了性命,因目睹此事而被吓疯的一个护卫被救回后说,那猛虎似有人以哨声指挥伤人,皇帝大怒,派人严查纵虎伤人的凶手,但搜寻数月,却连纵虎人的一只脚印都没找到。
纵虎之人是小皇帝的人,还是高清正的仇家,抑或是楚安澜埋伏了多年的人,朝堂中听到些太后和高清正亲密关系传闻的一些人,在私下里各有猜测。
但那些人忌惮小皇帝赏罚分明,赏会重赏,罚会重罚的行事风格,终究是没人敢公开议论此事。
说完这些,楚安澜又问回之前那个问题:“诏书已下,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你要取了朕的命,好报你被朕折辱之仇吗?”
“不。陛下对我有恩,也有过折辱,我对陛下的感情,早就不是单纯的感恩或者心怀怨恨了。”谢清啼摇了摇头,他看着自己被长剑削断后,落在黑色长袍上的几缕白发:“更何况,赵慈胆小,我没生出收买他的心思,所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话?”
“两年前赵慈曾说,我就算安心静养,也活不过三四年,这话是真的。”许久没有长跪过了,今日跪了这么会儿功夫,他的膝盖已有些不舒服了。
谢清啼扶着膝盖,楚安澜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膝盖处,那修长枯瘦的白皙手指摁在深色的长袍上,如戏文话本里的白骨妖精一般,诡异又带着死气。
楚安澜的心中,在那一瞬间生出了心疼的感觉。
但房中烛火晃动,马上就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如今身处寝殿,却没有高恭在侧,也没有平日里服侍的宫娥宫监在侧,他如今如阶下囚般,被围困在这里,又是谁造成的?
让他起身的话到了唇边,又被楚安澜收了回去:“你不要朕的命,是要关着朕?”
“太子登基,陛下就是太上皇。”谢清啼道:“微臣请陛下在清安园颐养天年……”
楚安澜心中火起,不等他说完,霍然起身扼住他的脖子,恨声道:“你用这种法子羞辱朕?”
清安园是京郊的一座庄园,那庄园不大,坐落在清安湖的湖中小岛上。
清安湖不远处是建了皇家猎场的清安山,那园子算得上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了。
但谢清啼选了一处位于湖心岛上的庄园给他住,难免让他想到曾经囚禁谢清啼的那处湖心小院。
楚安澜用力过大,谢清啼呼吸不畅,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握着楚安澜掐着他的手,挣扎着摇了摇头。
楚安澜放开他,他剧烈咳嗽几声,理顺了气道:“陛下为何不快,是不愿住在清安园,还是不愿做新皇的幕后军师?”
楚安澜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清啼摸了摸之前被楚安澜手中长剑划破皮肉的地方,那处伤口被楚安澜掐的尤其疼。
触手一片湿粘,谢清啼自嘲的笑了,他不等楚安澜发话,自己起身道:“陛下,我请你去清安园颐养天年,不是为了羞辱你,何况时至今日,我也不会为了给萧沉靖报当年的囚禁之仇,而用这种事羞辱你。”
他撕下一缕布条,将脖子处的伤口裹了起来:“我这样做,只是不想陛下的心腹救陛下出来,到时候天下再次易主,又会引起新的腥风血雨。新皇年幼,朝事上若有不懂之处,还请陛下指点,陛下虽苛待东境南境,但若将治理中原和西境北境的手段广施于天下各处,必然能让大靖。”
楚安澜抬头看着他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狼狈模样,眼神中没有心疼,只有恨意:“谢清啼,早知今日会被你算计至此,当初我就不该将你从谢府带出来。”
谢清啼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那柄被楚安澜扔在地上的沾血长剑:“利剑就在陛下脚边,陛下若后悔救了我,我的命你取去就是。”
楚安澜盯着他脖颈间被血染红的软布,眼神中闪过杀意,他的声音里带着恨:“谢清啼,赵慕和左萍的人里应外合闯入宫中挟持朕时,朕先问的不是两个皇子在哪里,而是问他们有没有伤了你。左萍听到朕的话时嗤笑一声,又取出笔墨让朕写退位诏书,那一刻朕才明白,他们今夜的行动,都是受你这个太子的好舅舅指示,他们敢冒着灭九族的风险逼迫朕让位,不过是为了给你的亲外甥早些挣到九五之尊的位子!”
谢清啼默认了他的话。
“真是可笑啊,被人背叛,还试图顾着背叛自己的人。”楚安澜道:“你走吧,将朕囚禁在清安园之后,若有事书信来往或让人传话,你莫要去看朕,也莫要为天下事去拜访朕。”
“……好。”
谢清啼跪倒在地,叩首道:“清啼叩谢陛下多年的养育之恩,愿陛下余生安乐康建……”
“呵……”楚安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