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事关重大,蔚澜放心有千疑,也只是等到今日,方才问出。
他也晓得不用些非常手段,断然撬不开温宁这副朱唇皓齿。
指使流青去炸毁暗道的人确实是温宁,但是用的是余年剩下的炮仗,并非军中所用的黑火药。
可这炮仗里面的成分不足以炸毁暗道硬壁,流青定然还用其他的法子。
事后,她不曾询问流青为何懂得这些。
当初不问,是对流青的一种保护。
毕竟,流青是王府的丫鬟,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一旦她与这些敏感的东西扯上关系,那就意味着王府、太妃、宝贤王可能私藏黑火药,意欲谋反。
那后果绝不是她能掌控的。
如今,王府覆灭,她也依然不能透露出半个字。
可蔚澜放若提审流青那几个丫头,凭她们对自己的忠心,很有可能在被诓骗的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胡乱认罪。
温宁心中滋生出的慌乱,在眼中恰似凝结成的一层寒霜。
错金螭兽香炉吞吐的青灰色烟雾盘曲,在触及温宁眸光的刹那骤然凝滞,随她睫羽微颤,在香雾织就的悬丝罗网间割出万千无声的孔窍。
“侯爷说笑了。民女不才也知晓黑火药是何等紧要之物,莫说民女不知,就是知晓一二,也断然不敢将这些要命的事挂在嘴上,让下人们偷听了去。何况……”温宁故意停顿一下,看了一眼案几上洇开的茶渍,似染了一丝血色,泛着淡淡的殷红,“侯爷说刺客在福依阁失了踪迹,那炸开王府暗道的为何就不能是刺客本人?”
蔚澜放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根据他的调查和分析,刺客若亲手炸毁暗道,须得先穿过三十丈蛇腹弯道,可那桐油引线太过繁长,在密闭返潮的空间里,怕是连火星都迸不出。
更遑论,刺客已经逃离王府,又何必多此一举炸毁暗道,这种看似是声东击西的做法,其实有些画蛇添足了。
这么做,反倒给自己多增了一层危机。所以,炸毁暗道的人一定在王府。
她之所以这么做,更像是想故意毁了这条暗道。
王孙贵族之家,高墙之内修葺一两间密室和一条暗道,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何故要毁了这条生机,炸毁暗道之人到底再怕什么?
蔚澜放根据这些疑问,暗中调查过王府内所有人,得知当年唐氏正是通过这条暗道离开的王府,进而遇害。
想来,那个人也是恨极了这条暗道吧!
好巧不巧的,这些线索和条件,温宁都符合。
蔚澜放凝视着温宁那满是抗拒的脸庞,心底暗自盘算着要施个小计诈她一诈。
只见他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浅笑,悠悠说道:“刺客已然被正法了!”
闻言,温宁眸光瞬间一滞,但语气和缓,将心中这份惊疑默默压住,“何时的事?”
蔚澜放双手悠然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凛然威压。微微俯首,深邃目光居高临下地锁住温宁的眉眼,声若沉钟:“就在前两日。”
温宁的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算起来已有几日没能与墨云稷取得联系了,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猛地揪紧。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墨云稷身为豸卫司的最高指挥使,为陛下处理诸多机密要事。他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偶尔失联或许只是任务所需,绝不能就此认定他出了事!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保持冷静。
“如此说来,倒是要恭贺侯爷了。这要犯着实罪该万死!这个人平白无故地往我这样一个平头百姓身上泼脏水,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呐?”
温宁这番话指桑骂槐,在说“这个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任谁听了,都能品出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蔚澜放双眉一挑,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人正不怕影子歪,温宁姑娘若真的不知黑火药一事,那便不必担心别人的指控。”
“我自是不担心的。可这世间,含冤而死之人何其多,谁又能知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换做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平白无故被卷入这般是非之中,恐怕都会心生恐惧吧?”
温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腰间的流苏,那微微嘟起的小嘴,恰似受了极大委屈一般,模样惹人怜惜。
蔚澜放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猝然刺了一下,竟莫名泛起一丝怜惜。
不经意间目光一转,落在了那碗已然凉透的汤药上,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这药凉了,喝下恐会伤胃。本侯这便叫人重新热一热。”
温宁此刻心里还挂念着墨靖远和阿姐。
她已两日未与家中取得联系,全然不知家人此刻该是焦急成了什么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喝药。
既然联系不上墨云稷,倒不如借禄北候的手,如此一来,也能间接给阿姐报个平安。
“哎呀!”
温宁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左拳不自觉地锤在右掌心上,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中炸响,把刚迈过一只脚准备进房中的小丫鬟吓得浑身猛地一颤,好似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如梦初醒。
出人意料的是,蔚澜放并未责罚小丫鬟,他微微抬手,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温和,轻声说道:“去把药重新温一下,再端过来。”
像他这般不苛责下人,还如此和颜悦色的主子,在这皇亲氏族之中,实在是少之又少。
蔚澜放说罢,目光转向温宁,那英挺的眉毛如同远黛般轻扬,眼中带着几分探寻,“不知温宁姑娘何事如此惊慌?”
温宁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身前,身姿端正却又透着一丝难掩的急切。
微微抬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这刺客在逃命之时,为何偏偏要往宝贤王府里钻呢?而且还炸毁了王府的暗道,这其中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故意要陷害王府啊。
如今世上再无宝贤王,可墨靖远尚在人间。倘若刺客的同伙得知侯爷您抓到了刺客,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墨靖远的性命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前两日,墨靖远在去探望女儿的路上失踪了。民女在路上捡到他的鞋靴,四处寻人,就在途中遭遇了那群杀手。
如今细细想来,这群杀手会不会与刺客、以及掳走墨靖远的是同一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