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像一块厚重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灵车缓缓驶出,黑色的车身在黯淡的光线里显得愈发肃穆。沿着街道,站满了身着黑衣的人。人群中,很多人都手持黑伞,尽管细雨尚未落下,但都在未雨绸缪,黑衣人,黑雨伞,那一片片黑色,如同乌云般笼罩着四周。
灵车前面的车挂着老太太的遗像。
灵车后面,是一辆辆黑色的轿车。
车队缓缓前行,到了墓地,将骨灰盒放入墓穴之后,天空终于落下了细雨,打湿了人们的肩头,也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顿时墓地前面的空地上,孝子贤孙东摇西歪一片人,哭声乱槽槽一团。
尤雅和沈在心也在队伍里,沈在心还好,再怎么样同悲,也不是他的亲奶奶,倒是尤雅一路泣不成声,既不是孝子贤孙那种哭天抢地,也不是那种小雨如酥,而是真真切切,伤伤心心……
她瞻仰了奶奶的遗容,到了最后,唯有的几分潮红也消失殆尽,人瘦得已经不成样子,她静静地躺着,似乎像是尤雅的孩童时期,奶奶躺着休息,你只要轻声喊一声“奶奶”,她怕你出事,她心里挂念你,立刻坐了起来,那时候她还健步如飞,能起拎着你,抱着你,问你怎么了。
她还记得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做作业,带着奶奶去见老师。
奶奶责问老师,孩子一次不写作业多大的事情吗?你们这种态度,是让孩子们把一次不写作业当成天大的事情吗?但回到家里,她就戴上老花镜,守在身边陪着自己做作业了,有的字尤雅不会写,奶奶拿笔写下来,竟是一个个繁体字。
那时候尤雅觉得奶奶太神奇了,奶奶没怎么上过学的呀,她怎么记住这些复杂的繁体字呢。
尤雅记得她问奶奶,奶奶就沾沾自喜地告诉她说:“你爷爷是个书生,他是他们尤家唯一的读书人,他就骄傲呀,忘了他土匪的出身了,父母给他指婚的是另外一户土匪人家,他还不干,我要是不读书,怎么拿捏他?这人呀,你不能用女人和男人区分,你要用有本领和没有本领来区分……你说你放在过去那山寨,大家都拿枪,你不能一抬枪就灭香头子,能多少人欺负你?你见没见过土匪杀了她男人,天天睡着她,鞭打折磨她儿子的,如果不想这么惨,你得有本事,你得练打枪,你得琢磨人呀。”
每每想到这些音容相貌,言传身教,尤雅胸腔都是被一阵阵的酸麻冲击,克制不住地掉眼泪。
前面的队伍里有小三李玉仙,歪倒在泥地上爬着惨叫的就有她。
奶奶认了李玉仙,李天远也正式改名了尤天远,这是因为奶奶要挟尤雅,尤雅拒绝,她最终的反击。
就因为如此,毫无感情甚至有怨的儿媳妇能跟老太太的侄女,外甥女一些妇女一样哭成那样吗?
表演是一门艺术,超过了,别人也觉得可笑得很。
尤雅一点都不恨奶奶。
她嫁入尤家,她曾经是尤家的祖母,她更是尤青山、尤青富两个混账玩意儿的妈,处在她的立场,她要守护她的家,如果自己一定要分出来,不属于这个家了,最终是要毁掉这个家的,她为了她的责任,她阻拦,她挽回,她还不能反击吗。
反击自己,就是不爱自己吗?
都不是。
尤雅很理解,这种局面她也很无奈呀。
沈在心生怕她哭昏过去,寸步不离陪着她。
但很快,他接到一个电话:“老板。你还在葬礼上吗,你要提前走。李总打算丧礼后对付你……”
沈在心大吃一惊。
李天远,不,尤天远不是跟他妈在一起,在地上打滚哭奶奶的吗?丧礼后爬起来,他就追击他前姐夫去了?
有没有点儿崤函之战晋国战将之风呀。
因为已经有不少人打雨伞了,相互距离远,沈在心别过身,小声地问:“这是他奶奶的丧礼,而且那么多亲戚,又是法制社会,他疯了不成?”
电话那头说:“他就是疯了,昨天晚上去找的通城那边的帮派,今天让我们这边给人家打款,我才知道的。他要用20万买你的一条腿,你要是瘸了腿,最起码几个月爬不起来,生意上他就有办法应对。”
大爷吧。
还有用这种手段跟人竞争的?
我一条腿就值20万呀?
生意不好,他变小气了呀。
沈在心挂了电话,就拽了尤雅一把,要求她:“别哭了。\"
然后,他扳着尤雅的脖颈,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假装亲昵,在她耳边告诉她。
尤雅止住哭声,脱口道:“他疯了?”
沈在心说:“他没疯,就算都是亲戚怎么着,他打的不是你,打的是我,就算亲戚中有人议论纷纷,他说因为我们离婚教训我,或者找其它理由,他找人打我这个外人一顿不平常吗?”
他又说:“打断我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呀,万一再粉碎性骨折呢?想爬起来得更久。”
天空下起了小雨,沈在心观察着。
似乎有个年轻人在盯着自己,看他染着一头黄毛,就觉得是看着自己,盯梢的人。
尤雅说:“不要想着跑,你不是带人来了吗,为了稳妥,在通城已经吃住好几天了,让姚斌把人喊上,把他们引入圈套,做好拍摄和记录……”
沈在心问:“为什么呀?”
尤雅说:“这种心思简单的熊孩子,不按套路来,你不给他长一下记性,他以后还敢胡来。乱拳打死老师傅,不按套路的这些恶棍新手什么都敢干,毫无忌惮,这才是真要命的地方……”
她邪气一笑,这笑容,只勾了一边的嘴角,让人觉得阴恻恻的,这又问沈在心:“你支支吾吾的,天天想带上我提前走,你究竟带了多少人来?该不是心疼费用吧?”
是。
哪狗不是。
我打招呼,给他们的标准就是一边一辆小车,一辆中巴车,因为这样一来,要面子有面子,要人有人,真要出场的话,凑个二三十个人,但他想不到,他这位老板一声令下,各单位非要把人塞满出发的呀。
中巴车他们是按核载人数19人坐满拉的,加上小车4人,一家23人,三家是69人,这几天白发工资,一人一身800多块的西服,包吃包住在这儿蹲着,要是你,你想不想带着前妻提前走。
再加上自己,加上尤雅,加上姜惟这个孕妇,沈苏楠,七十多人,人吃马嚼,老沈心里天天滴血。
我才刚成资本家呀。
再吃穷了,吃回去了咋办?
沈在心比划了个7。
尤雅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弄半天,你才喊了7个人呀,我真服了你了,你这老板当的,手下都不当你一回事儿,日后怎么管手下?”
沈在心摇摇头。
尤雅敛容了,问他:“70?”
沈在心不放心,两边看一看,因为下了小雨,大家慢慢开始打起伞,相互距离就都拉开了。
他说:“我是想着一人带个10来个,有个20、30人,但我没想到,他们为了取悦我,车都塞得满满的,咱们现在,能用数量弥补质量不,你知道,除了我姨夫那边喊的有社会上混的,其他人不是工人就是保安,有着正当工作,能让他们跟混混一样打架呀。”
尤雅说:“你懂屁。流氓是打架打多了,下手狠,但现在这个社会灯红酒绿的,他们酗酒,熬夜场,甚至嗑药,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干活的人强。你让我想一下,通城我也有点生疏了,我想一下,把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可以伏击,最好我们俩先跑一阵子,拖累一下他们的体能,你行不行?你别说你现在除了干那事儿,别的方面都糠了,你才30岁而已……行不行你先说。”
沈在心咬咬牙说:“应该可以吧,我中医,我练气功,我还跟心一学了点儿内家拳。”
尤雅白了他一眼,说:“好意思说,就内家拳没什么用?瞎长个头,当初要不是我放水,你想强上我都难。”
啥意思呀?
当初谁喊着强奸的?
现在说她放我水?
尤雅说:“先不动,离开陵园下山,往东南走,跑一百多米,就可以进入一条小石子路,这就到了陵园外围的一个小公园,这个公园很小很小,走过这个公园,是一片开阔地,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建成了停车场了,到时候不要让人散落出来,突然开车堵着他们,然后下来人。”
沈在心给电话说:“你给姚斌说,你安排,你来布局。”
尤雅说:“好。到时候,让姚斌开车带上你、我,心一回去,派沈苏楠去浒市出差,就说给王迅音送份文件,这俩人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就没有正常人家的干脆,这慢热也太慢了呀。拖到王家给王迅音物色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吗?派她过去,文件让姜惟准备,内藏锦囊怎么样?”
沈在心说:“其实我挺怕苏楠受伤的,毕竟王家那样的豪门……”
尤雅生气道:“打住。听你乱七八糟一说,我都忘了哭我奶奶了,你真是不气人不舒服,幸好苏楠是你侄女,否则的话,你什么意思呀,你怎么那么替她作想吗?该你作想吗?”
你看吧。
都成老仙女了,还是那么善变,好好的,她自己把话题引到沈苏楠身上的,她自己再突然翻脸。
沈在心决定不惯着她,怼回去:“我不该替她作想吗?我不是她叔叔吗?别人我还不管呢。我看苏楠做的很对,门不当户不对,如果王迅音不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气,嫁过去就跟我当初一样呀,这是你爱我,我爱你那么简单吗?王迅音必须接受考验,否则我不答应。”
尤雅愣了一下,更气了,趁沈在心撑起伞,把两人挡在里头,上手就掐了软肉,威胁说:“再说一句,我怎么你了,还提两年不让你碰,我给你说了,我真的有心理问题,我真的有洁癖,对那事儿反感,为了 挽留你献身的,你到底信不信?就是真发生了,我才忽然觉得想拴住你睡觉最有用,你怎么还敢内涵我……让你内涵,让你内涵,姜心一不在,看谁帮你解围,我让你叫天天不应。”
沈在心说:“我突然有一个好办法,要不我俩假装打架,然后我打不过,赌气落单就走。”
尤雅说:“去死吧。你那点心思我不清楚,你一个人落单,吸引他们过去,免得我跟你一起挨打了?”
沈在心说:“哎,不是。”
尤雅说:“就是,我还不了解你,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疼我对不对,我是你心尖尖上的肉肉对不对?”
沈在心肉麻了一下。
他提醒说:“你奶奶的丧礼,你怎么调情了呢?”
尤雅说:“我哭得喘不过气,你高兴呢?我告诉你沈在心,不要用那种世俗的眼光看我,再哭再难过,我们不能拔不出来,她老了,她走了,她是一种解脱,把世上的苦楚都留给了我,偏偏你是我的开心果……我没事我就咬一口。一口抵消不开心了,我咬两口我就只剩开心了。”
因为她整个人都在沈在心怀里。
沈在心差点儿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