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奶奶,我们敬酒来了。”爱军护着翠珠散步一样的走在后面,打头的爱民和敏雪神采奕奕地并肩往前走——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爱民其实是想拉着敏敏的手一起走的。
“来啦?......你们先去老屋厨房拿那敬酒的东西去,先去,我把这段听完了就来。快去啊!”方道遂抽空扭头说了这么一句,就又转回来接着往下听。
“你说错了吧?不是女方的娘老子拦着,是男方的娘老子拦着吧?”
“没说错!就是女方的娘老子拦着的!我当时就站最前面,听得清清楚楚的!”
八卦“主讲人”是平常闷葫芦一个的青年妇女,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得高兴,又聊得兴起。旁边她13岁的儿子扯了三次她的右胳膊,试图阻止她继续唾沫横飞往下讲都无果,只好“打不过就加入”,也把个脑袋凑到他妈的右肩侧,听得入了迷。
“啊?怎么这样啊?男方家很有钱?还是私底下给了女方的娘老子很多钱?”另一个“打不过就加入”的男青年给出了他的猜测。
“都没有!女方没嫁过去之前,男方一家连老太婆,带他们兄弟四个、兄弟老婆三个,综在一起算有八口人,穷得就差光屁股出门了,一件像样的裤子都拿不出来!”青年妇女满月一样的圆脸盘上,焕发出从没有过的光彩,甚至她一边说一边还抽空夹了一筷子蒸菜塞嘴里嚼啊嚼。
“啊!那就是这女儿,是捡来养的?再不然,是仇人生的女儿?”方道遂听得也很投入。
“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个女方是真倒了血霉了!人都说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她这搞的,第一次投胎投的不怎么好,但好歹活的是个人样,这所谓的‘第二次投胎’等于是直接进了畜生道了!你们是没看着哇,哎唷,已经完全没了个人样了!作孽啊!”
“我觉得这家人有点邪性!不对劲,很不对劲!刚你说了,女方没嫁过去之前,他们家一共八口人,三个兄弟都娶了老婆,怎么说也有个十来年了,居然到第四个媳妇嫁进去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都没见生出来!”
“对啊!你不提这个,我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你知道吗?......哎呀赶紧吞了,你还嚼什么哇,都等着你往后说呢!”一个大娘急得差点上手推青年妇女,又怕她真噎住了,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只嘴里一个劲儿催。
“......还说什么呀,我都说完了啊,就这些啊,没了。”
“没了?”
“不是,事情结果怎么样啦?怎么就没了呢?那女方娘老子什么下场,那女方逃出来了没有,还有,那男方几个兄弟和老婆都怎么回事儿?还有还有,那老太婆......老太婆怕不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就这么多,别的就不知道了。”
“算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吧。我估计是这事儿还没真正落定呢,蕊香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她又不住那家人附近,也不可能天天守着看热闹哇。”
谁在说话?屋坪上这一桌的人面面相觑,没见谁张嘴呀?
这么吓人吗?果然人后不能说人!
“谁呀?谁在说话?”蕊香,也就是八卦主讲人的青年妇女强装镇定地问,一边问她还一边抬手搂住了身边靠过来的儿子。
“我,凤霞!”朱凤霞没好气地应声,不就是听个八卦插了句话嘛,怎么还能吓着人呢。
原来是老屋客厅里靠外那桌席面上坐着的朱凤霞被八卦吸引,不知不觉走到大门外屋坪这桌来了,只是大家背后说人八卦,还是这么邪性的一家子,心里多少有点虚得慌,没着没落的,所以才都吓了一跳。
“凤霞啊!你听八卦你就听八卦,你躲着干嘛?吓我一跳!”蕊香使劲儿连拍了三下自己的前胸口,才感觉好受了些。
“谁躲了啊,我就站这儿听的......哦,刚刚鞋带儿开了,我蹲下身系(音,ji四声)鞋带去了......”朱凤霞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嗐,搞了个大乌龙。
“好了好了,赶紧都坐回自己的位置去吧,新人要开始挨桌敬酒了。”见那八卦实在没得继续了,方道遂起身打圆场,一转身,正好撞上爱军站在大门里眼巴巴望着这边的目光。
他手里端着一托盘的杯子和茶壶等物什,反正能拿的都拿上了,免得来回跑了就。
“曾奶奶,我们准备好了,麻烦你领着我们去敬酒吧。”爱民开口邀请。
“好,我这就来了,”方道遂一脚迈上了三个台阶,一下就到了大门口的门槛前——要不是这么多人,她就用蹦的了。
怪不得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来,先别急,我先看看,这都拿的什么,嗯?黄酒?这可是好东西!不错不错......这个里面是什么?我怎么闻不出它的味儿啊?”
“曾奶奶,我小声跟你说,你可喊出来哈,”爱军微微弯腰,凑到方道遂耳边小声说,“是放凉了的白开水稍微兑了点儿黄姜泡出的水,专给翠珠准备的,她已经怀上了,不能喝酒喝茶这些。”
“真的!”
“嘘!曾奶奶!”
“哦哦,怪我怪我,”方道遂真心高兴,赶紧压低声音,“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做得对,要好好照顾她哈。你年纪又大,长得......也就勉勉强强过得去吧,新房还是你妈掏空家底儿才给你们准备上的,你也没做出过什么大的努力和贡献,千万千万要对她好些!听到没有!翠珠她妈已经是当老板的人了,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大,但凡翠珠不高兴了,指不定哪天她妈就千里万里地赶回来,让你们离婚,带她走得远远的了!”
爱军被曾奶奶这么一念叨,心都凉了。
妈也是这样说,曾奶奶也是这样说,完了,以后老婆要想折腾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大势所趋!不行,不能让她有折腾我的那一天,想都不要想,我们要好好的,嗯,我们肯定能好好的过一辈子!
“大家今天吃得高兴吧!”跟爱军嘱咐完,方道遂就领着一行4人两对新人走到老屋第一桌上,举杯准备敬酒。
“是,都是肉哇!”
“来,这是你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还有三舅三舅妈,......那,怎么喝?一家敬一杯,怎么样?”方道遂一边说一边盯着爱军的手,专门给翠珠倒了大半杯凉白开兑的黄姜水,又给爱民和敏雪各倒了半杯黄酒和老桩山茶泡出的茶水——反正都是浅黄色,远远看着根本分辨不出来。
“大舅大舅妈,你们好!我叫邵敏雪,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二侄媳妇了,喝了这杯,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多关照!”
“好好好,邵,敏,雪,是个好名字,”,说着大舅姚大伟和大舅妈孙连翘一起举杯一起喝,“大舅(大舅妈)我就喝了这杯酒水,祝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哈。”
刚放下玻璃小酒盅,大舅妈孙连翘就扫了一眼大舅姚大伟的上衣右下侧,姚大伟立马会意,从口袋里抽出来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来,“呐,二侄媳妇儿,这是给你的红包!不要嫌弃,你大舅没什么本事,也就种个田采个药,红包里面放着的都是给你的,你收好,别叫爱民这个臭小子拿走了,记住了哈!”
“诶大舅,你怎么这样呢?我这么大个侄子刚娶上媳妇,就不吃香了哇!啊,心好痛!”爱民装出个西子捧心的样儿,对着大舅大舅妈又挤眉又弄眼的。
“你个皮小子!快别作怪了!赶紧去敬你二舅三舅他们,去去去,赶紧去!”大舅姚大伟轻轻挥动左手,假装不耐烦,实际脸上乐呵呵的,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妹妹这几个孩子终于甩出去两个了,这么老大一把年纪,还好没真砸手里。
“好嘞!”方爱民麻利地跟着邵敏雪一起转身,找了个空位置,站到一旁让开位置,等着大哥爱军和大嫂敬完了大舅大舅妈,再一起敬二舅夫妇和三舅夫妇。
“你......好,我是.......朱翠珠,”朱翠珠试着说完整句,结果还是几次停下来紧抿住嘴,好险没呕出声来,爱军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代她说,“大舅,大舅妈,这是你们的大侄儿媳妇儿,她叫朱翠珠,不过今年年底就应该改回姓方了......不管是朱翠珠还是方翠珠,总之,我这辈子就她这个老婆了,最近,她身体......不太舒服,对,就不太舒服,你们多担待,我来替她敬你们,请!”
大舅姚大伟和大舅妈孙连翘都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呢?没见这憨小子嘴里说着“不太舒服”,脸上却是喜气洋洋的嘛。
嘿,没看出来,你小子!一直憨厚得好好的,居然也能来这么一手“先下手为强”了!
姚大伟用食指虚点了点爱军,也没再多什么,顺势喝下手里端着的一口酒,拿出左边口袋里的另一个红包,绕过爱军伸出来的手,递给了媳妇儿孙连翘,让她直接给塞到了大侄儿媳妇儿的裤子口袋里放好,还故意慢腾腾地把口袋上自带的拉链给拉上,还拍了拍。
“......”爱军一时语塞,差点就忍不住翻白眼了,什么人啊,我又不会真拿走红包,我也是想给我老婆塞口袋里的呀!算了,反正结果一样,大舅妈爱塞就塞吧,还省了我的事儿了。
一旁的朱翠珠不期然看了一场你来我往的哑剧,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如此这般,连着敬三次,才算把第一桌搞定,后面还有7桌等着敬!
而剩下的7桌里面,只有3桌席面上有新人的亲戚里的长辈,要敬了酒认了人,才能拿到红包。
想到这儿,爱军转脸看向方道遂,试图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儿改变曾奶奶的计划。
没用。
方道遂就当没看到,只顾着埋头往下一桌去敬酒。
挨过第二桌,又迅速在屋坪那儿专供村人就餐的两桌席面上敬完酒——村人只吃酒,然后说点吉祥话,是不需要给红包的。
一直到走在去后排那两座新房的路上,爱军实在没了办法,还是对着曾奶奶张了嘴:
“要不,让翠珠敬完那3桌有长辈的,就回房休息去呢?我怕她撑不住,闹出来就不好看了,还对孩子不好。”
“翠珠,你觉得呢?你能撑得住吗?”方道遂也没一味地强制,转头询问了因为过道窄而被迫走在后头的大曾孙媳妇翠珠。
“我,我也不知道。这会儿还好,就是闻不了桌上吃食的那个味儿,尤其是吃残吃剩了堆在一起混的那个味儿......要不,就听爱军的吧,我敬完那3桌有长辈的,然后直接回房休息去,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怎么是添麻烦呢,你想岔了,翠珠姐,呃,大嫂?”敏雪紧走两步,挤上前来,拉住翠珠的手安慰她,“大嫂,你这是喜事儿,是好事儿,我也才知道呢。不然头前儿,我就该问你要不要出来跟我们一起去敬酒了。其实你这情况,完全可以请各位长辈配合着,单独在新房里,大家一次性互相见过、认个脸,就行了的。我以前年纪小的时候,爱在村子里瞎跑着看热闹,丢不了就行,反正大人也不会管.......就,有一次跑到一户人家的婚礼上蹭...咳,我就亲眼看见过这么做的。”
“真有?”方道遂听闻,还有点不确定,毕竟平生没在这方面留心过,也没那机会跑去别人婚礼上看热闹——她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到处奔走,长大一点儿就加入共产党,一直跟着部队走南闯北,一起扛枪打鬼子去了。
“真有的,曾奶奶你信我。”
“那,就按爱军刚刚说的来吧。别叫翠珠跟着难受了,赶紧敬完赶紧回房躺会儿,好好休息。”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爱军比翠珠反应更快地乐出声来,惹得翠珠心里又羞涩又甜蜜,扬起手来作势要去捶爱军,“闭嘴吧你!还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免得我家翠珠脸羞得滴出血来,嘿嘿。”爱军耍宝一样一边嘴欠,一边压下翠珠扬起来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摩挲,两人对望的眼神恨不得能拉出蚕丝儿来。
看得爱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果然今天晚上的洞房新婚夜,得多吃点甲鱼,好好表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