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宫,西乾月心神不宁地让东宫侍卫将圆缸送回紫宸宫,她则独自去往御书房。
本来今天的计划也是要去找她父皇的,只是突然从太子那里得知西乾清要被赐婚一事,她……
去闹?去质问?好像都没有立场。
西乾月站在御书房的门口,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披风裹紧了一些。她的手不经意间蹭过了自己的下颌,这才发觉自己的脸和双手都是相同的温度,冷得发木。
和西乾绝站在东宫后花园许久,已然是冻透了,甚至身体都已经察觉不出冷了。
西乾月垂下眸子,放缓心神,进了御书房。
照例与西琰一通极为贴心的问候结束,西乾月假装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发问:“父皇,您要给三哥赐婚?”
西琰有些诧异,点头答道:“这么快就听说了?怎么,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得到了西琰肯定的答复,西乾月只觉得身上更冷了。与方才没有知觉的冻僵不同,这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寒意,冷得渗进骨子里,周遭暖烘烘的地龙都不能让她觉得温暖。
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的疼,西乾月觉得自己需要深深吸气才能缓解胸腔里的疼痛。
她能怎么回答呢?
在所有人的眼中,西乾清是她皇兄。而她,只是他的皇妹。
疼痛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着,西乾月突然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感觉中。她的灵魂像被剥离了肉身,隔着朦胧的一层,她身上的痛感消失了,同时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然而隔着那层无形的屏障,她的灵魂听到自己的身体出声了,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当然是选一个三哥爱的。”
不!不要!这不是她想说的!她不想给他什么他爱的!
她的灵魂在发疯,在拼命呐喊。
灵魂状态的西乾月嚎啕大哭,猛烈地捶打着那道壁垒,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西琰听到西乾月的回答,颇为满意地点头,又无奈地摇头道:“想的是挺好的,但你三哥谁也不爱。”
她在脑海中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喊叫:不!不是!他对她是不同的!
可,无论她脑海里有多么歇斯底里,她的身体依旧是那副样子,甚至似乎还笑了笑:“那就选个温婉淑贤的吧?”
“朕拟了一份名单,择日让老三选一选吧。”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被排挤在体之外的西乾月狠狠地揪紧自己的头发,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她以一个几近趴伏地姿态挪动着,伸手想触摸到自己的身体,对着自己那不受控的身体乞求道:“别答应,别答应,别答应……求你了……”
然后西乾月看见自己点头了。
那一瞬间,西乾月停下了一切动作,无力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她,迷茫、空洞、混乱……各种情绪纷纷涌上。
而直至此刻,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回笼,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还有什么用呢?如果西乾清真的接受了赐婚,她能做什么?能请她父皇收回成命?还是让西乾清抗旨拒婚?她用什么立场?皇妹吗?
西乾月垂下眸子,强行打起精神。
方才头脑中的崩溃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浑身上下的无力感还在提醒着西乾月,她不正常。
但西乾月一切如常地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父皇,三日后的庭宴您最后交给谁负责了?”
西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未发现她的任何异常,又继续忙:“当初让你操办你不愿意,现在又后悔了?”
“没有,”西乾月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尴尬:“儿臣就想问问。”
“交给齐贵妃办了,怎么,你有事?”
西乾月凑近一点,给西琰捶肩膀,道:“父皇,能让娘娘把我安排在三哥旁边吗?”
西琰头都不抬地拒绝了:“不行,到时朝臣们都在,你老老实实跟你宫里姐妹们坐。”
西乾月自然不依:“我不要!我和她们不熟,她们玩也不带我。更何况沈先生都说了,您打算让我入朝,那我和三哥坐一起怎么了?日后上朝我不是也排在三哥之后吗?合情合理!”
西琰这才停下笔,回头看她:“你入朝一事,朕还没想好合适的时机。”
西乾月立刻接过话道:“朝贺结束的时候不是刚刚好吗?到时朝臣都在,正好宣布这事。当晚我也正好有理由不和公主娘娘们坐在一起了,您觉得呢?”
西琰沉默了一阵,点头道:“也好。至于官职……朕要再想想,你明日跟着沈颜来朝会,朝会上再定吧。”
西乾月点头,这才离开了御书房。
进入朝堂是必要的,这样她才能帮到她三哥,才能对他三哥有用。
至于西乾月入朝后的官位,她也早有选择。
沈颜早就与西乾月说过,太子把持现如今六成以上朝臣,西琰准备让她入朝也意在让她分散西乾绝手上的权力。
但西乾月不想。
她为何一定要从西乾绝手上抢权?明明太子重文,对军中掌控甚微,从武才是最聪明的选择。而她若从武,对西乾清的帮助显然更大。
是她父皇和沈先生低估了她的胆量和能力。
西乾月回到了自己的紫宸宫。
刚踏进宫门,就是一阵叫嚷声,西乾月急忙走近两步。
只见在她的寝殿外,丘采正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宫中的侍女怒骂:“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们一个个是不想活了!这是殿下最喜欢的琉璃盏,谁让你们乱挪动的!来人,拖下去!”
三个侍女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西乾月快步走到丘采旁边,看了眼侍女身前碎成几半的琉璃盏,没说什么。转而伸手拍了拍丘采的肩膀,她极少见情绪平和的丘采气成这样,不免觉得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生气?不就是个琉璃盏,我不是还有很多?”
丘采愣了下,俯身行礼:“殿下。”
西乾月点头,挥退了要上来拿人的嬷嬷,对着仍在面前跪着的三人道:“起来收拾了吧。”
丘采看着忙不迭爬起来的三人,狠狠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憋了回去。
西乾月看她这样,莫名道:“你是不是癸水快来了?这点小事不至于。”
丘采将自己心里的那股莫名的燥意压住,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快到日子了。她们不过摔了个琉璃盏,她原本竟打算将这几人拖下去打几十板子,和她往日的作风脾性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思及此,丘采立刻垂头请罪:“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若在平常,西乾月定要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丘采。可她此时心里也有事,西乾清要被赐婚一事让她着实烦闷憋屈的很,竟也有些想无端迁怒旁人了。她扫过丘采一眼,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这几日你不用来殿前伺候了,小日子过了再来。”
丘采愣住:“奴婢……”
西乾月没听她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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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西乾月早早动身,与在紫宸宫外等候的沈颜一同去金銮殿上朝。
沈颜一路上都在叮嘱西乾月朝中的注意事项。
“殿下理应位列秦王之后,但如今尚未正式受封,暂时委屈殿下与臣同列。”
“谨言慎行,与人交谈时切记收敛情绪……”
“若有旁人来试探,殿下只管推诿给臣,由臣代答便是……”
西乾月以前从没觉得自己的先生这么啰嗦,啰嗦得她有些头疼。
踏上了金銮殿前的白玉台阶,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沈颜这才交代完她的最后一句。
西乾月眼尖地看见周围有冲着沈颜和她这边走来的人,明显是想要上前来攀谈的。她抓紧这个时间,附耳到沈颜身旁道:“先生,我要当将军领兵去前线,以后仰仗沈太尉和先生了。”
沈颜一滞,猛地扭头看向西乾月,温和性情瞬间破功:“你……”
“沈大人早啊!”一道声音打断了沈颜的话,他正是刚刚西乾月看见往这边走来的那人。
沈颜死死地瞪了一眼西乾月,却不能在此时多说什么了,只得回过神跟身后来人寒暄。
西乾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斩后奏,当然得需要点勇气和时机。
那人一路与沈颜寒暄至金銮殿内,也幸好如此,才免了西乾月被絮叨的命运。虽然没有絮叨,那如芒在背的眼神却是她想故意忽视都不能装看不见的。
果然,沈颜是不想让她从军去的。
无论如何,她要从军。
若是真到了那天……唯有手中握有兵权,她还能做西乾清最后的依仗。
西乾月站定以后,四处观望了一下。因为沈颜官阶四品,所以位置靠门一些,她费力踮了踮脚尖,往龙椅下方附近看去,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她想见的人。
“找什么?”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低沉又清冷的嗓音。
西乾月太熟悉了,熟悉到称呼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三哥!”
西乾清还没进殿内就看见那个东张西望的人了,在看到她不住看向前排时,就知道她大概在找什么了。
西乾清还是没控制住他的腿,就这么径直走到了她的后方;也没控制住他自己的嘴,张口问了这个蠢问题。
看着兴奋转身的西乾月,西乾清没什么情绪的浅色眸子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西乾月也就是迟疑了一瞬,立刻改口重新说:“皇兄。”
这次西乾清答了:“嗯。在这干什么?”
“父皇让我今日来……”
西乾清没听完,就越过西乾月继续向前走,直接打断她的话:“跟上。”西乾月条件反射地抬步跟上了。
直到这时,一直站在旁边装鹌鹑的沈颜看不下去了。
原本西乾清要是就来说句话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打算直接把人带走?这可绝对不行!沈颜还得拦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去当什么武将!她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呢,一位公主去当将军,疯了吧!
沈颜急忙上前一步挡在西乾清面前,行了一礼:“秦王,公主殿下还未授职,与下官同列才算妥帖。”
西乾月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三哥问的是,她为什么在后面这个地方站着。唉,他怎么老是说话不能说清楚呢,多说几个字能累死吗?
西乾月又见沈颜急忙堵人的架势,顿感危险,留在这里八成她要去当武将的算盘得落空。于是她连忙躲到西乾清身后,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一声不吭地等西乾清带她走。
西乾清:“嗯。”
嗯?嗯什么?西乾月懵了,这是不管她的意思吗?!
应该是的,因为沈颜笑着让开了路,西乾清抬步便走。
千钧一发之际,西乾月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忽然伸手,用相当微弱的力道扯住了西乾清的衣角。力道极其之小,小到连点微弱的阻力都产生不了,随便用些力气就能挣脱开了。
果然,西乾清的步伐未停,那被拽的一片衣角毫无留恋地从西乾月手中抽离。
西乾月的胸口再次开始疼的发紧。似乎从昨日起,就一直有股郁气堵在那里。
与西琰、西乾绝一遍遍钝刀磨滚刀肉不同,似乎来自于西乾清本人的情绪让她更难以接受,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冷漠,她就已经委屈的想哭了。
但这样才是对的,他是她皇兄,他对她没什么不同的,他不喜欢她,他……该娶妻……
“愣着做什么?跟上。”
那清冷的声音惊得西乾月猛然抬头:“啊……什么?哦哦,来了!”
直到被带到最前方,西乾月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的心情不受控制地雀跃,心脏跳的很快,想说点什么,又忽然想起刚刚沈颜菜色的脸,没忍住抿着唇笑了。
西乾月的小动作太多了,有些吵到西乾清的眼睛了。于是他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
然而他对上了西乾月盛满星光的眸子,她的唇角轻抿,笑意却早已从眼尾漫溢出来。
至于这么高兴?
西乾清莫名哑了火,心跳又开始有些聒噪了。
西乾月察觉西乾清看来的视线,她轻咳一声,想了想轻声解释道:“父皇要安排我入朝,我想当武将,先生不许。”
西乾清点头,许久后道:“他也不会准。”
西乾月自然听得懂西乾清说的“他”是指谁,也知道想让西琰同意难度不小,但她真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从刚刚被西乾清带走开始,西乾月的情绪就在不断翻涌着,随时都有泛滥溢出的可能。
此时,她不想忍了。
西乾月与那双淡漠却能给她无尽安全感的眸子对视着,第一次想试试她的任性能换来什么。
“我就要领兵,三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