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渊鲸”东方云梦
这边申屠允还没答话,他下首隔了几个位子的一位士族小姐反而接话道,“你就是那个天天在听泉客栈旁练剑的年轻人?听你口音,不像南洲本地人。”
“禀告小姐,在下乃是自中洲而来,初临宝地,不清规矩,还望诸位海涵。”说着,李之罔转动身子,向在场诸人都行了个礼。
只是很可惜,因为身份太过低微,仅有寥寥几人向他拱手回礼,其中倒有些意外的包含了向他问话的那位士族小姐和公子哥。
旁人肆无忌惮的眼神让李之罔愈发心燥,再次开口道,“允公子,在下这就舞剑了。”
“莫急。”申屠允双手合十轻拍两声,不多时就有一个着衣清凉的舞女从后室中走出来,其手中还拿着把剑。申屠允介绍道,“这位乃是高蒙河出身的颦儿小姐,亦善使剑,王公子请与其弈剑论胜。不过,王公子的剑术这段时日甚有耳闻,颦儿小姐多半不是王公子的对手,便加上个规矩,王公子被戳到一处便算输,如何?”
李之罔埋下头去,又抬起来,哈哈一笑,“自无不可。”
话音刚落,颦儿便举剑袭来。
对于不知底细的对手,李之罔向来以稳重为上,因此甫一出手便用上全力,谁料颦儿的剑术着实差劲,他轻巧地便制住了对方的动作,随即举剑直上比在她的咽喉。
“允公子,还有必要比下去吗?”
“这不算。”申屠允一语推翻前头的话,“王公子,我这还尚未喊开始呢,你二人就打起来,莫不是不把我这主人家放在眼中。为显惩戒,王公子现在你只能用左手了,不能退,也不能追。”
李之罔是明白了,这申屠允单纯便是想羞辱他,根本没有其他的缘由,只可怜他,入世尚浅,只以为真心待人,旁人亦会真心待他。
“恕我难以奉陪。”
李之罔干脆收剑,即刻便走。
“你走得出这酒家,走得出这鹿鸣县,可走得出这南仙洲?”
申屠允的话让李之罔止步,他回过头来,显得不屑一顾,“你申屠氏有多少人够我杀得?”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皆在想这小子敢落下这番话,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申屠允更是怒不可遏,冷声道,“现在乖乖回来与颦儿姑娘比剑,我便当做没听见。”
李之罔低沉一笑,骤然踏步,几个纵身掠到颦儿面前,举剑便斩,可怜她尚未有任何反应,便已头身分家。
李之罔一手抓住颦儿飞出去的脑袋,一手扶住她正喷发出汩汩鲜血的无头尸身,笑问道,“就这般实力也想与我比试?辱我尚可忍受,辱我手中剑,绝不受轻慢。”
“你!好胆!”申屠允站将起来,怒喝一句,看向众人道,“诸位可都看见了,这王治是个嗜杀的性子,不为我等所容,诸位一起上,将他拿下!”
其实光是申屠允一个人,修为便比李之罔高,特意说出此言不过是为了找回场子,以示非他之过。
李之罔自不是锢地等死的性子,虽是闯了大祸,但哪种风浪没见过,见申屠允正在蓄积灵术,果断将颦儿的尸体和脑袋一并向其扔过去,随后拔腿就跑,口中还呼道,“谁敢追,我就杀谁!男的断其子孙根,女的轻薄其贞洁!”
话虽狂妄,但他逃跑的速度却不慢,那内堂里坐的哪一个不比他修为高、涉世深,嘴上过过瘾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想着把所有人都给宰杀了不成?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各家士族出身,没有谁是依附于申屠氏,故此除了申屠允追出来,跟随他的仅是几名想纳投名状的外室殷勤汉。
刚跑出酒楼,李之罔就有些后悔,却是身体尚未恢复,稍微动作阵便粗气连连,这样看来怕是跑不出鹿鸣县。
不过他待得时间不少,也没一个劲地窝在客栈里,时常出来游逛,对于鹿鸣县的街道情况还算熟悉,一时间虽能听到申屠允的咒骂声,却尚没被追上。
“这边。”
李之罔听到有人呼喊他,赶忙止步,只见在夜色的笼罩下,一个人站在街角,看不太清面容。他没有多想,快步过去。
对方不说话,只让李之罔跟上,在对方的带领下,申屠允等人的追击声竟然愈来愈远,直到最后声不可闻,此人竟然是比李之罔还要熟悉鹿鸣县的情况。
等走到一间小宅子的后门,对方停下步来,轻叩大门三声,不多时就有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接应,李之罔和救下他的人则进入其中。
一进去,李之罔便觉得累得不行,当即就坐到地上,捂住胸口。
“这点路就不行了?”
这时候他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眼来,注意到对方竟然是方才宴席上率先向他搭话的那位士族小姐。在月光的关照下,可以看到她大致的样子,一袭黑发披在肩头,插了柄翠色的簪子,或许是因为参加宴席的缘故化了浅妆,但不显妖娆,反而很是自然,气度凌人,有富贵人家的自傲,双眉微皱,带着些嘲弄的意味。
“前段日子受了伤,尚未好透。”李之罔草草解释,并未多提,抱拳道,“多谢小姐相救在下,但在下不过一寻常草芥,既无魄力亦无能力参与士族间的争斗,还望小姐包涵,放在下离去,恩情来日再报。”
却是以为对方救他是为了要挟他帮着对抗申屠氏。
士族小姐轻笑声,显得不太在意,“若我真有这样的想法,去施舍个乞丐应比阁下更有些用。”
李之罔咂咂舌,自嘲而笑,“那看来小姐也不需要在下的报答,在下这就离开。”
说罢,他起身拍拍屁股,转身即走。
“稍等。”
李之罔回望过去,眉目紧皱,显得很是不满,“小姐还有何事?”
“齐暮,她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之罔回过身去,拉起门环。
“我想,你可以信任我,李之罔李公子。”
“在下叫王治,小姐怕是认错了。”
“王治也行,李之罔也罢,我只想知道齐暮到底怎么样了?”士族小姐的声音更显锐利,“自岭山一事后你们去了哪儿,为什么只有你在这儿,她又在哪儿?”
“无可奉告。”
李之罔能感觉出对方言语中的担忧,但齐暮是他内心中最为重要的部分,绝对不容泄露,故此果断推门而出。
谁料士族小姐竟然也跟了出来,言语更急,“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若是如此,在宴席之上我早就说了。作为回报,难道你连齐暮一点的事都不愿说?”
“她很安全,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李之罔决定含糊以对。
“那就好。”闻听此言,士族小姐竟然拍拍胸口,长舒口气,追上来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若是要离开鹿鸣县,我可以派人送你,申屠氏发现不了。”
“不,我要留下来。申屠允无故羞辱于我,此仇不得不报。”
“你确定?”士族小姐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李之罔,不自信道,“还是说你是为了鹿角大将的传承?”
“就凭我现在的身子?小姐怕是说笑了。”李之罔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可以被人算计,被人折辱,但这都是建立在双方立场敌对的立场上,而我与申屠允无冤无仇,他却羞辱于我,如何能忍?”
“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成就大事。我想,你与齐暮应是朋友,她若在此,定不会答应你这样的。”
李之罔瞬时呆在原地,只看到齐暮愤怒、无奈、忧愁的面容飞速地在他眼前划过,她是绝不会容许他这样的,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她。良久之后,他长叹口气,道,“是我太鲁莽了。”
“这样才对嘛。”士族小姐笑起来,“对了,还忘自我介绍,我是‘渊鲸’东方云梦,李公子有礼。”
“是你?”李之罔显得有些诧异,“齐暮曾给我说过你的事,她说小时候你曾是她的学伴。”
“是的,那时我们感情很好,只是时过境迁,已很多年没再看到她。”
“所以东方小姐才这么想找到她?但在下尚有一点疑惑,便是如何知道在下的真实身份。”
东方云梦(兆天年——兆天年)解释起来,“岭山一事发生以后,我便派人去了岭山,根据小妖们回忆绘制出了李公子的画像,这才注意到。”
“原来如此。”李之罔点点头,“若是日后能再见到齐暮,我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知道有一位朋友一直在为她担忧挂怀。”
东方云梦轻声谢过,再次问道,“那现在李公子决意如何,如今鹿鸣县已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我还不能走。”李之罔摇头,“此前我自认伤重在身,鹿角试炼掺和不得,但现在却明白,要行走世间,只有自身修为够强才靠得住,必须要去主动争夺机缘,鹿角试炼不得不去。”
“何必?”东方云梦轻叹口气,“自鹿角大将隐匿以来,这是其首次宣布招收弟子,可谓非同小可,但凡能来的士族都会派人进去争夺。而李公子现在毫无根基,不如去寻其他机缘,又与申屠氏结仇,更该主动避让,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不是不晚,而是太晚。”李之罔回望过来,显得很是坚决,“有些事我无法明说,但东方小姐应是明白,南洲现在表面祥和,但却暗流涌动,只怕有一个契机就会再次大乱,在这种节点下,哪怕枯等一年都是徒耗生命,我更得前进不可。”
“既然李公子心意坚决,我也不多劝阻。”东方云梦轻叹口气,尽上最后一点力,“现在李公子可以回去安歇了,我会亲自去找申屠允,替你俩说和。”
“小姐恩情,之罔铭记在心。”
李之罔没想到对方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俯首感谢。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李公子实在太过鲁莽,恐难以长久。”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得时候,东方云梦已经转身离去。
他没有想到,因齐暮而结识的东方云梦,会在若干年后为劝谏齐暮的决议而为他撞柱惨死,那时一切都已改变太多。
...
东方云梦的话并不假,李之罔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客栈,并没有申屠氏的人来找麻烦。不过众人不知其中缘由,只当他将死在即,便是客栈掌柜、小厮都躲着他,此前认识的一些受恩惠者也避而远之。
李之罔倒不在意,或者说更为舒坦,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搅的安逸,将精力全都投入到身体的恢复上,比起之前更加努力,几乎整日整夜地挥剑。
一日,他按着往常的作息练剑到正午,浑身出了好层热汗,便回客栈吃饭。小二已熟悉他的行事,先吃过饭才回房洗澡,故掐着时间准备好了饭菜,如此也是避免与他说话。
典歆提前支付了房费和餐费,可以让李之罔长住三月之久,不过饭菜就不算多么丰盛,仅是一个量大管饱,幸好李之罔自从有过为军的那段凄惨日子之后,对一切食物都甘之如饴,每日虽是一样的饭菜,但也毫不以为意。
这日,他刚坐下饮上口酒,尚未来的得及动筷便注意到桌对面坐下个人,不巧,正是此前宴席上的公子哥。
“这人满为患,难以落脚,便与兄台拼桌共食,兄台不介意吧。”
李之罔抬眼打量四周,见人确实很多,虽没到为患的地步,但也不算少,不过他不想理对方,微微点个头便算答应。
这公子哥是个自来熟,爬上枝头更往前窜,继续道,“兄台惹怒了申屠氏,竟然毫发无损,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李之罔不应,夹起块闷萝卜裹上层蘸水放到嘴里。
“哎呀呀,身子骨还没好,就天天吃这萝卜煮白菜,能养得好?”
“兄台吃饭也太凶了,长得不算一表人才吧,也算有模有样,怎一点不知礼节呢?”
李之罔额上青筋隐约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