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用脸色十分难看,只能严肃道:“你这样做会伤害到这位老人,老人是无辜的。”
可程舟的父亲却突然气笑了,他反问道:“那我呢?难道我就不是无辜的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向餐馆咬着牙说:“我不希望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和我有同样的遭遇,但除了她。”
钟用捏紧了拳头,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退一步,就在这时,一直神志不清的纪芬云突然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下跪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见女儿吧!”
“求求你了……”
“最后让我见她一面吧……”
众人都被这一幕感动了,都觉得纪若安既然死局已定,最后让她见一面也无妨,但此时经过许多事的众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站在程舟父亲的角度也很难受,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当圣母,下场只会比为杀人犯儿子说话的网红下场还要惨。
于阳洲此时靠一己之力,拦住想要冲进去殴打纪若安的民众,已是疲惫不堪了,不过闹了这么久,他们也安分了一些,于阳洲这才有空过来,钟用像看到救兵一样对于阳洲道:“你和我一起,带她进去。”
于阳洲刚要答应,程舟父亲却上前一步毅然决然地拦在他身前,态度很明显。
于阳洲的心脏顿时哀痛起来,他扯出一抹歉意的笑容对钟用说:“抱歉,现在的我谁都能干,唯独他除外。”
钟用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不能等下去了,他准备用蛮力推开人墙,就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原来是出现了踩踏事故。
钟用瞬间左右为难。
若是把纪芬云送进去再来处理,估计事态只会更严重,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可若是现在去处理事故……
钟用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纪芬云,她依旧在不断地磕头,口中重复着恳求的话语:“求求你了……让我见女儿一面吧……求求你了……”
她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迹,但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继续磕着头。
然而程舟的父亲却铁了心,态度异常坚定。
钟用攥紧拳头,自己已经答应她了……
纪芬云见此人依旧无动于衷,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钟用的衣角,哀求道:“小钟啊,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我好久没见她了……”
“我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汤,她能回来吃一口吗?”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回来看妈妈?”
“妈妈好想她……”
钟用握住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一旁别过头的程舟父亲也抬手抹了下眼睛。
钟用挤出一个笑容,刚要下定决心时,耳边又响起一道道哀嚎声,他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滑落,他低着头,紧紧攥着纪芬云的手,心中一狠:“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见她了……”
说完便松开纪芬云的双手,朝事故发生地赶去,留下纪芬云满脸是血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
钟用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几个耳光。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钟用满脸是泪,心中只有莫大的悲哀。
你哪里中用了?你一直都很中庸啊……
半个钟头后,事情平息了,没有人受伤,皆大欢喜,此时武装部队突破人群把纪若安从餐馆内接了出来。
众人也作鸟兽散,只有纪芬云还留在原地,对着空气不停磕头认错。
“对不起,我该死,我认错,你能让我见见女儿吗?”
“安安啊,吃饭了……”
“求求你了,让我过去吧,我好久没见女儿了”
“菜都凉啦,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安安……妈妈想你了……”
医院。
一夜之间,蒲吏像苍老了二十岁,他看着墙角发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此时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叹息着摇了摇头:“患者失血过多,身上多处骨折,内脏除了肾脏,其余器官均有破损出血,送来时间太晚了,早半个小时或许有救,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施语淋闻言,脚下一软瘫到在地,平时还有儿子徐明琛陪她,不至于让她倒在地上,但就在前不久,徐明琛病情加重,现在已经住进IcU。
医生告知已经时日无多,这几天她和怜儿每天陪着他,想和他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却没想到女儿也突然出事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
施语淋眼泪横流。
医生见了太多这种事了,只能叹息道:“还有什么想说的,进去说吧,最后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在医生的带领下,一行人进了病房,纪若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周身插满了管子,蒲吏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抬手抹了下眼泪,叹息着离开了。
施语淋浑身颤抖着来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安安啊……妈妈来了……”
病床上的纪若安闭着双眼,似乎听不见,可就在这时,她的手动了一下,医生见状立即拿出纸笔轻轻塞进纪若安手里:“有什么想说的,就写下来吧。”
“医生再救救她吧!求你了!”施语淋哭着哀求道。
医生摇了摇头:“器官受损严重,治不好了。”
纪若安睫毛轻轻颤抖,脑子里昏昏沉沉,像被一团迷雾笼罩了,此时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维修师傅的一句话:“刚好坏的是最主要的部分,已经修不好了……”
作为工具出生的她,这一生都走在成为人的路上,可经过这一遭,发现自己还是不懂。
啊……原来如此……
纪若安明白了,只见她指尖微微颤动,在众人的期待下,许久后才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极难辨认的字。
众人凑近一看。
“胃,恰,也?这什么意思?”一名警员疑惑道。
“应该是写的‘肾,给,他’这三个字吧。”医生道,然后接着补充:“她的内脏只有肾是完好的。”
纪若安闭着眼,想起自己本就是作为徐明琛的「容器」出生的,也算落叶归根。
施语淋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徐明安”这个的名字是施语淋起的,希望她平平安安,可她这一生命运多舛,还是赴了她原本的命运。
施语淋强撑着握住女儿的手,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还……呜呜……有什么……要跟妈妈说……吗……”
纪若安沉默片刻,手指颤抖着挪动笔,隔了许久,又写了几个字。
施语淋看到后,眼泪瞬间决堤了。
上面写着四个字:任务完成。
一本手册从床上滑落下来,「死亡」一词的后面,飞溅的血迹像是给它画上了一个勾。
*
流浪汉和环卫工人把纪氏餐馆接管了下来,不久后正式营业了,跟以前一样,饭钱是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垃圾。
所有人都劝他们改个名字,这个名字晦气,可他们都坚持不改,一开始还有人来砸鸡蛋抗议,但是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顾客也慢慢多了起来,热闹得跟以前一样,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
钟用和于阳洲两人走出看守所后,默默地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经过这一遭,他们被警局开除了,现在身无分文。
在两人拿着两根烟头来换饭时,流浪汉大爷看着他们微微一愣,还是打了饭给他们。
两人蹲在路边,大口地吃着,钟用忍不住吐槽一句:“比她做的手艺差多了”
于阳洲笑了一声:“她做的味道本来也就一般。”
说着他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眼眶突然红了起来:“但为什么我还是会怀念呢……”
*
郊区。
田野中的一栋小矮屋内,徐明琛收拾好行李,拉着怜儿的手,面带红光地朝施语淋道别:“妈,我走了。”
“嗯,你们俩好好的。”施语淋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面色担忧地嘱咐道。
徐明琛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腹部,有些歉意道:“这次带着妹妹去看看世界,估计……得年底才能回来了。”
施语淋眼眶微红着点头:“你妹妹……太苦了,多带她看看。”
她把两人送到门口,眼里满是担忧,不久后两人手拉着手消失在夕阳下,而施语淋也回到家,将门反锁,窗户用黑胶带封闭起来,然后从床底掏出一根准备了很久的麻绳。
她流着泪把绳子悬在房梁上,踢开了凳子。
*
时过境迁,甄梵凭借新剧拿下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一举成为国际巨星,而白白白离了婚后创作的新作也备受好评,王梅嫁了新丈夫,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师也做到了班主任,张漾代替张书予经营着默读书店,几个小混混经常过来帮忙,可生意依旧不温不火,而阿狼的事迹被博主做成视频,广泛流传,隔一段时间就火一次。
纪若安的坟墓被安置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山头里,依山傍水,很安静,钟用和于阳洲清明节时来看她,隔老远便看到土堆被人挖得起七零八落,两人无奈地把土堆重新安置好,磕了几个头,上了个香后便离开了。
*
纪氏餐馆营业到晚上九点,纪芬云和往常一样坐在店内,听着来来往往的顾客说话,无非就是些七嘴八舌的大爷大妈聊八卦,不是谁家儿媳妇跟野男人跑了,就是谁家生了个缺屁眼的儿子,直到最后打烊的时候,流浪汉大爷才凑进来跟她说:“太太,回家吧。”
纪芬云才缓缓起身,呆呆地“哦”了一声,慢慢起身,步履蹒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时间还早,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照亮了整个黑夜,纪芬云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而隔壁的一大家子正巧旅游回来了,孩子的欢呼声和行李箱的磕碰声此起彼伏,随着“啪嗒”“啪嗒”的开灯声和重重的关门声响起,世界重归平静,纪芬云却有些恍惚起来。
漆黑的房间内,灯的开关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自上次纪若安关掉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