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现在我是儒教首座,是替天帝执掌规训的玉枢使。
指尖划过眉间道印,这道印烙的不是情丝,是龙族百年的龙尾,你以为斩了情丝便能护得住龙族?
若不把这身子变成天庭的刀,他们只会把屠刀挥向更软的鳞。
风卷着莲台的雾,掀开他儒衫下摆,我看见腰间缠着圈红绳,上面串着半片碎玉。
是我送他的生辰礼,用龙鳞磨了三天的平安佩。原来他没丢,原来他都记得。
所以你要我嫁给太子,去人间演一场夫妻情劫。
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往下掉,就像你剜去情丝,演一场铁石心肠的仙长。
踉跄着上前,抓住他冰凉的手,可华缨说,你没喝忘情露。
你明明记得我们仙宫玩闹的时日,记得我怕水君降雨的雷声,往你道袍里钻,你都记得对不对?
云岫的手剧烈颤抖,玉简“当啷”落地。他低头望着我抓着他的手,喉结滚动,像在咽下千言万语。
眉间道印突然泛起红光,他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师妹,别逼我。
逼你什么?我抹掉眼泪,龙角顶翻斗篷,逼你承认心里还有我?逼你别做这玉枢使?还是逼你……
想起“血契咒印入魂”,忽然浑身发冷,你是不是和师尊做了交易?用你的情丝,换龙族一个仙籍名额?
云岫转身走向莲台中央的青铜鼎,鼎中燃着金色火焰,正是剜情丝的焚心业火。
他指尖掠过鼎沿,溅起几点火星:龙族若想在天庭站稳,就得有人做这焚心的灯芯。
声音轻得像鼎中烟,你以为太子的婚书为何用本命精元写?那是天帝给龙族的枷锁。
你成了太子妃,龙族的龙尾才能算‘仙足’,龙族的逆鳞才能算‘天威’。
我满脸怒意踢翻金箔,我不懂什么天规戒律,不懂什么仙妖有别!我只知道……
喉咙哽住,想起他教我写“璃”字时,掌心覆着我手背的温度,我只知道,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
云岫猛地转身,眼中有挣扎的火光,却被道印的金光压得粉碎。他弯腰捡起玉简,递到我面前时,指尖还在抖:明日随太子下凡,你只需记住……
喉间滚动,像是在念一段刻进骨头的经文,他是天命所归的天帝储君,你是辅佐他历劫的仙侣。
人间百年,你们要生儿育女,要举案齐眉,要让三界看见,龙族的公主,能做最贤德的太子妃。
所以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我接过玉简,冰凉的玉简贴着掌心,像他此刻的眼神。
你教我读山海录时,说应龙曾为凡人降雨,被斩去双角仍不悔。你说心有大义,何惧形骸。
可现在你的大义,是不是要把我的形骸,我的心,都变成天庭的棋子?
云岫没说话,只是望着莲台下的银河。许久,他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瓶身刻着北海的海浪纹:这是……你最爱喝的鲛人酿。
声音发哑,师尊说,下凡前要断了仙身五感,免得触景伤情。
我盯着那瓷瓶,忽然想起十岁岁生辰,他冒雨去北海给我寻鲛人酿。
回来时道袍全湿,却笑着说“璃月的尾巴尖沾了糖霜,定要这带花香的酒才配”。
现在他递来的瓷瓶,封口系着的红绳,正是当年我替他补道袍时用的边角料。
你要我忘了这些吗?我推开瓷瓶,银鳞从手腕蔓延至脖颈,还是你自己想忘了?
指尖抚过他腰间的碎玉平安佩,你没喝忘情露,却要我喝,是不是?
这样我在人间演夫妻时,就不会想起,有个师兄曾在北海的冰面上,用龙绡给我叠过会飞的银鱼?
云岫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却又在道印发光的瞬间猛地松开。
他背过身:璃月,你记住——每句话都像从齿间蹦出。
龙族的公主,不该被情丝困住。等你从人间回来,龙族会有自己的祠堂,会有受香火的神殿,会有……
会有不再需要藏起龙角的一天?我接口,忽然觉得很累。
可那时的龙族,还是在海里翻涌浪花的龙族吗?还是被关在天庭的金丝笼里,用鳞片换体面的家犬?
莲台的钟突然敲响,十二道符光从玉虚宫方向飞来,绕着云岫的道印打转——是师尊在催。
云岫转身,眉间道印亮如白昼,可眼底却映着我从未见过的暗色:该走了。太子在通明殿等你,商量下凡的细节。
我望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总爱数他睫毛,那时他会笑着刮我鼻尖:小懒龙,数错了便要抄十遍水经注。
现在他的睫毛上凝着雾,却再不会对我笑。
师兄,你说的‘等完成师尊的任务’,后面的话。我忽然平静下来,其实是‘就去北海向父王求亲’,对吗?
云岫浑身一震,道印的金光“滋啦”一声碎了半片。他望着我,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决堤,却被道印的红光生生压了回去。
许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一副永远挣不开的枷锁:龙族的小公主,不该嫁给一个连情丝都没有的仙长。
可我宁愿你是个有血有肉的妖,也不要你做这冷冰冰的仙。
我伸手,想触碰他眉间的道印,却被他后退半步躲开。
龙鳞在月光下泛着泪光,我嗤笑一声,罢了,上仙。小仙……告退。
转身时,玉簪勾住了他儒衫的流苏,我没回头,任那截银流苏垂在袖口。
莲台的风灌进斗篷,吹得龙眼生疼,走到台阶下时,忽然一阵眩晕,喉间腥甜。
掌心摊开,是几滴血珠,混着鳞片的银光,像极了当年他替我挡雷劫时,落在冰面上的血。
小璃儿!
词清的声音从云头传来,他驾着青藤云,衣摆还沾着青帝宫的露气。
看见我指尖的血,他猛地冲下来,抓住我手腕:是不是云岫那家伙……
别问了。我摇头,望着金莲台上逐渐变小的身影,他正弯腰捡起我踢翻的金箔,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像在抚摸一段被掐灭的过往。
太子的婚书用本命精元写就,而云岫的情丝,此刻正躺在莲台的青铜鼎里,被业火烤成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