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郭图那狼狈不堪的背影,高宝冷笑一声,随手将手中的角弓丢给在一旁看戏的魏三,虎目中既有不屑,又有愤怒。
不屑的是觉得这人毫无胆勇,愤怒的是他侮辱王苍太甚!
脚下未做停留,高宝直接转身回到屏风内,如同无事发生一般,自顾的在王苍身后站定。
这些颍川各县的青年才俊都是因荀彧相邀,才来到此处的。对于王苍的身份,他们也知晓一二。可没想到,这位云中侯麾下的义从竟如此无礼,将一位闻名颍川的青年才俊这般对待。
故而,他们本来就不怎么瞧得上王苍,这下,心中更是多了几分不满。虽因刚才高宝忽然动手有些惊愕,可没过多久,就有细心的发现,王苍身后这些人尽是虎士,看着个个不凡。
忽然,人群后方传出一声嗤笑,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发现是一位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其貌不扬的青年发出的。
见自己被笑,众人大多神色不愉。
文人相轻之说,自古便有之。在场才俊大多相熟,就算不相熟的,其长辈可能是这家师长,或是那家学生,亦或者曾被其家长举荐,夸赞过。
如今这等腌臜之人竟与我等同席?
他也配?
而且此人见都没见过,也不知是哪家后进,这么没有礼数!
除开刚才见郭图被丢出去的时候,王苍笑了笑之外,剩下的时间,便用来观察在场众人。
见众多才俊神色愤懑,王苍不由得对这其貌不扬的青年有些好奇,好奇这人会是历史上的哪位贤才。
当然,这位青年其实相貌还算不错,至少比得典韦、刘破奴、宋喜等人来得要俊朗得多了。
可是,在这么多其他士子的衬托下,这人便显得其貌不扬了。
只见他坐在靠近左边下首的位置,适才王苍进来时,只顾着看钟繇和郭图、辛氏兄弟了,对于这人,直接选择性的跳过。
说起这个,本朝其实对个人的颜值,也就是相貌,要求不算小。
如任官,相貌丑陋,黑面短髯,浓眉掀鼻,面上有伤,身形短小,肢体残缺,这些都是禁止为官的。
细看这青年,在衣着外貌上,确实是差强人意。
头发乱糟糟的,看着像是扎了个椎髻,可又没扎好,几缕发丝从头上散落,发尾也是湿哒哒的。五官中规中矩,没甚特色,可颌下蓄的须却不短,看着油亮油亮的。
而其身上的衣襟也大敞着,将干瘦的胸膛敞露出来。两只有些发黑的脚丫从案几下探出,箕坐于坐席之上。若不是身上的直裾挡着,可能那活儿也要袒露出来。
见王苍等人的视线望来,这青年不疾不徐的大口将杯中美酒吃尽,重重的将酒杯放在案上,皱着眉,对着荀彧喊道:“文若,斟酒的侍女呢?歌舞呢?快快喊来!”
瞧着四周转来的疑惑目光,荀彧讪笑几声。自家的这位好友的性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就算自己去劝,其多半也不会改正。
本想将这些请来的郡中才俊给王苍细细介绍一番,现今只能作罢。
冲着王苍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荀彧将众人请回案后,分宾主坐定,独留了郭图那张坐席无人坐。
拍了拍手,几队姿态轻柔,面容姣好的侍女出现在屏风之后,如同蝴蝶般飘然进场。其中左右两边各去一队,在诸多才俊身边跪坐下来。
见身边才俊的酒杯中无酒,这些娇俏的侍女将臂上的轻纱提起,露出那洁白的皓腕,一只柔夷捏起酒勺,口中轻笑,将勺探入酒樽,帮身边的才俊将酒斟满。
过程中,这些青年才俊免不得与身边的侍女有些肢体接触,他们未来虽能闻名于后世,可眼下不过是些年少慕艾的青年罢了。
美人在侧,心肠已然软了三分。
另外一边,其他的几队侍女也各有分工,有起舞于场中的,有奏乐于众人身后的,还有和而歌之的。
该说不说,荀彧借来的这队歌舞婢女确实不错。虽然没有梁诩这老小子家的好,可换些口味,也是让人耳目一新。
这时,前面发出嗤笑的青年又有动作。
只见他一把拉起身旁侍女的手,不顾后者的小意反抗,直接带着他来到上首第二席,也就是郭图曾坐过的坐席那里。
然后强行将这侍女按在身旁,让其跪坐在自己身侧。而后又牵起在收拾郭图案几的侍女的手,让她转而服侍自己。
两位面容姣好的侍女瞧了眼荀彧那俊朗的面容,见其没有说话,只能带着些许委屈的跪坐在这青年身旁服侍他。
这青年本就得罪了在场许多人,现又这般作态,已经有才俊将要发怒!
荀彧见状,赶忙看向王苍,救场道:“君侯,彧来为你介绍一番,这是彧的好友,阳翟戏忠。”
“其人才干虽佳,可却是个放荡性子,如有得罪君侯,或是失礼之举,还望君侯见谅。”
一边说着,荀彧一边看着场上的众多好友,希冀他们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众多才俊也不是傻子,瞧见了荀彧的眼神,大多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可这些人中,也不全都会给荀彧面子。
只见一坐于左边案几靠中间的士人起身,对着戏忠发难道:“我乃阳翟繁钦,敢问阁下此次也在阴公征辟之列?”
说完,这位名为繁钦的青年士人紧紧的看着戏忠,静待他的回答。
戏忠自顾的吃完一杯酒后,看也不看繁钦,又与身边的美人调笑一番,而后才如梦初醒,看着即将发怒的繁钦笑道。
“吾乃白身,未曾被府君征辟。”
繁钦如同戏忠一般,也未在阴修首批征辟之列,可他有自己的傲气。
其年少时,和荀彧、荀攸一般,以才学和善辩闻名州中,比在场大多数人的名气都大,见戏忠放浪形骸,又无甚才名,还敢如此托大,当即嘲笑戏忠道。
“既是无才无名之人,吾便不与你计较。好好珍惜云中侯宴请的珍馐,兴许此生,汝再无鼎食的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
繁钦说完,自以为羞辱了戏忠,口中大笑几声,志得意满的跪坐下来,美美的饮着杯中好酒。
戏忠听到这话,也不动怒,只是手上动作略微滞了一瞬,就继续与身边美人调笑。
王苍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心中对刚见识的这几人各有评价,但不好开口分说,见场上气氛凝滞,便指着没有被屏风遮挡的那一面笑道。
“吾新至贵郡,虽不甚了解颍川的风土人情,可诸君之名,吾自入郡中,便时常听闻,今日一见,更是大为倾慕。”
“前些时候,文若说钧台是个适合怀古的好去处,吾不甚相信。可到此台见了诸君的美姿容,又见陂下麦浪滚滚,颍水广阔无垠,吾已然深信。”
“诸君才学出众,原来是有所依据,今日见到了这陂、这水、这人后,方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较之云中,颍川真乃福地也!”
话落,王苍连声感慨,遥敬了在场众人一下,而后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
这般连连念了几句,在座的一位青年若有所思,起身冲着王苍作揖问道。
“在下乃定陵杜袭,云中...君侯,敢问此句俗语是从何处得来,在下也算是通晓五经,可未在先贤经典中见过此句俗语。”
说到这里,杜袭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俗语通俗易懂,无甚门槛,老少皆能听懂,君侯之学,袭远不如也!”
说完,杜袭又对着王苍一揖到底,而后起身,目光炯炯的看向王苍。
杜袭,杜袭?
这名字好生耳熟!
可脑中急转半天,也想不起这人的来历。
好在,一旁的荀彧适时出声,帮忙介绍道:“君侯,这位杜君乃是故济阴太守杜公之孙,杜袭,杜子绪。”
王苍连杜袭都忘了,那自然不知道其祖父。不过说起来,其祖父因为邓太后邓绥的缘故,算是闻名于后世了。
不过这种闻名不算是美名,而是奇名!
杜根曾劝谏邓太后还政于天子,被发怒的邓绥下令,当场杖毙!
可行刑之人知道杜根的名气,故而没有下死手。而杜根也是直接装死,“尸体”被丢弃到邙山的乱葬岗中。就这般,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三天三夜!
期间邓绥派人来看,发现杜根浑身创伤化脓,眼睛上都生蛆了,可还是一动不动,过来检查杜根死状的人以为他死了,便回宫复命。
不过这杜根虽愚忠,可邓绥也不是什么恶毒太后,反而是历史上极其出名的贤后!如果没她,可能汉末就要提前到来了。
话归正题,这时的王苍不知道这些,只能冲着杜袭笑道:“阁下之名,吾久闻之。”
“此句俗语虽不是先贤经典,但却是吾之夫子裴公所教。夫子曾拜学于大儒马融门下,学成归来后,便留在了云中。”
马融!
听到这名字,在场众人神色一震!
这位可是海内名儒,且去世不算太久,众人年幼时,常听家中长辈说起这位大儒。其死后,从关东去往扶风茂陵吊唁的人不下数千上万,就连洛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都为之一塞!
杜袭将衣物冠带整理一番,而后又是一揖到底,起身说道:“马公海内名儒,想来裴公亦是这般。君侯师从大儒弟子,能作出此等传世俗语,就不足奇也。”
话落,杜袭坐回到案几之后,遥敬了王苍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这一来一回间的简短对话,将在座众人的话题勾起,知晓王苍出自大儒之后,在场士人多对他有所改观。作为大儒徒孙,想来王苍应是做不出那种勾结宦官的举动。
接着,就见坐席上的许多青年与少年起身离席,对着王苍作揖道。
“在下阳翟枣诋,见过君侯。”
“在下许县陈群,见过云中侯。”
“在下阳翟郭嘉,见过云中侯。”
“在下阳翟赵俨,见过云中侯。”
......
除开早就认识的辛评和辛毗兄弟,剩下的这些人让王苍眼前一亮!
枣诋自己知道,其曾给曹操屯田,并闻名于后世。曹操中期都饿到吃人的地步了,如不是这位组织的屯田起了大用,怕不是要多吃上几年(玩笑)。
这位枣诋看着和自己年岁相仿,应是二十上下的样子。而陈群则小些,看着大概和赵云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五六岁左右。
至于郭嘉和赵俨,这两位则是十岁前后,看着完全就是一孺子!这让王苍属实是傻了眼。
作为后世而来之人,赵俨是谁?他不知道。可如果不知道那位鬼才郭嘉,那就是真的连文盲都不如了。可这位郭嘉虽然长得唇红齿白,但年纪也太小了吧?
自己将他招揽去,怕不是还要带他上学?
这是要玩小孩养成?
那肯定不行了!
作为亲身经历过士族精英教育的人,王苍知道,现在去延揽郭嘉,只会适得其反。其未来能有所成就,也是弱冠之后。而从现在到弱冠的这段时期,便是他的成长期和学习期。
虽然先秦时,甘罗十二岁就能为相,可那不过是个例。而那种一招揽便直接巅峰期的事,在这个时代完全不起作用。
为什么说十五岁才能上大学,学习诗书礼乐和射御呢?
就是因为年龄不到,强行去学这些,只会适得其反。是以大多士族子弟都是一边上大学,一边在县中或是郡中为小吏。
一是学习吏治,二是以学习到的东西,结合在工作实际中,这样互相印证下,对士族子弟的成长有极大的帮助。
这就是本朝独有的“精英教育。”虽不一定个个出色,但其下限一定不低!至于上限,那就看个人水平了。
画面回转,王苍心中大喜,看着枣诋、陈群和郭嘉、赵俨,就像路边的野狗看见了...
嗯哼,说回正题。
王苍收敛神色,对着几人作揖回礼,不经意间,还用袖口蹭过唇角,说道:“诸君之名,令吾眼前一亮!”
“枣君、陈君的风采自不必多说,这两位孺子,更是让吾惊叹,真有当年孔文举之风!”
“与颍川相比,云中文风确实略逊一筹。”
这话说得没错,云中人口太少,一郡比不得颍川一县人口多。人少稀少,通晓经典之人定然也少,确实也是文风不盛的原因之一。
不说枣诋、陈群,赵俨年纪最小,此时按照虚岁来说,不过是快满十岁的样子,听到王苍的夸赞,这童子的嘴角都咧得大大的。
而郭嘉的族兄郭图虽是被高宝扔了出去,但郭嘉与他不同,是远支旁系,故而没有跟着一同回去。加上郭嘉自小便志向不小,他也想看看这位战功赫赫的云中侯是何等样人。
虽是初见,但一番观察下来,也大为满意。
至于在场众人,见王苍态度诚恳,纷纷说道:“君侯过谦...”
“君侯太过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