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式枪驳领到英式青果领,从人字纹到鲨鱼纹,在空气流动中拼凑出山峦的轮廓。
最中央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墨迹勾勒的正是他身上这件西装的剪裁图。
“这些纹样...”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纸片,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日期:2021.9.15。
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
叶砚玉决定带他去喝杯咖啡。
叶砚玉推开雕花木门时,铜铃在暮春的风里晃出清响。
胥临站在她身后半步,西装被夕阳镀上金边,腰间玉佩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那枚双鱼衔珠佩与她颈间戴着的,分明是同一块羊脂玉料所出。
“欢迎光临时空褶皱。”
穿着亚麻围裙的店员微笑抬头,手里拉花缸正倾泻出天鹅颈般的奶泡弧线。
胥临猛地顿住脚步,檀木门槛在他皂靴前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
咖啡机蒸汽的嘶鸣声里,胥临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墙上错落悬挂的虹吸壶。
那些玻璃器皿在射灯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太医院珍藏的西域水晶瓶。
叶砚玉听见他极轻地吸了口气,混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
“此物...”胥临指着柜台后正在磨豆的银色机器,指尖在虚空中描摹齿轮转动的轨迹。
“可是《天工开物》中不曾记载的机关术?”
叶砚玉忍笑拉他在落地窗前的藤编椅坐下,玻璃幕墙外正是雷峰塔影。
“这叫意式咖啡机,十五世纪才在威尼斯出现。”
她翻开烫金菜单,羊皮纸质感的内页沙沙作响,
“你那个时代...应该还在喝团茶?”
胥临的指尖抚过拿铁艺术照上绽放的玫瑰拉花,忽然握住她翻页的手腕。
他袖间沉水香拂过鼻尖时,叶砚玉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沾了道墨痕。
这人竟随身带着松烟墨,在穿越时空的剧烈眩晕里都不曾松开他的紫毫笔。
“叶姑娘请看。”
胥临蘸着柠檬水在柚木桌面上画了个繁复的图腾,水痕渐渐晕成深。
“那日在雷峰塔地宫,官银失窃案的证物上就烙着这般纹样。而方才经过的西点柜里...”
他压低声音,玉簪头在玻璃倒影里划过流光。
“有一模一样的印记,缀在名为‘提拉米苏’的异域点心旁。”
叶砚玉的拿铁险些泼在素描本上。
正要开口,却见胥临忽然挺直脊背。
店员正端着虹吸壶走向邻桌,蓝焰在玻璃壶底跃动如磷火。
“走水!”胥临豁然起身,玉带扣撞在桌角铿然作响。
他广袖带起的风掀飞了菜单,修长手指已按在腰间,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蹀躞带。
佩剑早在穿越时遗落在时空裂隙里。
整个咖啡馆的目光都聚过来。
叶砚玉慌忙拽他坐下,掌心压住他紧绷的小臂。“这是虹吸式咖啡,”她凑近他耳畔解释,“利用的是热胀冷缩原理...”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胥临突然偏过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蹭过她耳垂。
“热胀冷缩...”他重复这个陌生词汇时,喉间震动像午后滚过青石板的闷雷。
叶砚玉突然意识到这是两人第一次靠得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金箔碎屑。
那或许是从大邺王朝带来的风尘。
当第一口澳白滑入喉间时,胥临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握杯的手势还保持着端茶盏的仪态,指节却被墨色陶杯衬得愈发苍白。
“酷似汤药,却余韵甘醇。”
他抿了抿唇上奶泡,忽然从袖中取出本绢面册子,舔笔疾书:“乙未年四月十七,于异世饮墨色饮子,初尝如鸠酒,再品若醍醐...”
叶砚玉支着下巴看他记录,拿铁的热气模糊了镜片。
这个男人此刻正为一杯咖啡写下三百字注疏。
暮色透过玻璃幕墙流淌进来,将他锋利的轮廓融进暖色调的光晕里。
竟显出几分汴京夜市的烟火气。
玻璃柜突然传来轻响。
胥临闪电般将叶砚玉护在身后。
却见一只虎斑猫从展示架跃下,尾巴扫过陈列的古董咖啡杯。
他僵在原地,耳尖慢慢泛起薄红:“在下方才...”
“你的拿铁要凉了。”叶砚玉转着杯垫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颈间玉佩。
当胥临终于鼓起勇气尝试拉花时,她悄悄拍下他鼻尖沾着奶泡的模样。
镜头里,穿越千年的大猫猫捧着爱心图案的咖啡。
身后是暮色中的西湖,雷峰塔正在亮起灯火。
胥临执笔的手忽然顿住,伞柄上雕着的双头蛇纹章,与他袖中案卷上的墨迹渐渐重合。
想当初刘勇来的时候也是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叶砚玉猛地想起,胥临最适合的不是西装。
而是中山装才对。
正好配上她今天的一身旗袍。
叶砚玉收起黑绸伞跨进裁缝店门槛,铜铃在檐角叮咚作响。
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却在门前顿了顿,仰头望着乌木匾额上鎏金小篆,雨丝沾湿鸦青色长衫肩头。
“胥先生是头回来?“
柜台后转出个穿竹布短褂的老者,鼻梁上架着玳瑁圆框眼镜,手里黄铜烟杆还冒着袅袅青烟。
他目光在胥临身上逡巡,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珠。
胥临正要答话,叶砚玉已经将伞柄斜倚在彩绘珐琅帽架上,
“陈师傅,这位胥先生要做身立领中山装。”
他解开灰呢大衣纽扣,露出里头银灰色缎面马甲,袖口蓝宝石纽扣在煤气灯下泛着幽光。
“用英国进口的哔叽呢,要藏青色。”
老裁缝的烟杆在玻璃柜台上轻轻一磕,后堂布帘掀动,转出个捧着皮尺的学徒。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眼角却生着道蜈蚣似的疤。
躬身时露出后颈青黑色的刺青。
是朵半开的莲花。
“先生请抬手。“少年嗓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
胥临展开双臂,忽然察觉学徒的手指在肩胛处多停留了一瞬。
那里有道三寸长的旧伤,是去年护送电台时被流弹擦过的痕迹。
叶砚玉正用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点着花样册子,
“前襟要五粒包金纽扣,这里...“
他忽然抬眼看着镜中倒影,胥临的侧脸在昏黄光晕里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