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的时候,时间仿佛突然加快了脚步,眨眼间,一年过去了,第二年也已过半。
这一年多以来,姜逸轩被勒令待在程府休养身体,除了偶尔外出散心,哪里也不许去。
程钰在府上招了好几个大夫,专门负责调理姜逸轩的身体。但无济于事,他依旧常年都是一副病态羸弱的样子。
他落下了寒疾,即使是在最热的六七月份,他也需要穿四层衣服。
倒也不是夸张,只是一旦受了凉,病情就会发作。每次病情发作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置身冰窖中,身体由内而外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同时又剧痛难忍,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姜逸轩倒是不甚在意,于他而言,生死已经不重要了。痛不欲生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用一把匕首插进心脏,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的命如今不再单属于他自己。
程钰、冯宇、魏询、林大夫,甚至李昭和清禾郡主都在为了他能活下去而劳心费神。还有他以前带过的部下,也都在为他操心。
他们不肯放弃,为了能让他活下去,守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日复一日的坚持。
所以姜逸轩更不能放弃自己,哪怕是为了程钰和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也得咬牙坚持。
他瘦得不成样子,身子单薄得像一片纸,最小尺寸的衣服挂在他的身上也是空荡荡的,衬得他更加伶仃,好像风一吹就会把他吹倒。
程钰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抱着瘦骨嶙峋的他悄悄流泪。
前些天收到冯宇的来信,断魂散的传人依旧没有任何下落。这一年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南蜀,却半点风声也没打听到,很多人甚至连断魂散是什么都不清楚。
程钰派出去的人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渺茫,程钰守着这点微弱的希望,从白天到黑夜,从春天到冬天,从期待到绝望。
理智告诉他,该放弃了,余下的时间多陪陪姜逸轩,让他过得轻松自在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情感上他却不肯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坚持。因为坚持下去,姜逸轩还有一线生机,放弃了,他们就只能阴阳两隔。
程钰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姜逸轩正在院中练剑。
上个月程钰把他的佩剑找回来了,当时郑黎安的人把他的剑随意丢在垃圾堆里,被一个乞丐捡到,拿去卖了换钱。
那商铺的老板认得这是一把好剑,便以一两银子打发了不识货的乞丐,把剑收藏起来,转手到一个江湖侠客手中。
程钰派人打听了数月,终于找到了那个买主,花了重金重新赎回来,还给姜逸轩。
那时候姜逸轩非常兴奋,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剑看了很久。
今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他忽然来了兴致,便拿起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来到院中活动筋骨。
但他已经使不出任何内力了,也做不到以前那些落花流水的招式,只能拿着剑过过手瘾。
程钰回来的时候,他刚挥完几个简单的招式,握着剑站在院中喘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程钰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缓缓地走过去:“林大夫叫你适当活动筋骨,但不宜过度,你别把自己累着了。”
姜逸轩轻松地笑了笑,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在宫里值守?”
“想你了,就回来了。”
姜逸轩笑着打趣:“玩忽职守,小心陛下责罚你!”
“陛下不会的,今日是那位的生辰,下了朝陛下就回了玉阳宫。”
姜逸轩了然,原来如此,难怪陛下今天不要程钰值守。
去年六月,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皇后娘娘向宗亲告发陛下私藏罪人萧琰,与萧琰暗中行苟且之事。
这事儿闹全天下沸沸扬扬,皇室宗亲纷纷联手起来逼宫,要杀了萧琰,废掉萧启,另立新君。
殊不知,宗亲的势力早已被萧启削弱架空,整个朝局都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即便朝臣也颇为愤懑,面对宗亲逼宫造反,还是极力反抗。
不到三天,叛军就被程钰率军镇压下去了。
萧启下令,能思过者,迁居奚州,一切礼仪俸禄照旧,未得召令不得离开奚州;冥顽不灵者,杀无赦。
皇后被幽闭冷宫,太子则过到贵妃宫中抚养。
此令一出,举国哗然。
然而,萧启却力排众议,保下了萧琰。
此事虽渐渐平息了,但如今关于陛下和先惠王萧琰的秘闻依旧是民间茶余饭后的上佳谈资。
程钰进屋拿了一块软垫让姜逸轩垫着坐,又给他拿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姜逸轩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瓷瓶,一碰就碎。”
程钰蹙着眉:“你刚刚出了汗,吹了风,寒气会侵入你的体内,万一寒疾复发,你会难受。”
“好吧,你现在可真是风声鹤唳,其实我没那么脆弱的。”
程钰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结,反正但凡关于姜逸轩的身体方面,他半点都不会纵容他乱来。
他用手帕擦掉姜逸轩脸上未干的汗水,轻声问:“用过午膳了吗?”
“嗯,吃得有点撑,就想着活动一下,消消食。”
“喝药了没有?”
“喝了。”
姜逸轩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程钰的手腕,微微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最近的药越来越苦了?是不是你让林大夫加大药剂了?”
“良药苦口,药剂越大对你的身体越有好处。”
“那也太苦了吧!”
“那我让程甲以后多备一些蜜饯,不过你不能吃太多,会蛀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儿,姜逸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程钰揉着他的头发:“困了?”
姜逸轩闭上眼睛小声嘟囔:“有点,每日午睡习惯了,一到这个点就困。”
“那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院子里烈日当空,即便是坐在树荫下,对于正常人来说也有点热,但对于姜逸轩来说,温度刚刚舒适,屋子里反倒有些凉。
他坐在树荫下,听着抑扬顿挫的蝉鸣声,懒洋洋地摇着头,不想动。
程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那你在院子里睡?”
姜逸轩咯咯地笑起来:“院子里怎么睡啊?”
“我抱着你睡。”
“光天化日的,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不太合适吧?”
程钰一本正经地说:“我把下人都赶出去,等你睡醒了再叫他们进来。”
说着,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让程甲在外边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姜逸轩没忍住笑了出来,幸好程钰不是皇上,不然肯定是个昏君。哪有主子勒令属下顶着大太阳在外面守着,让他在院中睡午觉的道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还是回屋去睡吧,我可不想被别人说蓝颜祸水。”
他刚要转身进屋,程钰却不乐意了,攥住他的手,强势地把人拉进怀里。
“你干嘛呀?”
程钰没理他,而是吩咐下人出去,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待下人都走光之后,他抱着姜逸轩说:“现在没人了,你可以在院中睡了。”
姜逸轩有些哭笑不得:“你别闹了,咱俩个子都差不多,你怎么抱我睡?”
“你等我一会儿。”
程钰放开他,转身进屋拿了一张高脚藤椅和一条薄毯,坐下来冲姜逸轩招手:“过来。”
姜逸轩彻底没脾气了,程钰的行为在他眼里有些幼稚,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感觉,只觉得暖暖的,像浸泡在温水中。
他慢慢走过去,跨坐在程钰的腿上,眼含笑意看着眼前那张清冷俊朗的脸。
程钰托着他的臀部把人往前带了一下,让彼此之间贴合得更加紧密。
两人面对面,深深地望着彼此,脸越靠越近,唇瓣渐渐贴在一起。
他们在树荫下接了一个漫长而濡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