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殿前分辩
鲍楚郧泣不成声,以袖掩面,哽咽道:“誉王妃临盆前几日,有宫中女官寻至草民住处,以草民双亲及犬子性命相要挟,命草民在誉王府外义诊,一应费用皆由其包揽。言若得誉王妃传唤,务必下重药量,致王妃难产抑或血崩,事后可令犬子入太医院任职。妇人生产,本就凶险万分,如鬼门关前走一遭,若不幸殒命,亦是命数使然。草民若不依言而行,德妃娘娘定要取草民全家性命。”
赵宵廷目光如电,直射鲍楚郧:“你可听清,当真是德妃?”
鲍楚郧抬起衣袖,匆匆拭去泪痕,颤声道:“草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那女官确言是德妃娘娘,还称德妃娘家乃太师府,德妃娘娘更是深得皇上宠爱,太师府亦权势赫赫,捏死草民如同碾死蝼蚁般轻易,故而草民一直三缄其口,深恐太师府之人屠戮我鲍家满门。”
赵锦曦怒发冲冠,恨恨道:“她们母子戕害大哥犹嫌不够,竟还妄图谋害儿臣与王妃及儿臣子嗣,委实恶毒至极!父皇,此事已然明晰,还望父皇严惩幕后黑手。”
赵宵廷并未即刻作答,转而看向鲍萧然,声色俱厉:“当日究竟是何人寻得你,又是何人告知你父身亡,且愿助你报仇?”
鲍萧然脸上尽是迷茫之色,双唇微微颤抖,艰难地开了口:“那日,草民心中烦闷,便踱步至飘香楼买醉。彼时,店内食客并不多。草民正自斟自饮,忽地,有一小厮匆匆入内,言称是誉亲王府的人,要订上几个精致菜肴,说是誉王妃晚宴要用。
草民一听‘誉亲王府’四字,瞬间清醒了几分,心中念及家父,佯装镇定地上前,陪着笑脸,与那小厮打探家父的消息。初始,那小厮言辞闪烁,不愿多提。草民心急如焚,一咬牙,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双手奉上,又邀他一道坐下喝酒用饭。几杯热酒下肚,那小厮面色泛红,略带醉意,斩钉截铁言说家父遭人恶意构陷,背负了不白之冤,那誉王妃为保声誉,竟狠心杀了家父灭口。
草民闻听此言,眼前一片漆黑,正绝望之时,有一位林大人寻到草民跟前。言称可助草民报这血海深仇。”
“林大人?你可知他全名是何?”
“草民实在不知,只是草民心下担忧他有欺诈之意,便一路悄悄跟着他的马车。那林大人许是怕草民跟随,马车经正阳门大街、长庚街,又去了马市,足足绕了一个时辰的路,才回到府邸。草民远远瞧去,那门匾之上书着‘学士府’三字。”
赵宵廷与赵锦曦异口同声道:“林鹤潇。”
赵锦曦微微皱眉,继而沉声道:“儿臣前些时日,听府内长史官偶然提及,道这林大人与王顺王大人府上走动频繁,往来过密。彼时儿臣未曾多想,只当是诸位大人因公事切磋探讨罢了。可如今联想当下之事,其中蹊跷之处尽显。二妹下嫁王顺庶子一事,本就透着几分怪异,如今再看,想来是三弟与四弟已然暗中联手。这林大人怕是早已被王大人拉拢其麾下,与他们结党营私,只是不知此事四弟究竟有无参与其中?”
赵宵廷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那胀痛欲裂的额角,眉心微蹙,眸中隐有倦意,转而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冯敬中道:“速去传德妃、林鹤潇前来见朕。” 言罢,挥了挥手,似是疲惫至极。
冯敬中当即躬身,口中应诺,倒退着步出大殿,步履匆匆。一柱香后,德妃袅袅娜娜而来。自那田贵人入宫之后,这宫中风向陡然一转,德妃一直备受冷落。今日忽闻冯敬中前来传召,心内自是难掩激动。当下匆忙略整妆容,拣了件最称心意的衣裳,便随着冯敬中一路进入太和殿。
却未曾料到,方踏入大殿,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德妃抬眸一瞧,顿觉氛围凝重异常。只见地上跪着两名陌生男子,形容狼狈,神色惶恐。再看那誉亲王与誉王妃,二人并肩而立,脸色阴郁,目光仿若寒刀,直直刺来,盯得德妃后背发凉,心内不禁发毛。
德妃强自镇定,款摆腰肢上前盈盈下拜,朱唇轻启:“臣妾参见皇上。”
赵宵廷却仿若未闻,并未叫起,德妃心中愈发忐忑,贝齿轻咬下唇,暗自思忖这莫名的阵仗究竟所为何事……
赵宵廷慵懒地靠在龙椅上,目光在殿内众人身上逡巡,最终落定在青芙与青秀身上,微微抬了抬下巴,对鲍楚郧道:“鲍楚郧,你且仔细瞧瞧,这殿中可有你认识的女官?” 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秀乍一听 “鲍楚郧” 三字,娇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雪,双唇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慌忙垂下眼帘,试图遮掩眼中的惊惶。
鲍楚郧闻得传唤,抬首望向旁边的青芙、青秀以及德妃,目光在三人面上停留片刻,随即缓缓抬起手,径直指向青秀,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皇上,是那位青衣女官此前找的草民。”
青秀心中大惊,却仍强撑着佯装镇定,说道:“皇上明察,奴婢并不认得此人,想必是有所误会。” 她边说边悄悄抬眼,目光飞快地扫向赵宵廷,又迅速垂下,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德妃自进殿以来,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双腿因长时间的紧绷已然有些微微颤抖,此刻听闻殿内有人公然指认青秀,心尖猛地一凛,暗自叫道不好。
她秀眉紧蹙,思绪纷扰:那薛安之在知晓郎中开错了药,致使自己血崩,险些殒命的危急关头,为何没有当场杀了那郎中?莫不是当时便有所察觉了?可青秀与青芙轮番前去打探,皆信誓旦旦地回来说那郎中已死,如今这郎中怎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大殿之中?诸多疑惑如乱麻般在心头缠绕,令她一时有些慌乱无措。
德妃心内虽慌乱如麻,然深知不可自乱阵脚,遂强抑波澜,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皇上,可是有何事发生?臣妾身边女官,莫不是做了什么臣妾尚不知晓之事?”
赵宵廷凝视着眼前这位自己宠溺了二十余载之人,心间涌起百般滋味,良久,方开口道:“德妃当真一无所知?”
德妃闻此,忙将蹲礼改为双膝跪地,诚惶诚恐地应道:“臣妾愚昧迟钝,还望皇上明示一二。”
青秀与青芙见状,亦一同跪地,刹那间,殿内落针可闻,静谧至极。
俄而,门外传来太监沈奥的声音:“田贵人且稍候,皇上于殿内正处理要事,请容奴才前去通禀一声。”
紧接着,田贵人那爽朗明快的嗓音传来:“有劳沈公公了。”
赵宵廷听闻田汐之声,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抹浅笑,转而对冯敬中吩咐道:“去,将田贵人请进来。”
冯敬中疾步朝殿外走去,恰与正欲入内通报的沈奥撞了个满怀,冯敬中甩了甩拂尘,朗声道:“皇上有请田贵人入内。”
须臾,田汐迈着轻盈步伐翩然而至,面上笑意盈盈,娇声道:“皇上,政务可都处理妥当了?嫔妾于宫中独处,实在无趣得紧,便差人去荷花池采了莲蓬,亲手剥了莲子,熬制了莲子羹,皇上尝尝可还能入口。”
赵宵廷亦含笑道:“田儿这般用心,朕心中烦躁,正想着寻些下火之物,你便如及时雨般来了,当真是与朕心有灵犀呐。”
田汐俏皮地歪了歪头,仿若讨赏的孩童般问道:“那皇上可有赏赐?”
赵宵廷见状,心底软成一片,全然不顾殿内诸多旁人,径直拉过田汐的手,柔声道:“既如此,便晋田儿为婕妤吧。朕稍后让冯敬中晓谕六宫,田儿意下如何?”
德妃闻言,芳心骤沉,暗自思忖:这田汐入宫不过月余,竟已获晋升之机,照此凌厉势头,莫说一年之期,只怕半载光阴都用不了,便能与自已平起平坐了。念及此处,德妃朱唇轻启,柔声劝道:“皇上,此举怕是于理不合。田贵人入宫时日尚浅,若晋升过快,恐引得前朝后宫诸多非议,反倒给田贵人招来无端麻烦。”
田汐唇角轻扬,脆生生应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就是圣旨么?谁人敢妄加非议?嫔妾听后宫姐妹偶然谈及,德妃娘娘当年入宫,不过短短两年便荣升至妃位,彼时亦未听闻前朝后宫有何微词呀。怎的到了嫔妾这儿,德妃娘娘便如此忧心忡忡,莫不是只许自身独得恩宠,不许旁人稍有进阶?这又是何道理嘛。” 言毕,还故作幽怨地嘟起了小嘴,望向皇上的双眸满是楚楚可怜之态。
赵宵廷宠溺地捏了捏田汐的琼鼻,笑道:“田儿所言甚是有理,朕乃一国之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容得旁人置喙,冯敬中,即刻前去宣旨。”
冯敬中瞧了田汐一眼,躬身退出大殿。
德妃遭此驳斥,满心不悦,然皇上既已开了金口,她也不便再多言语。
赵锦曦与薛安之贺道:“恭喜婕妤娘娘得以晋升。”
鲍楚郧与鲍萧然对视一瞬,亦跪地叩首道:“草民恭喜婕妤娘娘高升。”
田汐笑靥如花,轻抬素手,朗声道:“你二位免礼吧,虽正值炎夏,这地上终究寒凉,还是起身回话吧。”
鲍楚郧与鲍萧然却依旧跪于地上,不敢擅动,赵宵廷见状,开口道:“既婕妤许你们起身回话,你们便莫要再跪了。”
二人这才相互扶持,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殿内唯德妃与她两名婢女仍跪在地上,瞧着格外刺目。德妃何曾受过这般折辱,眼眶瞬间泛红,险些落下泪来,又念及殿内尚有旁人,只得强抑泪意,螓首低垂。
田汐见状,又娇声说道:“德妃姐姐怎生还跪着,皇上,您往日里不是最宠德妃姐姐么,难不成传言皆是假的?这地上如此冰寒,怎的也不唤姐姐起身,若跪出个好歹,皇上难道就不心疼?” 这般小女儿娇嗔软语,赵宵廷听了愈发开怀,抬手道:“德妃,平身吧。”
德妃此刻,只觉先前那股屈辱之感,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