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陆轻竹微仰着小脸,一双杏眸死死盯着书案前眸色复杂的陆仪,头痛如裂,颅内似被重拳击打,可她麻木的竟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不相信周衡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大喘了口气,似被抽空了力气,虚弱烦躁之感让她想大声嘶叫一声。
“他不可能死。”陆轻竹还在坚定的喃喃。
可为什么她的眼前一片红,阖上双眸张开眼睛全都是这抹猩红的血色。
为什么?
她冰凉的手指探向袖中的湖色香囊,捧在手掌瞅了半晌,突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直勾勾盯向陆仪,乍存最后一丝挣扎:
“哥哥,是真的吗?”
陆仪的心也跟着摇摆,苦涩漫上他的眼: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他以为周衡答应娶福安公主时,这段闹剧已经谢幕,可惜天不遂人意,他忘了当今陛下是个唯我独尊,睥睨万物的帝王,怎能容忍别人践踏皇家威严。
陆仪心上同样闷堵,可他不能表现的同陆轻竹一般,他望着妹妹心神不守、魂魄不宁的模样,心下一惊。
他怕陆轻竹狂言乱行,不可自持,可她睁着通红的眼,面上失了常态,疯言疯语起来:
“一定是萧冕陷害他的。”
陆轻竹几步上前抓住陆仪的手臂,悲愤道:
“哥哥,萧冕恩将仇报,我们救他从楚国回来,可他却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女儿,我要杀了他。”
“啪——”
陆仪拍桌而起,厉色望着陆轻竹: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简直疯了,莫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
陆轻竹却不管不顾道:“哥哥,你要相信我,一定是他做的。”
陆仪咬牙切齿道:
“放肆,他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萧冕是什么身份,容的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陆轻竹声泪俱下,“因为他……他……”
她如何都说不出他喜欢自己这样的字眼,可陆仪却就着她的话继续下去道:
“因为他喜欢你?萧冕不可能喜欢你。轻竹,你要认清这个事实,只要有殷千雪在,他都不可能喜欢你。你不要在这狂想臆想,镇国公府与容王之间的纽带任何时候都不能断。”
陆轻竹支着微微僵硬的身躯,倔强的望向陆仪,蘸青菖蒲在他身后盈盈摇动,清新雅致,而他却撇过了头,冷冷道:
“轻竹,你可知陛下一直忌惮镇国公府?”
空气突然凝滞。
陆轻竹深深望了他眼,突然转过身,脚步决然而坚定。
陆仪沉声道:“你要去哪?”
陆轻竹不言,脚下步伐还更快了些。
陆仪气的深吸了口气:
“若你还顾忌着镇国公府,就待在府中哪儿都不要去。轻竹,不要再任性了,为了让你与萧冕解除婚约,镇国公府交出了一半的兵权,如今朝堂局势变幻,若你这边与周衡再扯出什么,你是想逼着镇国公府同武安侯一般,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彻底消失于世间吗?”
陆轻竹颤抖的喘息着,忍住就连呼吸都让人不堪承受的痛苦。
这世间一切在她眼中摇摇欲坠,而她已彻底心灰意冷。
陆仪已走至她身前,坚定道:
“轻竹,你受的委屈,哥哥会帮你一点一点讨回来。”
讨回来?
陆轻竹昂着头,使劲憋住眼泪不让其下坠:
“永远都讨不回来,我也不需要这些迟来的悔意和畅快。”
声声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陆仪一慌,痛心疾首望着她:
“轻竹,从前哥哥让你不要妄想与萧冕在一起,可你一往情深,最后还是落得这般局面。如今周衡之事,你就听哥哥的,哥哥永远都不会害你。”
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滚落,硌得她眼眸生疼。
她的血肉仿佛活了过来,终于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破碎。
陆轻竹无力的往后退几步,泪眼模糊道:
“我错了,我只想知道周衡在哪里,我想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她似乎要疯了。
陆仪看出她的疯狂快要渗进形骸之内,他心中一痛,忽地闭上双眸,撇过脸去:
“轻竹,别去看。”
可这只是掩耳盗铃之举,最终,他还是没有抵挡住陆轻竹恍惚不解的双眸。
陆仪痛心道:
“周衡乃是谋逆之罪,已被曝尸城门,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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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府
陈许匆忙跨进府邸,于正厅门前驻足,眼眸小心瞥向里间坐在主位的萧冕。
萧冕瞥他一眼,在他身后扫了一圈,眼眸未有变化,侧身向左侧的宣平侯谢阜含笑道:
“今日还得感谢谢侯爷的招待,只是本王尚有要事需要处理,便不在侯府逗留了。”
谢侯爷精神矍铄,清瘦的面颊上两只眼睛清明有神,他当即便起身笑道:
“那老身便不留王爷了。”
萧冕含笑颔首,步履缓慢的跨出宣平侯府,刚要踩上轿蹬,身后谢迁的呼唤声让他脚步一停。
萧冕转身,平静望向他。
谢迁知晓萧冕讨厌没规矩的人,当即放慢了脚步,恭敬道:
“王爷,刚刚家父在场,臣倒不好过问您的私事。
只是今日赏花宴人数繁多,碧泉园那场闹剧到底有许多人看见,臣想问问王爷,可是已有打算?”
萧冕一顿,淡淡道:
“此事该如何就如何。”
“可,”谢迁犹豫道:“千雪姑娘毕竟是未来的太子妃,您今日与她甚是亲密,若是传出去,不仅对您,对千雪姑娘势必都是天大的打击,若此事影响到她与太子的亲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萧冕不冷不热瞥他一眼,直接转身:
“难道谢大人还看不明白本王的意图吗?”
谢迁喃喃道:“臣自然是知晓您是为了平息陆姑娘失手推倒千雪姑娘之事,可是此事陆姑娘是冤枉的,且千雪姑娘也是无辜的。”
无声无息间,一抹讽刺从萧冕面上漫出。
他没有说的是,殷千雪若是无辜的,陆轻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拉着她一起摔向地面,他从不知晓殷千雪竟会柔弱到这种程度,连个弱女子都搀扶不住。
她竟想用这般拙劣的把戏毁掉孟筝,企图用流言蜚语让二人名声扫地,让太子碍于民意日后不敢与孟筝发生牵扯,实在太过幼稚。
就她这般,竟也想在太子身边长久立足?
实在不自量力。
他的想法依旧没变,他并不想让殷千雪在太子身旁迷失自我,他知晓她的本性,她不适合勾心斗角,亦不适合阴谋诡计。
萧冕并未解释,径直上了马车。
徒留谢迁立在原地一筹莫展。
此事竟也让他掺和上了,一个处理不好既得罪了太子又得罪了容王,哪头都不讨好。
就在他纠结无奈之时,容王马车从他身前越过,一道低沉的声音划入他的耳畔:
“你无需担忧此事,自然会有人比你着急。”
谢迁若有所思,蓦地,双眸一亮,欣喜的恭送着容王从宣平侯府离开。
马车上,陈许将今日崇文街经过完整的讲述给了萧冕,连细枝末节都未放过。
尤其是陆姑娘以生命威胁自己送她回镇国公府那段,更是绘声绘色,并未注意到萧冕的脸色已随着他的话语彻底颓败阴沉。
等到陈许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他小心揣度,谨言慎行,并未发现王爷有发火的征兆。
他只是低头将腰间的香囊捏在指尖,反复把玩摩挲。
喜怒哀乐在他面上虽未显现分毫,陈许却觉气氛一阵低过一阵。
倏地,萧冕淡淡道:
“去凤台山。”
凤台山上绿意盎然,山峦起伏,此处已彻底迈入末春,即将迎来三夏。
萧冕想着,那时必然又是另一番壮丽画卷。
他眯着眸从山脊上一路向下望去,山峰陡峭险峻,森人可怖。
万丈悬崖之下,更是深不见底。
萧冕懊恼,他忘了她当时的表情,以她这副性情,恐怕是极害怕的。
他自然是担心她的。知晓他被季双儿抓走后,他坐立不安、心慌忐忑,在那农家小院中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时,他竟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她并没有事,他这才意识到,季双儿的目标是殷千雪。
在看到陆轻竹无恙后,他便也不再关注她。
反正此事过后,他们半个月后就会成亲,他们会自然而然的重归于好,他们的结局是一眼望到头的美好,她那么心悦自己,所以她自然会理解自己,与自己白头到老。
可她决绝的抛弃了他,将他一人丢在初春的花朝节那日,这座冰冷的凤台山上。
就如他对她所做的那般。
他默默掏出袖中的玉佩抵在胸前,似在倾听母妃的声音。
母妃曾与他说,天意难违,顺其自然。
可他却听到自己小声祈盼着:
他希望回到杏月十五那日的花朝节,他想与陆轻竹重新开始。
耳畔只有流云和风啸。
萧冕神色专注的望向重峦叠嶂的山峰,虔诚地跪倒在地,俯首拜了一礼。
良久后,他将玉佩收回袖中,支着双腿往山顶一坐,静静凝视着凤台山。
暖阳洒满山峦,如梦如幻,转眼天幕漆黑,其上星光璀璨,熠熠生辉。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许焦灼道:
“王爷,不好了,据暗卫来报,陆姑娘竟登上了城墙,似乎准备抢夺周大人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