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熊韵芝出事以来,范薇在家禁足已经有半月时间。
这期间,范卓翼多次书信向陈吉发请罪,要求辞去总社职务,都被驳回。
范家对这位嫡次女所做的事情,有所了解。
徐成洛和赵天河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就有人向范卓翼通气。
将范薇叫回家反复逼问之后,范家人便大概知道了女儿所做的事情。
原来,那日正是范薇串通了内院仆役下人,趁小小姐休息严霜不在的时候,将她叫醒,带到院子里玩耍,原本是想以失职栽赃严霜,却没想到,让积劳成疾的熊韵芝,因为心忧女儿引发了先天心疾。
范卓翼的想法是,以职务作为赔偿,抵消范薇对陈芝芃所作的那些事情,但陈吉发一再驳回,让这位士绅有些心中忐忑,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陈吉发今日突然拜访,范卓翼自然不敢怠慢。
不仅亲自出门迎接,还带着全家老小,男子都背负荆条,范薇本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虽然范家非常希望能够保住女儿,但如果陈吉发坚持,范家也不能冒着覆灭的风险。
陈吉发远远的看见范家这么大的阵仗,忙小跑两步将范卓翼扶起来。
“范叔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晚辈了!”
“小女犯下大错,老夫也想不出什么补偿的办法。您今日来此,说要如何处置,范家绝无二话。”
“我今日是来拜年的,你们都起来。大家是乡亲近邻,咱们不要搞得这么生疏。再说就是孩子调皮,不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您不必如此。”
范卓翼起先通过书信请罪时,还不太相信陈吉发能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如今见了面,看着不像是作伪,于是将信将疑起了身,又指了指范薇。
“这逆女,交给公子处置?”
“不用了,我听说她已经禁足半月,想必已经意识到错了。范薇也算是苏家湾学堂的优等生了,平日里学习还是很刻苦的。只要她能够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不要再犯错误,踏踏实实的工作,就还是好孩子。”
范薇这半月来,在忐忑惊吓中度过,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圆润鲜亮,如今被五花大绑跪在这里,满脸的泪痕,早就悔不当初了。
她没想到陈吉发竟然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她,于是感恩戴德,磕头道谢。
“多谢公子,奴家知道错了,多谢公子……”
“好了,不必如此。以后踏实学习、认真做事。另外,合作社改组之后,会颁布许多新的律法,叶安民那里正在起草,预计下半年就会出台。往后再有类似情况,便要按律法来办,可就不是我个人说了算的。”
“奴家记住了,谢公子不罪之恩!”
陈吉发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又扶着范卓翼到了茶室,与他单独商议。
“如今天下纷乱,牛鬼神社都出来闹事,小侄实在是看不过眼,准备近期干票大的。您老负责风议局,除了风闻奏事之外,还想请您出面,与士绅沟通,传一些有利于我们的言论。”
“哦?具体是什么事情?”
“先传三道谶语民谚,看看效果。一则是‘自古王朝三百载,朱明气数已将近’;二则是‘追饷的皇上抢钱兵,满地的虏寇杀不清,逃荒的都去金口看,满地的财宝捡不停’;三则是‘天下四角皆动乱,王气聚于正中心’。 ”
范卓翼心说,难怪将范家轻轻放下,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陈吉发这三句谶语民谚,摆明了就是要准备造反搞事情了。
他有些唯唯诺诺,不敢直接应承,又怕对方真的要他范家覆灭。
“那个……在江夏传自然没问题,可是……”
“放心,尽管去传。这些词都是我临时想的,你还可以请游方术士、土和尚、洋和尚都参与进来。总得来说,就是要将我们江夏的事情在民间形成口碑,要变成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这个,可能需要很多部门的帮忙。”
“没问题。我会让总柜通知各部门配合,特别是话剧院的李良人那里,你可以重点与他谈谈。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也可以找我协调。总之,务必要在两个月内,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江夏合作社,就是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两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
“必须两个月拿下。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军事行动了。在此之前,如果没有民心民意的支持,后续工作会十分的被动。”
陈吉发说的坚决,范卓翼再去推辞就显得不礼貌了,于是只能认下。
“你先让风议局做个方案出来,明天下午之前给我,需要的经费也要简要匡算出来。不要害怕花钱,这件事非常重要。”
范卓翼将这件事应下,连夜组织人手开始准备方案。
陈吉发离开之前,专门去后院看了眼范薇。
小姑娘刚被放出来,抱着母亲哭得梨花带雨。
陈吉发勉励她几句,希望这次教训足够深刻,能让她迷途知返。
正月初三,陈吉发便带着新编的近卫一营、二营、三营,悄悄启程,前往襄阳。
张献忠此时已经在谷城站稳脚跟。
江夏变故的时候,他也接到了消息,蠢蠢欲动。
因为左良玉的兵马没有走远,年前他并没有轻举妄动,等过完年,他就听说左良玉已经北上勤王,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张献忠立刻召集麾下议事。
谋主徐以显建议他立刻举旗复判,趁着江夏易主、湖广大乱的时候,迅速破袭府县,搅乱明军部署。
谷城县令阮之钿察觉了张献忠的异动,暗中派人将情报送往襄阳。
方孔炤将情报送给熊文灿,后者照例是没有理会,责令地方安抚,不要挑拨离间。
熊文灿的复文还没回到襄阳,陈吉发就已经带领部队抵达,并与姚泽孝会面,研判了谷城地区的军事局势,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张献忠此时还并不清楚陈吉发已经到了襄阳,按照计划,他们以征缴粮草的名义将原本分散在各村各寨的旧部集中起来,于正月初九重新举旗,突袭谷城。
春寒料峭,夜风习习。
正月里,谷城附近的山林还覆盖着斑驳的积雪,猎户搭建的林间据点内,数十名身披黑甲的青年军官正聚在一起,围坐在篝火旁。
像这样的据点在茫茫大山中星罗棋布,如同繁星。
何立秋转动着手中的木棍,给串在上面的兔子肉翻了个面。
他紧盯着跳动的篝火,心中的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那时候,江夏还没有陈吉发,更没有合作社,何立秋还是江夏卫金口所的一名穷军户,平日里伺候姚家的土地,隔三差五跟着姚泽孝出操执勤。
与那些从北方来江夏讨生活的苦哈哈不同,何立秋本就是江夏本地土着,生活也算得上温饱无忧。
他年少时最多也就想过给姚千户当个亲丁,再娶个漂亮媳妇,生两个大胖小子,便心满意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有多大的出息,更不用说单独领军,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是陈吉发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崇祯五年,姚家加盟合作社,姚泽孝以千户名义选拔亲丁加入镖会,成为了合作社掌握的武装力量,何立秋也成为了最初二百人中的一名小队官。
而后七年的发展,合作社不断壮大,镖会规模也不断扩大,直至今日,已经扩张到了十营人马,而他这个小队官也水涨船高,变成了独领一营的将领。
近卫军编制一营五千七百人。其中骑兵一千人,火枪兵二千人,长矛兵二千人,炮兵七百人。何立秋领的就是这样一营兵马,在这个时代,他自信不输于任何同等数量的敌军。
身侧响起脚步声,不多时,有名高壮的男子挤在他身旁坐下,扔过来一袋酒水。
“尝尝,玉泉醇,最后的存货了。”
何立秋抓起酒袋,笑了笑,扔回去。
来人是付大犹,领军情侦查营。
这个营是独立编制,直接对镖会参谋处负责,不光是战场侦查,像天上飞的侦查气球,深入敌营的暗探,也都是这个营在统领。
“你个烂酒鬼,小心军法官举报。”
“小酌怡情,不妨事。”付大犹嬉笑,不以为意,“再说,玉泉醇这种东西,也舍不得让你们糟践。”
“你自己喝吧。喏,兔肉来点。”
两人就着兔肉吃酒闲话,聊着便扯到了时局上来。
“要我说,公子别的都好,就是太仁慈了。如今张献忠要复叛,朝廷让咱们同他死磕,这是一石二鸟。咱们其实完全没必要阻止姓张的,只需要让他在前面破坏,咱们在后面接受失地就是。”
付大犹许是喝了酒,说话没个把门,何立秋听了将他手中酒袋夺了。
“休要胡说,公子自有计较。”
“你是不知道,姚泽孝那小子抱怨好久了。襄王府虽然和咱们签了合约,却屡屡不按合约办事,那些地主士绅,大多也不愿意土地入股,在外地扩展合作社,尤其是组建农会的事情阻力很大。反倒是在张献忠打烂的地方比较容易。”
“哎,你说的咱们都懂。但若要你选,你是跟着张献忠这种流寇,还是公子这种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