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卿玉既然不能离楚知禅太远,那就让他住在了隔壁(据说老板察言观色然后十分委婉地表示有客人退房了于是有了空房)。
谢白衣回来时,正过午时。
“同他说什么了?”
楚知禅说:“他逃出来的理由。”
谢白衣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楚知禅抬了抬眉:“不行?”
谢白衣:“……随你。”
反正她做什么都肯定有她的缘由
这几天谢白衣对下棋这件事情有着莫名的执着,不过好在几天下来经过他天赋异禀的学习能力,棋路已经没有那么乱七八糟了,楚知禅同他下棋也不至于那么心梗了。
“昨夜你同我提到的那个乞丐,”楚知禅支顾着下巴,低眸看棋,“何时去找?”
谢白衣看着她,那墨发搭在她肩头落下,他过了有片刻才答:“他酉时会去城西的君子亭下棋,过会儿再去找他。”
楚知禅顿了一下,随后意味不明地问:“然后呢?”
谢白衣很镇定:“去同他下棋。”
楚知禅:“……”
那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套不出消息来了。
楚知禅说:“我同你去。”
谢白衣想了一下那乞丐的衣着打扮,皱了皱眉。
楚知禅睨他一眼:“怎么,我不能去?”
“没那个意思,”谢白衣心思不在棋上了,他半天也没落下一子,他倒是伸出手去撩起楚知禅那几缕滑落的发,绕到她的耳后,“随你去。”
耳上的触感残余,楚知禅抬头看他
谢白衣同她对视几秒,然后干脆去开棋子一手撑在棋盘上,凑过去亲她。
他亲上来时楚知禅懵了一下,不明白自己下个棋,又是哪里触到谢白衣的那个点了,每回他凑上来都很突然。
花卿玉刚尝到好吃的糕点要来找楚知禅分享:“禅——”结果门才刚开个小缝他就被一股灵力掀翻出去了。
花卿玉摔得疼,但刚才看到的那一点场面让他十分麻利地溜了。
罪过罪过,禅姐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申时。
楚知禅同谢白衣出去时,花卿玉扒在门边喊她,“禅姐。”
楚知禅看过去:“说。”
“就是那个……”花卿玉小心翼翼地躲开谢白衣的视线,“你要去哪儿啊?”
楚知禅被他这么一问就反应过来了,她收回视线:“跟上。”
花卿玉欢天喜地地跟上去了:“谢谢禅姐!”
谢白衣暗自在指尖弹出一记灵力绊了花卿玉一下,花卿玉“哎哟”了一声眼看要摔倒,被楚知禅头也不回地揪住后领给拉住了。
谢白衣:“……”
谢白衣踢开花卿玉,不容反抗地去握楚知禅的手:“走了。”
花卿玉:“……”
谢茶茶你过分了!!!
城西的君子亭,是在一流水河畔上的一座小亭,赏夕阳好看,晚霞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远处便是峣迢的山峰起伏绵延。
他们到时,就瞧见那亭中已经有人在独自对 弈了。
不是旁人,正是那个乞丐。
花卿玉左右看了看:“禅姐,你们来这儿赏夕阳?”
楚知禅放出灵力探了一圈,周遭并没有异常之处:“谈事情。”
这一听就是正经事,于是花卿玉不自讨没趣,十分自觉的溜去旁边玩水去了。
乞丐老旨在同自己对弈,原本不亦乐乎,但下着下着,他观着棋局又被难住了。正困惑着,旁边伸来一只手捻起棋子,轻轻的“吧嗒”一声,落子于棋当中。
老旨的眼睛顿时亮了:“对喽对喽!”
他抬头看向旁边,见得一气质不凡的女修站于他身侧,身后是一位白衣修士。
“你是何人?”老旨问楚知禅。
楚知禅掀袍落座:“破你棋局之人。”
老旨眨了眨眼,随后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嘿嘿”一笑:“倘若输了,你手腕上的那串宝贝可就归我了哦!”
能认得出禅珠不凡,这乞丐定然非同寻常。
楚知禅倨傲道:“那也得你能赢。”
一时之间,亭中只余棋落棋盘之声。
谢白衣在一旁看着,观棋局上暗藏杀机过招,或剑走偏锋或游刃有余。老旨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再看他的对手楚知禅,始终稳得很。
直到楚知禅的最后一子轻轻落下,胜负已分,她抬眼,口吻中听不出情绪的淡然:“你输了。”
老旨在那三个字过后,猛的扭头呛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谢白衣感觉到周身一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他们二人的对弈期间,亭中已经无形地压来了一层杀气。
老旨抹掉血后就“哈哈”一声笑了:“不错,你是继她之后第二个能赢我棋的人了!真不错,后生可畏!”
楚知禅没管他的夸赞,只问她自己的:“他是谁?宋昭?”
“不不不,”老旨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谢白衣身上,“是周听澜。”
周听澜。
楚知禅神色不变,灵力绕上谢白衣的手腕:“周听阑是谁?”
谢白衣在灵力绕上来的那一刻,蓦然松了绷紧的背脊。
“周听澜是谁?还能是谁?”老旨放声大笑,“不就是你身后那位仙君的娘,宋昭那挨千刀的玩意儿的夫人吗!那小子眉眼长得跟他爹一个样,真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哼!别装傻了!”他说着拍案而起,黑白棋子瞬间飞起,杀意席卷君子亭!
谢白衣剑已出鞘,剑意形成一圈屏障,拦于楚知禅面前。
楚知禅刚刚被吹拂起的发缓缓落下,她八风不动:“输了便是输了,你此番出手,莫非以为就能赢吗?”言罢,她抬眼,青光自她袖中掠出!
“谢白衣,动手。”
剑气作兽咆,白衣拂风,一人瞬间掠剑而出!
剑指阁。
关于离惘的事情谈得告一段落,既然目前离调并未真正出来,那就说明他们还有准备的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们抓好弟子们的修行以及提前防范。
最后是凌潇洒拍案决定:“待诸位道友回到宗门时,便起六方护一阵,守住修仙界这道人间界之前的屏障。”
六方护一阵要由六大门派共同启动,缺一不可。
云宫主蹙了蹙眉:“清云派那处的……?”
应门主接过话:“云宫主且放心,应天门足以担起两道阵。”
要论阵法还真的没人能比得过应天门,云宫主略一颔首,便不言此了。
澹台阁主又道:“至于花宫主那头,他此番未来赴会,届时我会传音予他告知情形,让他与我们一同起阵。”
凌潇洒点点头:“有劳阁主。”
澹台阁主轻轻颔首。
事情就谈到此,澹台阁主忽然记起来什么,顿了一下之后口吻歉然地道:“有一事在下须得同诸位告歉。”
几位宗主都看向她。
澹台阁主轻轻一叹:“前段时日,地下渊镇压的魔修逃了。”
“叮”。
一阵玉石相撞的声音过后,是被剑气斩碎的黑白棋子纷纷洒洒地落下。
谢白衣将乞丐震退,一线青线束就配合着从他的身后绕出,将乞丐绑了个结结实实。
楚知禅挥袖一揽,顿时散了周遭的肃杀之气!
花卿玉躲在自己的法器笑春伞后头,直到没声响了这才偷偷地探出个头来看,确定那乞丐被抓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旨喘出一口气来,谢白衣的剑尖就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前。
楚知禅这才从亭中走出来,连发丝都未乱,她看着老旨,道:“你身上灵脉几乎全碎,修为更是所剩无几,你也并非是愚钝之人,方才情形委实不应不自量力地出手。”
老旨咳出几口血未来,看着谢白衣,笑道:“我能如何呢?孩子,你与你爹长得太像了。宋昭那家伙,同我有的可不止是一点仇。”
他说着闭了闭眼:“说罢,宋昭让你来找我做什么,没想到十九年了,他竟然还没有死。”
谢白衣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道:“我没见过他。”
或许幼时见过,但是他一分都不记得了。
老旨愣了一下:“什么?”
“我幼时便被伢子拐走发卖,并不记得我的双亲,”谢白衣说,“你说宋昭与周听澜是我爹娘,但我并不记得他们——”
“不可能!”
老旨忽然出声打断谢白衣的话,一口咬定:“你不可能没有见过宋昭!你方才所用招式有一式分明就是‘断风’!那是听澜亲手写给他的剑谱招式!我绝对不会认错。”
“你是说宋昭已经逃了?
澹台阁主点头:“是我的过错,看管不牢。”
几位宗主面面相,最后是凌潇洒道:“此人修为、灵碎已被全部废去,已然是再无修道的可能了。其中危险并非是很大,诸位多加防范即可,他重伤已久,现在逃出不过是有延残喘。”他说完,还不忘宽慰澹台阁主一句,“阁主切勿自责于心,宋昭此人本就狡诈诡辩,最擅心计。”
应天门主也说:“澹台阁主放心,区区一个废人罢了。”
“宋昭那个废物。”
又是君子亭中坐,老旨提起宋昭来还是愤愤不平之色。
据老旨所说,周听澜是他的师妹,原本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一位女剑修,倘若她一心修行,那如今的修仙界必然会有她的一席之地。但天不如人意,周听澜在一次下山时,捡到了身受重伤的宋昭。
楚知禅默默地想:我就知道按照套路,路边捡的没好东西。
那时的宋昭不过就是个还未入道的寻常人,说什么对周听澜一见钟情随后各种各样地献殷勤,玩着花样去讨好周听澜.
“呸,”老旨骂道,“他就是靠出卖色相。”
周听澜跟宋昭说到底还是在一处去了,那时周听澜逢至臻境破境时,如果她老老实实的,宋昭也老老实实的那都还好说,但是宋昭修了魔。
老旨还记得那一年,宋昭被各派合力围剿于同天崖,数雷同下即将灰飞烟灭,但那最后的关键一道雷,被他的师妹拦剑接住了。
那道雷劈断了剑,碾碎了灵脉也废了修为,周听澜能活下来靠的是宋昭曾经送给她的一块护命石。
但活下来又能如何?一代天骄成了废人,从此往后便再无缘修行。
最后宋昭被镇压入剑指阁地下渊,周听澜离开了师门,后来老旨再见她时,才发现她那时接雷时已经有了身孕。
“都怪他非要修魔!”老旨恨得眼睛都红了,他们师门就周听澜那一位师妹,“他偏要修魔,偏要毁了她!不是个东西!”
亭中只有老旨的咒骂声,楚知禅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言语,她偏头看谢白衣的神情并无异样之处,但伸手去碰他的手时,却摸到一手冰冻。
——才探过去的手顿时被紧紧地攥住了。
老旨骂了好半天才消了气,他已经多年不同他人提起这件事情来了,提起时也仍旧是怨愤难止。他看着谢白衣,虽说眉眼更像宋策明,但也能瞧出几分像周听澜。
他道:“你未曾记得他倒也是件好事。听澜生你时他亦不在场,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便别记他,当作没有这个父亲就是了,莫要向他学了那歪门邪道……”
好半晌,谢白衣才动了动唇:“多谢告知。”
他说完,握着楚知的手便离开了。
楚知禅看了老旨两眼,略一颔首当作感谢,跟着谢白衣走了。
花卿玉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们那边,发现楚知禅走了他连忙甩干手上的水就跟上去。但是走出几步察觉到什么他回过头去,就见刚才那位乞丐又呛出好大一口血来,沾染上了那桌上的棋盘。
同花咒带起一阵疼痛,花卿玉不敢再待,急忙跟上楚知禅。
“咳……咳咳。”
老旨连连咳了几声,他抬头看向那将落未落的夕阳,有像是瞧见了什么故人一般地扯唇笑了笑:“东风知我……欲山行……”
一袭白袍的师妹负剑站于眼前,前方是高山之下的山川云海,她回过头来,眉宇间是少年人独有的锐气与意气风发。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问积雨色,”她道,“师兄,我此行必然站在高处,东风只能助我,若不然,则断风。”
后来风起了,雨落了,雷惊了,风又停。
黑白棋子相交映,渐散为尘烟。
……
夕阳西下,小桥见流水,炊烟袅袅起人家。
一青衣人边走边咳,手中紧紧地攥住一颗带着什么气息的珠子,缓步走进了这极为偏僻的小村当中。
村里的人不多,只有十几户,太偏了,他打听了许久,也找了这一个多月才找到地方。瞧见他那一脸病容的模样,村中的人急忙出来边扶住他边问他来此是有什么事,毕竟看他衣着就知道不是这里的人。
“陆青候”——宋昭苍白着脸朝他们笑了笑,随后温声问:“请问此处是否曾经往有一位名叫周听澜的人,生得很好看,左眼下有枚小痣。”
被问的村民愣了一下:“周……听澜?”他挠了挠头,“听着是有些耳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哥,你是她谁啊?找她做什么?”
宋策明的眼底柔情:“她是我夫人。?
“噢!是你的娘子啊!这是失散了吗?”村民知晓这世上有修仙问道之人可以保持容貌不变,因此也没有起疑心,如此一听,当即就说,“我去问问我爹,他在这里住得久了,记人肯定记得谁!”
没一会儿,那老人家就被扶着走了过来,他转动眼珠极力回忆着:“周听澜……?你说的是周丫头吧?是了,咱们这儿好看的便是她了。”
“不过你来晚啦,十四年前周丫头的孩子被人伢子拐跑了,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那次失了孩子后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没多久便去了……”
宋昭唇边的笑一僵。
老人家还在说:“可惜,可惜。孤儿寡母的本就不易,唉……”
宋昭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他有些艰涩地眨了眨眼,对老人家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多谢告知。”
刚开始的村民看他情绪显然不对,又思及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大哥——”
宋昭却是又问:“不可知可否再问一问,我夫人……的住处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艰涩地笑笑,“我想去……看看,看看。”
那是一间小木屋,屋前种了一棵枣树,屋子十几年来无人住,无人修葺,坍塌了一半。而那枣树长得茁壮,仿佛要去遮天蔽日,树荫投下来,将宋昭一整个笼罩其中。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直到他心口忽然一阵剧痛,刺得他止不住地闷咳,最后一手扶着那枣树,咳出几口血来。
“听澜……”
他声音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那一声绕过风,散在了很远的地方。
也失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