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檐角的铜铃被晨风吹得叮咚作响。
李世民指节轻叩龙椅,目光扫过魏征紧绷的脊背,最终落在李靖如古松般的身影上:\"卫国公以为如何?\"
李靖玄色朝靴碾过金砖缝里未扫净的朱砂,忽然想起贞观四年那个雪夜。
彼时侯君集捧着御赐的《六军镜》来求教,却在听到\"奇正相生\"之论时面露不耐。
三更梆子响时,那柄镶着玛瑙的短刀就抵在了自己咽喉。
\"陛下明鉴。\"
李靖声如金戈相击,惊得梁柱间栖着的玄鸟扑棱棱飞走,\"陈国公私藏珍宝确有其事,按《贞观律》该当削爵。然则纵兵劫掠三日——\"
他忽然抬手指向殿外旌旗,\"老臣当年征突厥,也曾有士卒私藏战利,可三日三夜的劫掠......\"
话音戛然而止,袖中却滑落半卷染血的《李卫公问对》。
房玄龄白眉微颤,瞥见李世民龙袍下攥紧的拳头。
三日前户部呈上的密折里,分明写着高昌国库少了七成金器,更别提那些被马蹄踏碎的龟兹乐谱。
\"卫国公这是要替逆臣开脱?\"
魏征突然冷笑,獬豸补子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暗纹,\"当年他诬你谋反时,可没这般菩萨心肠。\"
李承乾指节攥得发白,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记得去岁围猎时,侯君集是如何将染血的鹿舌献于御前,那谄笑的脸与此刻阶下囚的模样渐渐重叠。
\"传陈国公。\"
李世民突然拂袖,案上鎏金错银的西域贡瓶应声而碎。
碎片映出他眼底的寒芒——三日前暗卫来报,侯君集府邸暗室中搜出的,不止高昌王冠,还有半幅绘着太极宫布防的羊皮图。
魏征的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圈。
他余光瞥见太子蟒袍下微微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三日前暗卫递来的密报——东宫马厩里那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鬃毛间沾着高昌特产的朱砂。
\"咚!\"
侯君集踉跄着踏入太极殿,紫袍下摆还沾着牢房稻草。
他扑通跪地时,发间草屑簌簌落在金砖上:\"罪臣叩见陛下。\"
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李世民睥睨着阶下蓬头垢面的爱将,眼底翻涌着失望与痛惜:\"卫国公说你是治军严明之人。\"
他忽然抓起案上血书扔在侯君集面前,\"看看高昌王女怎么写的——三万唐军在她眼前活烹了七十老父!\"
侯君集脊背猛然绷直:\"漠北二千里黄沙蔽日,儿郎们渴得饮马尿充饥...\"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臣许他们破城后痛饮三日,谁料麹文泰那老贼降得太快!\"
房玄龄的白眉跳了跳。
他想起半月前户部清点的战利:缺失的何止三五件珍宝,光是鎏金佛像就少了十二尊。
更别提那些被马蹄踏碎的龟兹乐谱,皆是文渊阁求而不得的孤本。
\"好个秋毫无犯!\"
魏征突然冷笑,獬豸补子在晨光中泛着血色,\"昨夜西市酒肆里,还有个校尉拿着高昌王印当酒令呢!\"
李承乾的玉带銙突然叮咚作响。
他看见侯君集袖口滑落的半截金链——那分明是麹文泰供奉在祖庙的九环蹀躞带。
三个月前暗桩来报,此物本该随捷报呈送太极宫。
\"陛下明鉴!\"
侯君集突然重重叩首,额角渗出鲜血,\"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三军劫掠绝未逾...\"
\"够了!\"
李世民拂袖震碎案上茶盏。碎瓷飞溅中,他想起二十年前玄武门下的誓约——那时侯君集为他挡箭的背影,如今竟与阶下蜷缩的佝偻身形渐渐重叠。
“军营中一片骚动,你没有打算整顿,反而接受了将领们的财物。”皇帝的目光彻底变得冷漠。
“陛下!”
侯君集抬起头,沉痛地望着李世民说道:“陛下,由于高昌国的意外投降,将士们的战功远远不够。虽然是灭了一国,但实际记录下来的每名士兵的战功,与之前的预期相差甚远。在这种情况下,臣若是强行收缴他们手中的金银,恐怕会引起哗变。”
“说你!”李世民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紫宸殿的金砖地沁着晨露,侯君集后颈的冷汗滑进衣领:\"将士们说主帅不取,他们也不敢拿...\"
他忽然扯下腰间蹀躞带,鎏金扣环叮叮当当滚向龙阶,\"臣原想等庆功宴后,连同高昌王玺一并献与陛下。\"
李承乾盯着侯君集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前世这双手是如何将染血的捷报递上——那时自己竟信了\"为稳军心不得已取之\"的鬼话。
如今细看,那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分明刻着麹氏王族的狼头图腾。
\"好个忠君体国!\"
魏征突然冷笑,惊得梁柱间栖着的玄鸟振翅乱飞。
老谏臣的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圈,终究没有戳破那套说辞。
当年征王世充时,他亲眼见过侯君集是如何把传国玉璧塞进箭囊的。
房玄龄的白眉在晨光里颤了颤。
三日前清点战利品的户部郎官,正是在高昌王妃的妆奁夹层里,发现了本该呈送皇后的于阗玉梳——此刻那玉梳正躺在侯君集嫡女的闺阁中。
太极殿突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长孙无忌摩挲着袖中密函,想起暗探昨夜送来的画押供词——某个裨将招认,是侯君集亲口许他们\"各取三日\"。
供状上的血指印,此刻正在他袖袋里发烫。
龙椅上的李世民忽然抓起案头镇纸,玉麒麟在掌心硌出红印。
二十年前玄武门下的血誓犹在耳边,如今这曾为他挡箭的脊梁,竟在龙袍下佝偻成贪婪的蛇。
战场上获取的财物的确不足,完全可以通过分配高昌投降后留下的财富来补足。
这种事情只需要一份紧急奏报送往长安,皇帝自然就会批准的。
然而,侯君集却没有这么做。
“原来如此。”
皇帝神情放松了一些,摇了摇头转向一侧的李承乾平静地说:“太子,不是想要问什么吗?
陈国公表示他只是出于对士兵的考虑,在军队中略有松懈,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