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霜瞪了一眼梦雪。
明知故问!
“小姐的耳坠要掉了。“梦雪忽然出声,指尖拂过阮眠霜左耳垂。
珍珠坠子应声而落,正掉进萧昀凌虚拢的掌心。他拈着珍珠轻笑:“夫人连定情信物都备好了?”玉白的珠子在他指间流转,映得他眼尾的银粉熠熠生辉。
阮眠霜劈手去夺,绣鞋却绊在翘头案脚。天旋地转间,她又一次跌坐在萧昀凌身上,茜色披帛刚好缠上他腰间蹀躞带。龙涎香扑了满鼻,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撑住了萧昀凌的胸膛,掌心下传来沉稳心跳,炽热而滚烫,震得她指尖发麻。
“夫人可是在练习投怀送抱?”萧昀凌扶在她腰侧的手掌微微施力,粗粝指腹隔着轻纱摩挲蝴蝶骨。
阮眠霜腾地起身,茜纱裙却勾住他玉带钩。裂帛声里,半幅裙裾如晚霞飘落,露出她绑着短刃的小腿。
萧昀凌眸色骤暗,扯过榻上靛蓝粗布裹住她:“五月的万年县天寒,夫人当心着凉。”指尖擦过她的脚踝时,忽然瞧见一道淡粉的疤痕。
她的武功如此精湛,想必以前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昀凌练过武,自然看得明白,阮眠霜的功夫有多好。
一个女子,精通经书史籍,会弹琴作文,还懂得武功,又以草根出身经营出蜀地第三大商会。
如此成就,饶是萧昀凌,也不由心生敬佩。
世上就多少男子能在二十岁时取得这般成就?怕是只有京城那几位惊才艳艳之人吧?
薛家嫡孙,孙家嫡孙,公良家少家主,池家庶子。
阮眠霜不知萧昀凌的手为何突然僵住,紧张得蜷起脚趾。粗布摩挲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放手。“
“这是羞了?“萧昀凌轻笑,拇指却按在她疤痕上画圈,“这伤疤是如何落下的?”
阮眠霜微微别过头去,避开萧昀凌那探究的目光,马车轻微地颠簸着,好似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这道疤,是早年练剑时留下的。那时我初入师门,一心想练好剑术,可我除了力气大,天赋平平,师父教我数次,我还是不懂。养父劝我放弃,我不愿,就只能每日拼命苦练。”
她的思绪仿佛飘回到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坚毅。
“每天天不亮,我便悄悄起身,到后山的竹林里练剑。竹叶上的露水常常打湿我的衣衫,可我顾不上这些。师父说我的剑招太过柔弱,没有气势,我便日夜琢磨,一遍又一遍地挥剑。”
萧昀凌静静地听着,手指依然轻轻按在那道淡粉的疤痕上,感受着阮眠霜曾经的努力与艰辛。
“有一次,练剑时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向前扑去,手中的剑也不受控制地划伤了脚踝。”
阮眠霜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当时只觉得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血已经流了出来。可我不敢声张,怕师父知道后会责备我不小心,也怕同门师兄弟笑话我。”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强忍着疼痛,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继续练剑。那时候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练好剑术。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严苛,我若能学成一招半式,将来无论处于什么境地,我都能自保,甚是以力破局。”
尽管很多时候,脑子远远比武力管用得多,但没有武力,永远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那时,一定很疼吧。”萧昀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目光温柔地看着阮眠霜。
阮眠霜抬眸,与他的目光相接,心中微微一动:“疼自然是疼的,可比起不能练好剑术的遗憾,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每一道伤疤,都是我成长的见证,提醒着我曾经的努力和坚持。”
说完,她轻轻抽回自己的脚,重新裹紧了身上的粗布,微微侧过身子,望向马车窗外。
马车外的景色飞快地掠过,就像她逝去的那些青春岁月,虽然艰辛,却也充满了奋斗的力量。
萧昀凌看着她,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又多了几分。这样一个坚韧的女子,在这世间实在是难得。不禁想,自己若早些与她的相遇,又会是怎样一段奇妙的缘分呢?
或许是一起被拐走吧!
想着,萧昀凌哑然失笑。
“小姐——”梦雪幽怨的声音从旁边飘出来,“我还没给王爷易容完呢!你们能不能不要……”
“打情骂俏”四个字还没说,阮眠霜就捂住她的嘴,直接和她换了座位,离萧昀凌远了些。
“还不快点画。”
刚刚一定是一场意外!
阮眠霜用余光瞪了一眼萧昀凌,见对方没在看自己,心里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失落,不由念叨:“一定是雍亲王蓝颜祸水,脸在勾引我!”
她挑开车帘吩咐道:“我们分成两批走,妙文他们先行,到镇子上等我,我们先去村子。”
“什么村子?”萧昀凌被这没头没尾的花搞得懵圈。
梦雪解释:“我们商会沿着京城到万年县都有据点,我们商队今夜在桐镇落脚,途中会经过一个村子,它是商会的据点。”
“据点是做什么的?”萧昀凌没有经商,对这一切都很陌生。
“据点啊——”梦雪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上继续给萧昀凌易容,脑子想了半天,决定把问题抛出去,“小姐倒是说话啊!”
听着梦雪撒娇的语气,阮眠霜无奈一笑,讲解道:“举个例子,一支商队从淮南运来橘子,他要同时运到多个地方卖。和每个地方对橘子的需求都不一样,有的小镇,当地的商贩提前知道的橘子这里会涨价,买了橘子去卖,我们若再去,就容易和当地商贩起冲突。所以,我会建立一个据点,先把橘子运到据点,让当地的商贩以适合的价格把我们从淮南大批量采购的橘子买走。这样既降低了他们单独采购成本和风险,也能保证我们商会有利可图。”
“阮姑娘好想法。”萧昀凌恢复了正色,不再都阮眠霜。
过了小半个时辰,梦雪终于完成了易容——
萧昀凌从如花似玉的少年,变成一个面上有疤的中年糙汉。
马车缓缓停下,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阮眠霜微微转头,看向车窗外,据点已经到了。
萧昀凌也往外看,发现这个村子很小,却透着几分热闹。
梦雪轻轻撩起车帘,笑嘻嘻地对阮眠霜和萧昀凌说:“夫人,老爷,下车吧。”
“你——”阮眠霜气急,这丫头在喊什么!
萧昀凌从善如流地笑了,挽住阮眠霜的手臂,语气委屈:“夫人可是嫌弃为夫的容貌有瑕?”
“你——”阮眠霜失笑,看着萧昀凌顶着一张糙汉脸撒娇,只觉得几道天雷把她劈得天旋地转。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雍亲王这么厚脸皮?
“王爷,你说话正常点,别顶着这张脸恶心人。”
萧昀凌摸了摸脸蛋,他现在的容貌这么吓人吗?
梦雪取出铜镜,镜子里的人居然像极了化作人形的黑熊精!
天哪!
萧昀凌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浑浑噩噩地跟着阮眠霜下了马车,只见几个商会的人早已等候在一旁。
他们见到阮眠霜,纷纷恭敬地行礼:“东家。”
阮眠霜微微颔首,开始有条不紊地和他们交接一些事务,目光专注,话语简洁有力,尽显当家之风范。
萧昀凌站在一旁,逐渐接受了这张“丑陋”的脸——看多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他平日里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被吓到的也不是他!
不一会儿,阮眠霜处理完事务,转身走向萧昀凌,道:“这边有几家不错的铺子,我带你去挑几件衣服吧,你身上的这几件也该换一换了。”
萧昀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阮眠霜正色道:“你别笑,顶着这张脸,笑的怪瘆人的。”
萧昀凌:……
话说回来,这张脸不是你让你的侍女帮我画的吗?
两人并肩朝村子里的街道走去,阳光洒在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村子里的街道并不宽敞,却摆满了各种摊位,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阮眠霜熟门熟路地带着萧昀凌来到一家布庄前,老板见到她,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
阮眠霜笑着说道:“王东,我带这位公子来挑几件衣服,劳烦你给推荐推荐。”
王东看了看萧昀凌,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东家为何会亲自接待这种丑人?
但他还是很恭敬地回道:“这位公子气宇轩昂,穿我这店里的哪件衣服都合适。来,这边请。”
梦雪忍不住笑出声,昧着良心夸这张脸,王东真不怕鬼敲门吗?
王东领着他们来到一排挂着各色布料和成衣的架子前,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阮眠霜认真地听着,不时拿起一件衣服,在萧昀凌身上比划着,眼神里透着一丝专注和认真:“这件颜色不错,很衬你。”
梦雪扫了一眼,好新奇的布料,土匪味十足,确实和这张脸般配。
萧昀凌看着她为自己挑选衣服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就在这时,布庄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有人起了争执。阮眠霜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衣服,快步走到门口查看情况。
萧昀凌紧跟在她身后,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是两个大汉正在推搡,旁边还站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小摊贩。阮眠霜走上前去,大声说道:“住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在这动手,究竟成何体统?”
两个大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阮眠霜,脸上露出一丝忌惮。
这女魔头怎么来了?她不是一直在蜀中吗?
其中一个颤颤巍巍地开口:“阮姑娘,这小子欠我们钱,今日说什么也得还上。”
阮眠霜看向那个小贩,问:“你为何欠他们钱?是不是这两个人故意胁迫你了?”
说着,她瞪向那两人。
他们有放印子钱的案底,阮眠霜不太相信他们会洗心革面当好人。
小贩哆哆嗦嗦地说道:“阮姑娘,我家中老母生病,实在没钱抓药,才向他们借了些钱,可一时半会还不上。”两个汉子倒吸一口凉气,对着小贩指手画脚,偏偏不敢说话。
小贩反应过来,急忙补充:“他们收一成利。”
阮眠霜微微叹了口气,这世上的苦命人真多。
她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子,递给那两个大汉:“这些钱够吗?”
那两个大汉看了看银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又看了看阮眠霜,终究没敢撒谎:“多了。”
“多出来的还我。”阮眠霜对梦雪示意,让她处理此事。
小贩感激地看着阮眠霜,他早前就听说,前些年,村里来了一个女菩萨,帮助村里的乡亲们挣大钱,连连道谢:“阮姑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阮眠霜摆了摆手:“快回去照顾你母亲吧。这钱也不是免费帮你还,等你母亲痊愈,你就要来我的商会打工,直到把钱还清。”
“好!”小贩连连磕头,怕阮眠霜不信自己,补充道,“我可以和阮姑娘签契书。”
“不必了。”阮眠霜摆手。
这个村子遍布她的眼线,若是这小贩敢刷心眼——呵!
萧昀凌看着这一幕,心中对阮眠霜的敬佩又深了几分,这样一个善良又有魄力的女子,真真是世间少有。
待人群散去,阮眠霜回到布庄,歉意地对萧昀凌说道:“抱歉,耽误了些时间,我们继续挑衣服吧。”
萧昀凌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你做得很好。”
阮眠霜看着这诡异的笑容,在一次委婉地表示:“王爷,我觉得你适合扮高冷。”
别笑,丑,且瘆人!
另一边。
燕氏坐在马车上,嗑着瓜子和夫君唠嗑:“霜儿和雍亲王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还单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