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三月十二日 花朝节
伙房内热气腾腾,滚烫的开水灌入木桶中,袅袅的白雾在空气中游荡。子成与多宝忙碌着。
花园中,姜姚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她憔悴模样让人不忍直视。面色苍白,眼框黢黑,双眼无神。谢烨心里咯噔一下,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责问比想象出来的怨愤更容易让人承受。她嘴唇干裂,面色骇人,他不明白他哪里得罪她了。莫非是……他心里惴惴不安。
“皂隶小娘子,该出发了。”子成凑在门框上,小声喊道。甜浆与热开水已备好。
“那出发吧。”姜姚朝子成招手,绕过谢烨向伙房走去,一旁的谢烨却不想错失这难得的解释机会,他俩好久不见,想她了,他听从本心,匆忙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漂亮,你要干嘛,国子监学子们到处传你我之间只是玩玩。”姜姚说出了这大半月淤积在胸的愤怒。元宵节后,谢烨彻底消失了。她的内心由担心不已直至焦躁不安,昨日,她才从胡玉口中得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谢烨定亲了。为此,她与胡玉大吵一架。胡玉百口莫辩,定亲之人又不是他,为何他会为此受到责难。姜姚却以胡玉早得知消息不告知为缘由将其赶了出去。
一整夜,姜姚独自坐到天亮。今日花朝节,她可以不去的。奈何子成与多宝昨日已商量好在花朝节这日卖甜浆,甜浆是她特制的,主要成分为甘蔗,马蹄与芦根,水,大火煮开。
“玩玩?谁说的?”谢烨大怒,他俩之间的情意怎么能说玩玩呢?
“谢漂亮,你定亲了,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姜姚又急又气,她内心还存一线希冀,盼望此事有假,谢烨能亲口否认。
“夏荷,你知道了。”谢烨羞赧瞥过脸。定亲并非他所愿。可他堂堂将军之子有他该承受的家族责任。他不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让双亲为难。
“好聚好散。”姜姚心如刀绞。恋爱中的甜,她怎么能忘,昨夜,她枯坐一日,悔不当初。为何谢烨能轻而易举钻入她的内心。事实却证明了。恋爱越甜蜜,分手就越痛苦。
“何意?”谢烨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定亲而已。为何夏荷的反应如此之大。他都承诺过了,三年后,他俩一起回朔北,那里天大地大,谁也管束不了他俩。
“老死不相往来。”姜姚满腹委屈说道,而后推开他,步履蹒跚进入伙房。
甜浆与开水早已分别装好。多宝与子成看见她进来,疑惑的上前询问。姜姚摇头,示意她无碍。多宝与子成这才提起两个木桶出了门。
谢烨越想越气,老死不相往来,多决绝的话,她知不知道,这话多伤人,好聚好散,做梦,他急冲冲追进伙房,赌气说道:“夏荷,你可别忘了,你的身契至今还在阿娘手中。”
“谢漂亮,用身契威胁?长本事了?你让府衙来国子监抓我这个皂隶试试?”姜姚不知为何,她十分笃定谢烨不敢。她知晓,她这皂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朝廷不可能让区区一个贱民做官的。这里面定有黄忠偷梁换柱的手笔。府衙抓皂隶,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就多了。
“夏荷,我只是定亲而已,你何必与我大吵大闹呢?我心里全是你。”谢烨知晓眼前这满脸怒气的小娘子是崇拜喜欢他的,可夏荷为何不能体谅他的无奈呢?
“我不耽误你,你也别耽误我。”姜姚怒极反笑道。对,他俩之间只剩下耽误了。
“耽误你?”谢烨不可置信说道。他俩本该是一体的。这是几个意思?她要去攀高枝?黄忠还是李三思?
“嗯,耽误我赚钱,耽误我恋爱,耽误我嫁人。”姜姚负气说出这违心的话。她谁也不要,她要谢烨。
“嫁人,夏荷,想都别想。”谢烨眼神坚定,言语冰冷道。他浑身上下包裹怒意。
“等着瞧。”姜姚冷哼一声,决绝说道。她讨厌这种沙文主义猪。
风寒料峭,骡车晃晃悠悠,姜姚缩在骡车上,她神情呆滞,子成一个劲说着笑话,她也充耳不闻。
“皂隶小娘子,出了北城门,路况不算好,你小心一些。”多宝说毕,他的整个身体死死压在木桶盖上。
“皂隶小娘子,刚刚你跟谢六郎吵架了?”子成看着满面郁色的姜姚,关切问道。一路上。小娘子一言不发,呆滞的模样让人心疼。皂隶小娘子对他俩尚属不错,逃堂的活计累且快乐。一个月能多分好几百文,偶尔不忙,他俩还能分上半碗小娘子的朝食。
“今日为何不见胡公子?”多宝也兴致勃勃问道。胡玉跟粘人的黄大仙相差不大,小娘子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吵架了。”姜姚嘟嘴,答应了两人的问题。
“为何?”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小娘子性格豪爽,为人大方,学子们的生意大多会关照她。
“郎君与娘子之间该避嫌。”姜姚无力说道。车上瞬间安静了,她察觉一丝怪异,瞥了一眼一旁的子成与多宝,嘟囔道:“我没说你俩。”
多宝心领神会般抱着木桶移了一个位置。
一路上,各府的马车飞驰而过,姜姚恍惚。她不该与谢烨吵架的。他俩的结局注定不美好,何必做无谓的争吵呢。而后,她又自我安慰,说清楚讲明白也好。可不知为何,心如刀割,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失声痛哭。
“皂隶娘子,你怎么了。”多宝大惊失色问道。他不敢靠近半步,小娘子说过,男女大防,郎君该避嫌。
子成一个劲给多宝使眼色。一阵尴尬手语过后,两人皆沉默不语。
姜姚不管不顾嚎啕大哭,有什么了不起的,三条腿的蛤蟆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安慰的话在她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内心始终得不到平静。
半个时辰,回程的马车越来越密,子成只能勒住骡子,不安朝后望去。
“皂隶小娘子,花朝节是在北湖举办吧?”子成疑惑问道。
“花朝节?我怎么知道在哪里举办。”姜姚刚哭过,声音嘶哑,双眼红肿说道。昨日,她光顾着与胡玉吵架了?哪里记得胡玉说过什么。况且,她未曾过过花朝节。
“子成,北湖得法觉寺庇佑。花朝节定是在那里举办。”多宝插嘴说道。
“你们看,又回一辆车马?”子成朝对面的车马挥手,奈何对方的车夫无反应。
封路了吗?姜姚疑虑重重,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赶路,她下定决心跟子成说道。
“皂隶小娘子,这趟生意得亏,这甜浆都洒了。”子成面露难色说道。
“花朝节目的不该是踏青吗?其他事都是无关紧要的。”姜姚搓着通红的鼻头,喃喃说道。
“好哩,上前看看,大不了回头。”子成让姜姚说动了。朝花节本该踏青,其他的事都是浮云。